苇湖散记(十七)
零一年冬天,我和小刘在盐池牧业六队收了一冬天的苇子。在磅秤上瞎捣鼓差点儿出了事,后来又不慎把同事的工资搞丢。那是个很倒霉的春季。
芦苇收购结束后,原料科领导又重新做了调整,把我分到八间房,和刘兵大成两人看护苇子。我们三人都有事,大成在八间房过磅时搞鬼被人当场抓住,刘兵在铁斯白过磅也被逮住。至于我,虽然没有把柄,但因丢失了工资,领导怀疑我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于是我们三个倒霉蛋被领导特意安排放在一起,自我反省。
我当时手头窘困,愁得睡不着觉,头发也开始掉,又不敢对媳妇说;刘兵刚被公安审过罚了款,精神也有些恍惚;大成也常常整夜失眠,牢骚话连篇。
那时刚婚后不久的媳妇和我父母也搞不到一块儿,不得已,找了个农用车,在三月春分日那个下雨天,拉着不多的小家当搬往北屯,住进了厂里的职工宿舍。妻子在新环境里举目无亲倍感寂寞,于是我又带着她,拖着行李去了八间房基地。
那天阴雨,道路泥泞,车误在离八间房五公里的戈壁滩上。亏了基地职工拉提帕帮忙,她丈夫金恩斯驾着马车把我们拉往八间房。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在雨中冷得缩成一团的媳妇,我禁不住一阵心酸,眼泪和着雨水就往下淌......
到了基地,同事们宰了一只羊,端上热气腾腾的抓肉。吃完饭,由于整日的奔波,媳妇上床便酣然入睡,我替她把被头掖紧,同事们都开玩笑说:小杨也知道心疼人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八间房坐落在一片空旷的戈壁滩上。西面有一条小河缓缓向南面的苇湖流去。由于地势低洼,小河没有河床,其流向摇摆不定,形成了大片的沼泽地。招来成群的鸟儿在天空盘旋水中游弋。碧绿的大草滩仿佛铺到了天边,风吹来,碧草如浪涌向远方...这里连基地职工算在一起也只有五家人。骑兵团留下的破房子还在,我和媳妇就住在靠屋山头边上的一间。淳朴的哈萨克人见我带来了婚后不久的媳妇,一家接一家的邀请我们做客。春季风干肉的味道特别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金恩斯。刚到八间房是他把我送进来的,过了一月也是他驾着马车把我们送出这里的。我帮他打墙,垒牛圈,后来却因为他喝醉打老婆,被我狠揍了一顿。前两年听说他因为喝酒患心梗死了。我很为他惋惜,也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他虽嗜酒如命,却脾气耿直,为人仗义,我喜欢他。可故人已去......想起那些老乡,我觉得自己太没有良心。媳妇说的对:我是个无情无意的硬心肠。
每天夜晚,在昏暗的烛火下,几个长长的黑影总是凑在一块,时而喝彩,十而长吁短叹又夹杂着咒骂声。那是我们在下一种叫“朵颐不”的国际跳棋。这种棋在新疆的少数民族中甚至在中亚的广大地区都很流行。在绞尽脑汁的对弈探讨中,漫长而寂寞的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打发过去......我们忙三顿饭,忙打牌,媳妇忙着跟哈族老太太学打毛衣,我忙着给人画肖像,刘兵忙着和邻居神聊,大成忙着睡觉,赶集时我们又忙着准备去十几公里远的盐池乡。在这个寂寞的戈壁滩上人不忙就会急疯的。媳妇在这里过了一月实在是寂寞难耐,于是我又把她送回纸厂职工楼去。
返回苇湖基地的路上,我扛着菜还要走一个小时的路。两边是浓密的苇荡,我走在堤坝上还要腾出一只手拍打蚊子,那蚊子落在胳膊上背上密密麻麻的,直让人心头发麻。许多路段已被水淹没,还要卷起裤管趟着水扛着菜艰难跋涉......
基地宿舍里就剩下三个职工了。领导下来照例是吃饱喝足。酒酣耳热,把我单独叫到一边打听探寻其他二人的动向,我当然不能随口乱说。领导一走,他二人却疑心更重,又想从我口中探寻上司的口风。疑心我是被派来专门监视他们的。于是三人各怀鬼胎,一时一片疑云笼罩在八间房的上空。
不过当时我对这种疑云似乎并不太上心。这也许是性格所致吧,即便是丢钱的阴影也渐渐从我的心头移去。我常常在草滩上小树林里傻傻的边走边看,写生。在那些看似寂寞而又艰难的日子里,树林草滩是我最忠实的伙伴。谁想到曾经不经意的瞎逛心中的风景却被时光酿成了最美的山水。对于一个醉心于艺术的人来说,苇湖里的时光,那是上天对我最好的恩赐!
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抓了很多的鱼。果然在秋天里我成了捕鱼高手。要知道以前和人捕鱼我可只有看得份儿。记得有一天巴掌大的鲫鱼我徒手抓了一百多条。我媳妇快要生小孩了,这岂不是个很好的兆头?
回到厂里,有人对我说:你老婆卖掉家具恐怕要跑掉...媳妇对我解释:我怕生小孩住院的钱凑不够,我爸爸开商店剩的那些旧货你又没卖上钱,只好这样...先把钱备好...哎!我能说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这些事,我心里就觉得特别的沉重......
忆起那些颠沛流离,分多聚少手头拮据的苦难生活,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也许那时年轻,也许那时心中被幸福所占据,又也许是心中始终被大自然的美景所占据感染熏陶吧,也许我本来就是个傻瓜。为什么现在每每想起却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呢?
虽然艰难,却也美丽。逝去的岁月啊,你在我的心中正渐渐地幻化出越发璀璨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