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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封情书

2012-01-11 12:34 作者:那场梦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家有三个重要日子:是太太的四月生日、是我八月的生日和国庆节那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

我家十分重视这三个日子的。

八十年代初,生活困难,想买台广州乐华牌单缸洗衣机,工资不够日常开支,连续几年买不成。尽管那时候手头很紧,只要是这三个日子,我们一家人清茶淡饭也一定热热闹闹庆祝一番。

九十年代中期,乘改革开放风,经济逐渐好转了,我们开始在酒楼预订厅房弄一席较丰盛的酒宴,一家人欢聚一堂开开心心欢渡这三个日子。

新世纪到了,太太是我家的最高统帅,是我家一言九鼎的董事长,她在2000年我八月生日那天宴席上郑重宣布,这一年我们结婚纪念日由她负责搞搞新意思,还卖了个关子说,到时一定给我们一个绝对的意料不到的大惊喜,神神秘秘表情吊足了一家人的胃口。

想不到董事长这个新意思,还真的让我家产生很大效应,而且影响深远,竟然让这三个重要日子,从此赋予了新的内涵,增添了新的意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2000年国庆节那天,我们一家人在广州前进路的南园酒家宴席前团团坐好,翘首以待都很想早一点知道董事长要搞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新意思。

董事长从随身手袋里拿出一个皮包说:这皮包里装的是比黄金还要贵重的宝贝,你们猜猜是什么东西?

皮包长方形状书本大小,胀鼓鼓很精致,看样子并不沉重。

圣儿认为是礼是(红包),媳妇估计是首饰,旭儿疑惑地说难道是奇珍古董?我想了半天也猜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贝能比黄金还要贵重。

董事长说:二十多年前,爷爷和我先后下乡到珠海斗门一个军垦农场做知青(一家人都跟孙子叫我做爷爷的)。农场十分十分艰苦,住的是四面透风旧茅棚,餐风饮露早出晚归耕田种地,缺菜少肉吃的用的是河涌咸水,卫生条件很差,光是咬人狗虱(跳蚤)就很多,多得怎样呢?我睡觉时把被窝里抓到的狗虱放进预先盛着水的碗里,第二天碗底密密麻麻都是死了的狗虱。记得有个晚上,我一个女孩子要到几里外的稻田灌溉。天下着小,人困累极了,我披着蓑衣枕着渔民帽在田头草棚泥地上睡着,天亮一看,蓑衣下竟然压死一条长约一尺多的银环蛇,我吓得魄散魂飞。

1977年我考上大学回广州读书,直到爷爷调回广州工作前,我们都是靠书信联系。我写给爷爷书信不少于八百封,爷爷仅仅回给我三十三封。我的书信,爷爷一封都没保留,爷爷的书信,我全部当作宝贝一样珍藏在现在这个皮包里。

今日,是爷爷和我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新世纪,新开始,要有新形式,要有新意思。这次,我给爷爷一个光荣的特殊任务,爷爷要为我们念一封在二十年前他写给我的“情书”。

董事长说着拉开皮包拉链,取出一大迭书信,从中挑选出一封微微泛黄的书信递给我。

我一下子懵了。哎呀,原来董事长她要搞搞的是这样的新意思!

我接过来一看,正是当年我写给她的书信。我一把年纪了,怎好意思在儿孙面前读这样思念切切意绵绵的“情书”呢!

我使劲向董事长打眼色,意思是:姑奶奶,求你了,请饶了我吧。

董事长瞅了瞅我说:这些“情书”伴随我二十多年,我是经常看了又看,经常念了又念的,每一封我都可以倒背如流。无论是在悲喜日子抑或是祸福时候,这些“情书”都是我治心疗身的最好灵药,都是我励志振作的警醒良方。

爷爷现在准备念的这一封“情书”,是在1980年国庆节我们登记结婚后爷爷写给我的第一封书信,是他写给我三十三封书信中的第二十一封。你们要仔细听好了。

董事长说完,充满期待地凝视着我。我似乎领悟到她良苦用心,她是要用我们一起走过甘甜酸苦的人生经历,在这样时机,用这样形式,教育孩子们,启发孩子们,丰富孩子们。

我迅速把“情书”浏览一遍,虽然事隔二十年,往事马上又历历在目。我向董事长点了点头,就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兰儿,你好!我妈妈名字是“娥”,我爸平时叫我妈是“娥儿”,我想循家族习惯私底下叫你“兰儿”,好吗?

你这次突然毅然从广州回到农场嫁给我,农场上下都传开了,算是这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许多人佩服、羡慕,许多人婉惜、忌妒,众说纷纭但都众口一词是:奇迹!

