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起步
那日，经过讨价还价，花十五元买了上、中、下三大本《蒙田随笔全集》，还是精装的珍藏本。蒙田，法国作家，以随笔见长，我心仪已久。自己喜欢的书，侃价侃得这么便宜，很合算，心里非常满足，以为胜过友人请我吃了一顿狗肉烧酒，又是一次大收获。
其实，我家里已经有了不少的书，而且经常为没地方放书发愁，有时就堆在书桌下、地板上，甚至索性将一些“过了时”的旧书搬到楼下架空层里。所以，也老想着我应该把架空层理理空，理出一两麻袋书来，或作捐献，或卖废品。但是，这些书，要是搁到我小时候，就是给金元宝我也不换，就是打破脑袋我也不给！
我从小生活在诸暨南乡的一个有山有水有坡有田也曾有人称为“小上海”叫宣何街的大村子，村子的中央是一条沿溪而走，用石板和卵石铺就的长长的街路，街路两旁饭店、米店、南货店、水果店、宿夜店什么店都有，唯独没有书店――古老的长街，唯独嗅不出太浓的文化气。那时候上学，农村的孩子每学期能按时交上三、四元钱的书费、学杂费的家境已是很不错了，我父亲读过旧制同文高小，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一个“知识分子”了，但是，家中并不富裕。就是这么三、四元钱，在我家也常常要等母亲将栏里的小猪卖掉分二期、三期才交得清。所以，我兜里是从来没有一分零花钱的。然而，我对书的渴望却十分强烈，可除了学校发的语文算术课本外，就再也看不到第三本书了。镇上的新华书店有时送书到学校摆摊出售，我自然连五六分一两毛钱的小人书也买不起，只能站在边上一本本的翻过去翻过去，一直到上课的钟声敲响，才不得不依依而别。在我们村的那所学校里，小人书只是极个别同学的书包里才有，他们全都宝贝似的，碰一下都不让，小器得很。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校门口有人摆起了小人书摊，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杨家将》……应有尽有，只要你兜里有钱，就可以坐在那里看。租金也不贵，厚的一分钱一本，薄的一分钱二本。我尽管一分钱也没有，但还是经常去光顾――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站在别的小孩旁边“偷看”。但即使是“偷看”，时间也不能长，得不时地换换地点，不然总会招来白眼。说真的，就是这样“偷看”来的书，常常有头无尾，或者去头斩尾，对里面的故事情节也只能一知半解，然而正是这一知半解反而更勾起了我的“馋虫”，加深我对书的渴望。
终于有一天，靠捡破烂向沿门收旧的换来一分钱，我第一回气昂昂来到书摊，现在回想起来起码也有像当年孔乙己排出几文大钱在酒柜上哗啦一摊的神气：大摇大摆将钱在摊主面前一放，双手反背挺胸一站，眼睛在书摊上瞄过来瞄过去，挑一本尽可能厚又不超过一分钱的小书，坐下来，坦然地一页一页地看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正式花钱看的书：我看得十分专心，十分仔细，连画面里人物旁边一个个方框框圆圈圈里的对话也一字不肯漏，一遍看完了，又从头到尾再看一遍，反正摊主没有明文规定一分钱只能看一遍书，心里才不觉得亏。小书看完了，连书里的文字（脚本）差不多都背得下来了，可还是舍不得还。正犹豫间，突然手臂被人捅了一下，侧头一看，是高年级的一位同学，眼里闪着狡黠的目光，还眨巴眨巴几下眼，然后迅速把他手里的书往我手里一塞，将我手里的书拿了过去—－啊，我一下就明白了：换书看！心里止不住乐。这一换，等于白看一本书，多聪明啊！原来“看摊书”还有这等窍门，我怎么没想到。等我看完后，也这样悄悄地运作，第一回，就大大地过足了我的书瘾！
当然，这都是我念初小时的勾当。上了高小，我就另辟蹊径了。先是借，后是交换，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用自己制作的木驮罗、铁滚环之类的心爱之物，和同学换小人书。我发现，有的同学对自己看过玩过的东西并不留恋，也就不会收藏，只要我用他喜欢的东西去换，是很容易得手的。有了两三本书的资本之后，再用这些书去换别人的书看，那就理直气壮了。我开始瞄上了那些拥有成套三国、水浒的“小书大户”同学，想着法儿跟他们套近乎，不仅和他们一对一地换书看，而且还用张三的书去换李四的书，再用李四的换王五的，我尽量打好时间差，不延误约定归还的时间就行。孩子之间，信誉自然也很重要。我每次都做到书在手里停留的时间短，越短越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为了抓紧时间看，加上挡不住书中精彩故事情节的诱惑，我也出过漏子。记得有一次，刚换来一本《三打白骨精》，傻唐僧以为见到如来佛祖了，忙着磕头，孙悟空火眼金睛看出是妖怪变的……这等精彩，这等诱惑，我心里猫抓似的。可上课不能看，下课十分钟还要跑厕所，刚好有一堂体育课，我又站在第二排，不容易被老师发现，我就偷偷地从裤兜里掏出书来，眼睛朝下瞄。开始还一边看书，一边用余光防备老师，到后来被书里情节所迷，人全进去了。突然，书不翼而飞，等我清醒过来，头顶吱的一声：原来，书已到了体育老师手里。当时我脑子里就剩下两个字：完了！上课看小人书，坏学生一个，在老师眼里的所有好印象全没了，同学的书也完了，被老师没收了，我怎么还人家呀？……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沮丧到极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谢天谢地，下课后，体育老师给我开恩，念我是初犯，认错态度又好（发誓永不再犯），结果不但把书还给了我，而且还没有向班主任告状。
那个时候，我把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全用在了小人书上，且成效显著，几乎把三国、水浒、西游、杨家将等等都看遍了，而且居然还自己积攒下一二十本书，成了我童年时代一笔巨大的财产！
到了六年级，我开始尝到捡破烂的甜头，什么烂铜烂铁、破衣破鞋，放学回家一路的捡，捡到家里丢在一角，等星期六下午盛满两袋，送到破烂收购店换了钱，就往新华书店跑，买我心仪的小书。
上初中，学校里有了图书馆，可以借到自己根本买不起的一本本厚厚的小说。《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青春之歌》等等都是那时候看的。尽管早进入了看“大书”的时代，尽管自己早已经拥有了一个上万册书的大书房，但我总忘不了那耍小聪明贪佬佬慌兮兮有滋有味“偷看小书”的时光，总忘不了那“小书起步”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