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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 前

2011-10-03 17:01 作者:hxl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进山西地界,便感到了自然环境与南方完全是两个概念。四月上旬,南方一片绿色,桃李芬芳,山西却是一片灰黄,有如南方的隆。到山西,就想着去大寨。如今大寨已经比当年萧条多了,但仍有人去,不是旅游,因为那里没什么玩的,也不是朝拜,因为那里已没有光环。去的人,在石坝前沉思,面对人造平原出神:人们在那些砌得整整齐齐却冷冰冰的石头里汲取着精神的养分,从曾经的“穷山恶水”中感悟人生的意义。

登上72级青石阶梯,到了虎头山半腰,就是陈永贵的墓了。墓碑上刻着老陈的年龄:1915-1986。我点燃了一支中华烟轻轻搁在石碑上,情不自禁地缓缓低下了头,心中默默地说:“老陈呀,你是当过副总理的人,看看人家现在的干部……”

但是,如果老陈在世,我相信,他断不会看着人家那样,自己也那样的。他生前毕竟跟毛泽东的思想很合拍,一开始就幻想着一个无“私”的社会,义无反顾地为创造那个“一大二公”的社会心甘情愿牺牲一切;他对大家的要求有如农民父亲之于他的儿女,以为吃饱穿暖便是幸福,以为到地里劳动才是美德,以为“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可有人加入共产党,口里说的是献身,心里却是冲好处来的:入党可以做官,做官可以发财。这样的人还少吗,你去问一问反贪局,那些因贪污过着铁窗生涯的人们,谁没有在党旗下发过狠誓?

想当年,陈永贵有毛泽东惯着、周恩来护着,若要为自己捞点好处原是小事一桩。可他到了北京,仍记大寨工分,户口不转,工资不拿。周恩来提议他拿工资,他说:“算了吧。记大寨工分,钱就到不了我的口袋,家里还有几口人要吃要穿。”大寨要给他每月发40块钱补助,他不要,说拿双份就是剥削。

当副总理以前,山西省委书记做通老陈工作,每月补他60元;当上副总理,山西省又加40元,国务院补每天一块二,这样他每月有了136元。陈副总理不要服务员,不要管理员,只要一个警卫员张银昌帮他做生活“统管”,136元统统交他管,买了些什么,到月底就掏出个小本子给首长报帐。偏偏首长客人多,大寨的、昔阳的、太原的、外省的……老乡们到了北京都要到他那里坐坐,来了,他就留吃、留宿。还有华国锋、纪登奎、陈锡联、吴桂贤也都喜欢跟他往来,尤其是那几位山西老乡吃他的山西拉面,他的钱自然就不够用了。有时政治局开会,国务院开会,中午不能回来,到了月底,不是怀仁堂就是中南海的帐单子就一张张邮到“陈办”来了。首长本月开支:某月某日,烟一盒,几角几分;某月某日,午饭一顿,多少多少,那个张银昌就一笔笔登门付帐去。

儿子在念书,要出学费,还有孙子,爷爷回大寨不能不带个玩具,还要给村里的其他人买点衣服。他只找张银昌要,超支了,张银昌也不敢说。老陈也知道钱不够用,回趟大寨,就把家里的棒子面什么的塞进软卧车厢,跟农民赶集一般无二,按他的级别,即使坐火车也应该一人一个软车厢,他说:“讲那个排场干啥,一起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家乡人到北京多住他那里,农村人觉得白吃人家的不好意思,那些东西送去了也不能让他知道。有一次,有个人得癌症,去找老陈,他安排警卫员四处跑,帮助联系医院,他亲自打电话。住院之前,就住他那里。那人动了手术,以后去北京复查,为感谢,提只鸡,拎壶酒。吃饭时,他吃出鸡来了,就问,最近没买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警卫说,是那位看病的送来的,不收不行,实在推不开。“以后不准要人家的东西。把钱给人家寄去!”过了数日,以为他忘了,他忽然问:“钱寄去没有?”统管答,寄了寄了。

老陈的烟瘾大,靠那几个钱抽不起好烟。在大寨时,他是种烟的好手,也是炮制旱烟的专家。每年安排两个人专门种烟,然后分烟民们炮制。可他不在大寨了,又不能出门时背一捆旱烟,只好买。有一种烟一角九分一包,太原一家宾馆有,所以他每次去,就买一大抱带回北京。后来那烟没的卖了,便买前门烟,一盒三角多,再就是云南出的三七,也是三角多。本来,政治局委员中南海有专供点,专供外面不易买到的好烟,如中华牌。可陈永贵没那么多钱,专供点于他形同虚设。一次访问墨西哥,每人发20块外汇券,他就在墨西哥买中国烟,五十支一筒,一筒七角,很划算。有一回,陈永贵去东北,吉林有个老汉,去大寨参观过,他的老伴在烟厂,知道陈永贵烟瘾大,出于对这位老农民的尊敬和爱戴,就把那没切断的长支烟给他拿了些来,陈永贵很高兴地接了,老汉对老汉,聊了一整宿。离开时,吉林的领导也知道老陈烟瘾大,特地送两条“人参烟”,陈永贵坚决不收,说那花的是公款。进入东北,沈阳军区见一行人穿的衣服不适应东北的气候,每人发了军用的皮靴皮帽皮大衣。转过一圈,到黑龙江要坐飞机走了,老陈将一身皮货脱了下来。那意思是说,这些不能带走。一行人原以为可以带走的,这下老头子全脱了,谁还敢再穿在身上。至于那些脱下的皮货是否回到军区的仓库里,他用不着操这份心。

陈永贵钱少,钱少有钱少的活法。他身在的那个圈子,上至华国锋、纪登奎,下到警卫班战士,他总觉得都是大寨对门隔壁的乡亲,凡事不能只占便宜不吃亏,总得有来有往。可是他钱少,只能踮起脚跟做人。有次东北某人送给他熊掌,他就转手送给王震,王震回头给他什么野味,他又拿来送给陈锡联……有时候要送给谁东西了,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就稀里糊涂拿出来循环,包还未解,就三角债似地转移。回大寨一趟,带回的土货,这个一份,那个一份,警卫班也一份。

到了1975年下半年,毛泽东、周恩来年事已高,而且都病了,陈永贵在政治上也无能为力了;1980年,请求辞职……一直到下野之后,有家乡人给他送东西,他还是不要,说一句以前老说的话:

“让领导干部富很容易,让群众富,才难……”

虎头山上风紧,墓前久立,人外冷内热。抬头不见了石碑上的香烟,以为早已燃尽,待回身,却发现那支烟只焦了个头竟完好地躺在我的脚旁!老陈啊,全国都奔小康了,难道这么一支中华烟你还不肯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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