奇迹?奇迹!外人看这件事确实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奇迹。一个在广州工作的黄花闺女大学生,为什么又怎么可能会一意孤行回到偏远海岛嫁给一个出身不好的一无所有的“揸7”的农场知青?(7字象锄头样子,揸7当时的意思是农民

我是心中有数的,相信你已考虑清楚我的多次提醒:你如要嫁给我是要过“组织、家庭、世俗”三道难关。

我家庭出身很不好,我所有条件都很差。当然,嘴是在别人脸上,路是在自己脚下。但是,毕竟生活就是生活,现实就是现实,人言可畏,三关难过。

我总觉得这次结婚简直是象做一样,不敢相信你真的那么快就走过这三道难关。现在,你清清楚楚是我的妻子了,我确确实实是你的丈夫了,我们是真真正正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你回广州读书这三年多来,三头两天我就收到你意切情真的一封封书信。刚开始时,我认为你言外之意只是一时的少女冲动,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认为我们要发展这样的感情,是不可靠的,是不可能的,是没有结果的。

随着时间推移,我逐渐感觉到你是喜欢我,而且是真的越来越喜欢我。但是,我好像无动于衷,我似乎反应很慢,你还老埋怨说我是木头人呢。你以为我真的是傻瓜吗?不是的,我什么都明白,只是扮着糊涂装着不知道罢了。

我坚持一个月甚至二个月才回你一封书信,是考虑到我们身份和条件相差实在太大,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为的就是让你有充分的冷静期,让你进行认真思考,好作慎重选择。

我给你的书信虽然不多,但每一封书信我都斟词酌句反复推敲,每一封书信我都花了很长心思很多心血,每一封书信虽然表面平淡朴素,但是流露着我对你的真情实感,还暗说了很多意味深长的弦外之音。

我相信,你是了解我的,你是懂得我的。我相信,无缘隔天涯,真爱在咫尺,是情不会淡,是爱一定来。

昨天中午,我收到你的书信,这是我们结婚后你寄给我的第一封书信。尽管是意料中的时间,收到意料中的书信,我的心还是一阵的激动狂跳。

你记得农场邮递员小高吗?小高送来你这封信时说:哗!你爱人的信每封都足足有一斤重!还大呼小叫要我请吃喜糖,说农场邮局几乎是为我们开的,说他几年来就是我们的专业邮递员。

今天上午,我去场部开会,特意穿上你回来用过我的共军鞋(当时称解放军穿的绿色胶鞋是共军鞋)。想起你说过的笑话:我们是上天注定一对,我们连脚丫子大小都是一模一样的。

共军鞋面上有几块暗红斑点,斑点是我们登记结婚的第二天,去爬白藤山到大坑口游玩时,你不慎被山上石头擦伤留下的血迹。

我们爬山那天,早上出门晴天万里,海岛天气象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快到正午,刚才还是烈日当空,忽然间就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你害怕得紧紧拉着我手臂。

我迎着风雨给你诵朗一段中学时候读过的苏轼《定风波》词曲: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风雨任平生!

我对你说:别怕,有我!我们以后的人生,或许象今天经历,有公路有山径,有阳光有风雨,有欢乐有伤痛。虽然我们身无雨具,只有脚下共军鞋,但是我们起点简单要求不高,只要同心同德,一定会是“一蓑风雨任平生”,只要经过努力,一定会有属于我们的明天。

现在,我们浑身被雨湿透了。但是,咬牙挺了一挺,坚持走了一走,山坡不是一样走过去了吗?阳光不是一样再出来了吗?我们不是一样可以回家了吗?

你后来说想到矿山水库看看,我说目前暂不宜去,水库前年洪水溢堤差点冲崩石坝,现正维修并清理淤积库底的垃圾和沉渣。危堤病坝不加强维护,万一遇上暴风雨,就有堤塌坝溃的危险。清走了垃圾和沉渣,库容是不是增加了?清理出来的垃圾沉渣还可以做肥料呢。

生活也是这个道理的,年长日久免不了有垃圾和沉渣,我们需要及时定时清理清理,以腾出更多的可保持更纯的精神库容。这样,容纳多一点期待,就会少一点失望;容纳多一点坚毅,就会少一点困难;容纳多一点恩爱,就会少一点矛盾。我们共同把感情的堤坝维护好了巩固好了,就可以抵御突如其来的骤雨急风。

以后,你在广州,我在海岛,夫妻两地,困难很多,相思很苦,牵挂很累。我们同样要做好护堤养库的日常工作,还要有战风斗雨的充分思想准备。分居,是现在和将来的联系;困难,是感情和执著的考验;相思,是满足和感受的体会;牵挂,是爱恋和承诺幸福。你认为是不是这样呢?

你回广州后,我宿舍这里静悄悄空荡荡,我从来没有过象现在这样茫茫然失落落。我和你一样天天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甜美时光。

你放心吧,你嘱咐太多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现在是争秋夺暑季节,天气反复,突热忽凉,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

兰儿,你把一生托付给我,我会责任承担在肩。在患难时得你做我伴侣,我对你一定的永远的珍而重之!

此致,革命敬礼!1980年10月11日。

我把书信念完了,董事长紧接着说:爷爷在1982年终于调回广州工作了,我们一家团聚了,累也高兴,穷也快活,夫唱妇随我们恩爱得连上天连命运都眼红了!

1989年我突然病了,虽然爷爷不露声色不说是什么病,我心里明白,在肿瘤医院留医,那还会是什么病?!

