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忆“双抢”
时值酷暑，农村双抢又拉开了帷幕。
我坐在空调室里，回想起三十多年前，那顶烈日、冒酷暑、战高温、抢收抢插的紧张场面，记忆犹新。
早晨五点多钟，母亲就把我们姐弟几个从睡梦中叫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拿着镰刀，打着呵欠，踏着青草上的露水，往稻田里走去。野外凉风习习，白蒙蒙如纱一般的薄雾，挂在稻穗和草心间，如长袂飘拂。微风吹过，送来阵阵混杂着新鲜稻穗特有的植物的气味，使人陶醉。
我来到田头，父亲不知什么时间到的，已割倒了三排稻子。我忙捋袖子绾裤脚，光脚踩进泥泞里，挥舞着镰刀开始割稻子。尽管是夏季，清早脚踩进水田里竟还有几分冰冷的。我佝着头，弯着腰，挥动着银亮的镰刀，“刷刷”地割着稻子，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便站着休息。父亲直起腰来告诉我：“‘五黄六月不晒背，冬九腊月饿得哜（叫）’。要趁早上凉爽的时候多做些事。”我无奈地俯下身子继续割稻子。这时心里忒烦，也隐隐约约却得腿上有点疼，抬起脚一看，一条如食指粗的蚂蟥叮在腿上吸血。我浑身吓起了鸡皮疙瘩，用手指去掐腿上的蚂蟥，怎么也拉不掉，便惊叫起来。父亲走过来，对着我的腿重重“啪”的一巴掌，蚂蟥震下了，腿上一股殷红的鲜血便汩汩的从叮口冒出，沿腿部流成一条线渗进泥水里。父亲用一根秕草杆把这条“脑满肠肥”蚂蟥的内腔翻到外面，递给我说：“你也是‘蚂蟥听不得水响’，把它插到田塍上，休息一会吧！”我在田塍上站了一会儿，看着父亲和姐姐们大汗泠泠地干活，心生愧意，擦去额头上的汗滴，又走下田去。
太阳渐渐升高了，天气越来越热，汗水把身上的衣服浸湿了一遍又一遍。又咸又涩的汗水，一低头便往眼里流，疼痛难耐。手臂上让稻禾划下的道道红印，腿上被蚂蟥咬过的累累伤口，痒痒的，微微地疼痛着。每当我想偷懒时，父亲刚才说的话就在我耳畔回响，容不得我有丝毫的犹豫和片刻的退缩。
早饭一直饿到十点多才吃，匆忙填饱肚子，我随父亲拿着扬叉、木掀和大竹扫帚去禾场。把成捆稻谷撒开铺满禾场后，父亲便拿着冲担去挑昨天捆好的“草头”，让我赶着老水牛，拉着石磙一圈一圈地碾压稻谷。我走在老水牛的一侧，握着小竹鞭，牵着牛绳指示着老水牛前进的方向。石磙碾压在稻谷上，发出一串串“吱溜、吱溜”的响声，像在演奏着一曲动听的交响乐。此时的禾场上，暑热熏人，快要将人烤干。尽管头上戴着草帽，头上的汗水还是顺着双颊和脑后直往下流。老水牛也热得喘着粗气，口吐白沫，慢慢不听使唤。最恶心的是老水牛把尾巴一翘，要拉牛屎。父亲老远望见，便大声喊：“快抓起一把稻草，到牛屁股接牛屎。”我侧着头，双手捧着又臊又臭的牛屎不停地颤抖。父亲见我熊样，丢下冲担，接过堆着牛屎的稻草，扔向禾场边上的水沟。并大声告诉我：“‘要想牛打谷，就得与牛接屎。’庄稼人，哪天不与屎尿打交道。”父亲简朴的话语，使我精神随之一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夏季的雨总是来得让人捉摸不定。碾压稻谷第二遍刚“翻场”，一场阵头雨，在隆隆雷声中就要来临了。我赶着老水牛拉着石磙在厚厚的稻谷上不停地飞动。父亲、姐姐拿着扬叉把稻草从谷粒里分开，进行收场。回家避雨的大人、小孩都停下奔跑的脚步，拿着扬叉、扫帚、木掀不约而同加入到抢雨中来。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所有人也许并没有太在意逼近或已经在头上降落的暴雨，人们的意念里只有让散落在禾场上的稻子安全地收拾妥当，赶过来“抢雨”的人也不会是因为是别人家的稻子而有丝毫的懈怠。乡亲们抖草的、捆草的、扫谷粒的、用木掀扬的，如同一部人类与自然竞跑的精彩影像在禾场上放映了。
下午栽的秧，是不会被太阳晒蔫的。三点左右，我们陆续走出家门去插秧，田间地头又恢复了人气，笑语声在田野上回荡。
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阵阵热气逼过来，似乎要将人融化。我用秧架从秧田里挑起百来斤水淋淋的秧头，走在湿软的田埂上，额上青筯暴突，脚下步履蹒跚，嘴里牙关紧咬，一步一挨，挑到翻耕好的水田，人与秧架一起倒下，半天爬不起来。几位在旁边田插秧的年轻嫂子见我满身泥糊样，哈哈大笑，齐声唱道：“六月太阳似油煎，外面晒个小青年。嫂子看见不过意，赶快读书莫种田。”我撸起衣袖，抓起一个秧头，“去你的！”一声，甩开胳膊用力向她们身后抛去，溅起她们一背的泥水。在旁边秧田扯秧的花子大哥，这时坐在秧马上与几位嫂子对上了：“栽田女子一枝花，不知此女是谁家。为何不嫁读书子，免得田中把秧插。”“哥是田中一棵秧，妹变稗草来挨上。只怕哥的心肠狠，把妹甩到田埂上。”嫂子们毫不示弱地接上了……
耳听着哥嫂们之间的打诨、对歌，我来到自己家的稻田里，左手捡起一个秧头，解开草缚，分出一蔸秧，右手迅速将秧苗插到泥巴里。就这样左右手配合协调，插上一排秧后，再退一步接着插。“咚咚”一阵水响之后，一排绿苗就立在面前了。劳动在笑声中进行，疲劳在笑声中缓解，时间在笑声中淌过。不知不觉，一块稻田在我们的手下很快就变得翠绿。
双抢是苦不堪言的，但吃苦使我感触巨大，受益一生。现在想起盛夏农村的双抢，双抢只是那条回忆的路，路的深处却是脑海中父亲的谆谆教诲，是乡亲们不分彼此的温馨和纯朴，是农村人常常以苦为乐的豪迈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