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脚印
3月，邛崃的天台山到处湿漉漉的。一条崭新的柏油路顺着山势在雾气里盘来绕去，颇有荡气回肠的感觉。我们几个走在这条路上，一路翠竹掩映，拐个弯后或有古木横卧，或有菜花簇拥，有时拐个弯后放眼一望，白云深处有人家，才发现我们不是走在山路上，而是走在古诗里了，前行的脚步就是平仄，韵律就是我们一路的笑声。
这样一想，我们的步行越发有了兴致。在一个山腰处，我们发现眼前这条路叠来绕去绕出了太长的路来，而旁边一条小路隐没在荒草泥泞中，这应该是登顶的近道吧。于是我们跳下去，走在了这条小路上，一步一滑。黄泥很快沾上了鞋面，可等走过一段湿润的荒草丛后，黄泥又留在那些带雨露的草叶上了，有诗说得好：“化作春泥更护花”，看来，春泥的归宿不是鞋面，而是这满山的芳草丛中。这些地方是古代商道，在南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上，这些泥土们该是闻到过商旅马背上的胭脂铜钱味的，听过当时商人们对烟柳繁华地的描述吧，这些泥土们向往过么？想着想着，越发觉得眼前的黄泥可敬了。
继续前行，却没有路了。上么？何处下脚呢？爬上去？滑倒怎么办？山顶的平台就在不远处了，细看脚下，有几个小凹凼，分明是几个脚印，很熟悉却又很陌生。对了，这是牛的脚印，很久很久没看见过了，只记得小时候沟里发大水过后我们常在盛着水的牛脚印里摸到鱼。顺着牛脚印不就可以上去了吗？我抬脚踩进牛脚印的一刹那，感觉自己就是从这脚印里长出来的一棵树，又感觉就是一头牛，任凭身后是陡坡斜路和悬崖深渊，只觉踏实。这种久违的踏实感，就如父亲在田坎上抽着烟候着眼前的收成那样踏实，就如自己听到电话那头母亲不变的叮咛那样踏实，就如躺在老家竹笆床上听取蛙声一片那样踏实。踏着牛的脚印，爬上这最后的陡坡就容易多了。
眼前满目葱郁的天台山曾经是有过战火纷争的，军阀地盘的争夺，庙宇势力抢夺香客等等。我猜可能这些军阀官绅和尚道士们是没有踏过牛脚印的，所以显得很野蛮轻浮，没有牛的温顺和谐，与世无争。到这里拜佛，不如拜牛。
脚下的牛脚印，让我忽然想起了儿时的一个人，他是我的幺哥。他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放那头水牛，我常跟着他，当然也可能是常跟着牛。我们和牛一起要走很远很远，古道西风老牛，夕阳将我们和牛的影子拉得好长。牛在吃着路旁的草，眼睛确实很大，牛尾巴扇着牛虻，而幺哥给我讲着《西游记》里的师徒到了一片树林……第一次骑在牛背上的感觉可不踏实，幺哥把我抱上牛背，牛的肚子很宽，而我的腿短，根本夹不住牛背，牛一走动，只觉牛背上的每块肉都在往不同方向扭动，尤其是牛背的脊梁在我屁股缝间一起一伏，我根本坐不稳。这时在幺哥的“唍、唍、唍”的吆喝声中，牛停下来了，他吆喝的声音让我踏实了，尽管声音如老牛。
后来，尽管他夜夜在油灯下苦读，还是没有考上学校，跟着村子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去了西藏打工，回来时带着个藏族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并且那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他用摩托车载着他们一家四口，两个孩子一前一后，欢声笑语一路。瘦长的他背弯了些，戴上了眼镜，十多年未见了，那天一见，我们的话少了。不知道这么几年里，他遇到坎坷之时，可否踏到过牛脚印。如果那头水牛在我俩身旁，不知是否能回到以前那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2011-5-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