我当时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打击,我一时之间身心颓丧万念俱灰。要花那么多钱,治这种希望不太的病,何必呢?我怎么能够拖累我的一家呢?

爷爷是精明人,立刻就觉察到我情绪有异。爷爷是一个从不向困难低头的大男人,我认识爷爷那么久,从未见过他流过半滴眼泪。有一天,爷爷在我病床前突然失态地哭了。

爷爷说:兰儿,你一定要配合治疗,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如果你放弃了,如果你不管我们了,我怎么办!两个儿子怎么办!我们的家怎么办!

爷爷很久没叫我做“兰儿”了。我一听到“兰儿”这个亲切的甜丝丝的名字,强忍泪水立刻夺目而出。

有人说世间事,舍得舍得,首先要舍,舍了才能得。这是什么歪论?!这又是什么诡理?!

我怎能舍得?我是什么都舍不得!我怎么舍得我的两个儿子?我怎舍么得我这个家?还有,我怎么舍得爷爷!我绝对不能舍,我必须全都要得到!

在爷爷鼓励和关爱下,我有了一定要活下去的极其强烈愿望。上天还是公平公正的,恩赐了我们一个机会,我的病算是治好了,但留下了后遗症,我再也无法出来工作。我们多年仅有的积蓄全花光了,还欠下公司单位和亲朋戚友一笔巨债。

我做手术至今已经十一年,这些年来我身体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一家的重担全部压在爷爷一个人身上。爷爷每次回家都是笑迷迷乐呵呵,对我聊聊工作上的得意和烦恼,对我讲讲社会上的趣录和奇闻。爷爷满肚子的笑话和说不完的故事,让我的烦躁、恐惧、失落、孤独、担心渐渐地消失于无形。

爷爷说他在家里的职称最高,是爷爷是大老爷。说我在家里的权力最大,是董事长是最高首长。我明知道爷爷这样说是哄我开心,我明知道爷爷说话只有三分真其他七分假,但是我很知足的,我很喜欢的。爷爷看起来很懒,所有家务事从来都是我做,其实爷爷是让我知道,爷爷是多么的需要我,这个家是多么的需要我。真的,我既感到舒心,又感到愧疚。

结婚二十年,我和爷爷有欢乐有苦恼,有默契有误会,有顺利有曲折。我们始终以家庭为主题,以大局为方向,以理解为核心,以忍让为首选,经常沟通并不断调整,相互体谅并坚守宽容,就这样,我们风雨同路安定团结能一起走到今天。

我要爷爷念“情书”?是有两个原因:

首先,有很多话藏我在心里已经很多年,今天,我要当着儿孙面对爷爷讲:爷爷,你辛苦了,我让你委屈了十几年。如果没有你对我的鼓励和迁就,如果没有你做我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你写给我这三十三封书信,我是战胜不了许多多的极度忧郁,是无法走出一次次的情绪低谷,是无法有生活下去力量和决心的。今生,我无悔嫁给爷爷!

第二,这些年来我体会到:是男人的,就要有腰骨,要知道付出,要学齐家和修身,要处世敢担当。做女人的,就要有淑德,要不求回报,要懂妇道和廉,要处事能妥协。我希望孩子你们都明白:世事难预料,人生不完美,顺利须淡静,逆境莫悲观,宽怀很关键,家和最重要,苦难不要怕,勇敢路就长!旭儿,你有自己的家了,圣儿,你长大懂事了,红儿,你是一个妈妈了。家是赋予我们的责任,家同时是一件遮风挡雨的蓑衣,只要我们用真心做好这件蓑衣,那么生活无论遇到多大的难题,这个家这件蓑衣都能体现到亲情的真正价值。

董事长说到这里稍停一下,这时,两个儿子一脸沉思两眼泪光,媳妇鼻涕婆娑两眼红红,她面前已经堆满了泪湿的纸巾。厅房安静得只有空调机轻轻的吹风声,只有两个儿子沉重的呼吸声,只有媳妇细细的抽泣声。

董事长接着说:爷爷这些“情书”是不是比黄金还要贵重呀?爷爷还有三十二封“情书”未念,以后我们要不要爷爷继续再念呀?

董事长儿子媳妇不约而同异口同声说:是!是!是!要!要!要!

此后,年年,我这个大老爷念“情书”就成了我家三个重要日子的规定动作,每次我都当着一家人的面念一封由董事长按时间顺序编了号的幸亏当年我不是写得太肉麻的“情书”。

光阴似箭,岁月荏苒,不经不觉我念了十一年“情书”。今年八月我生日那天,刚好把余下三十二封“情书”全都念一轮了。

2011年是我们结婚三十一周年,我新一轮的光荣任务董事长早已下达。明天,我将要在广州海印桥南的炳胜酒家宴席上,从头开始继续再念2000年那封第一次在我家公开的“情书”。

这三十三封沉甸甸令人难以忘怀的“情书”,我一家在漫漫人生旅程上,谨此鉴镜,感触觉悟,思索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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