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仄在诗韵里的故乡
汪剑平
一
公元七五九年的秋天，风寒霜重，满野的杜鹃花像火一样把天地燃烧得分外妖娆，一群大雁从远方飞来，又向远方飞去，它们悠长的唳声使人凭添了无限的愁肠。
此时，一生飘泊孤独的李白心中充满了人生最为悲切，最为无奈的感情。在过去的两年里他经历了一个诗人不堪忍受的打击和迫害。五十八岁的他因受政治株连，被囚禁寻阳，后来虽经人营救出狱，但仍被流放在贵州桐梓。这天，在行至白帝城的途中，李白突然接到了朝廷对他的赦免，于是他以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在返回荆州的途中写下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从此，诗仙李白借托灿烂的朝日，美丽的彩云，巍峨的群山，凄厉空回的猿声和仿佛从天际奔泻而来的长江，把一种豪迈磅礴的诗韵注入了九曲回肠的荆江两岸。
荆州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城，丰富的遗存，灿烂的文明使它焕发出独有的魅力。如果把希腊文明比着西方文明的一颗明珠，那么以荆州为代表的楚文化则是一颗与之相媲美的东方皇冠。荆州是一个戴着皇冠的美人，她清新秀美，窈窕多姿，她端庄高贵，贤淑恬静。对于向往的人们来说，她蕴涵的神秘历史，像无语的风，飘逸的云，像亘古的落日和残月令人生出无数的想象，无数的渴望。正是因为如此，历代文人骚客都无法忽略这片多情而美丽的土地，他们的思想，他们的诗情，把个故乡咏颂得异彩缤纷，悱恻缠绵。
在这个纷纭复杂，喧哗浮燥的时代，能够清心寡欲的固守孤独，固守精神世界的浪漫与睿智，已是一件弥足珍贵的事情。还好，我们就生活在一个诗韵浪漫的城市，不管你经意与否，这种诗韵的浪漫都会以它特有的形态，无处不在地呈现在我们的感觉中。
古老沧桑，巍然耸立的城墙，是目前我国南方保存最完好的古城墙，它的存在，常常让我们产生时空倒转的奇妙感觉。不是吗，一道属于久远岁月的城垣，经过无数的风霜雨雪，酷暑严寒的洗练，依然顽强地站在我们的面前。它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历经了漫长辛酸的岁月之后，默默地独守自己的那份孤寂。它也像一个智者，心如止水，荣辱不惊地静观世间沧桑。在这种恒久的沉默面前，总能激起每一个来者抑制不住内心思想的表达。
唐朝诗人张九龄一生正直不阿，博学贤德，后遭李林浦所嫉，被貶为荆州长史。在他郁郁寡欢，愁绪难解的时候写下《登荆州城望江》，感叹自己虽有坚贞的品质，但不能施展政治抱负。诗一曰：“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诗二曰：“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岁月既如此，为心那不愁。”
大江东去，逝者如斯，人世沧桑，转眼百年。诗人登临古城，凭眺江天一色，内心充满了对生命与自然的感悟。在诗人仕途艰险，日月不居的时刻，唯有荆州的山山水水给了他心灵的抚慰。这里生长的春兰、秋桂散发着诗人坚贞高贵的品质，这里的丹橘、腊梅绽放出诗人秉德无私，遗世独立的精神芬芳。
三
在荆州几千年的历史画卷中，遗存有上百首历代诗人咏颂的诗篇，它们犹如一串串璀璨的宝石，把荆州打扮得雍容华贵，风情万种。荆州的神秘，荆州的魅力像磁石一样，深深吸引着诗人们。陶渊明来过，孟浩然来过，白居易来过，苏轼也来过。这样说吧，凡是历代中国诗坛上著名的，或是一些不那么著名的诗人几乎都来过这里。在这片宁静祥和，古老深厚的土地上，他们找到了在其它地方无法找到的灵性和激情。诗人们失意也罢，得志也罢，忧伤也罢，欢娱也罢，荆州都会让他们把自己的情感发泄得酣畅淋漓，痛痛快快。
在荆州有一条杜工部巷，它过去叫杜甫巷，相传诗人杜甫曾旅居在此，在他贫苦潦倒的时候，他也曾在这条小巷里靠卖草药度日。
杜甫是在他五十七岁来到荆州的，那时他已陷入“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痴儿不识父子礼，跳怒索饭啼门东”的悲惨境地。而他此时的身体除了原有的虐疾和肺病外，又添了风痹、糖尿病。在荆州的一年里，诗人过着衣食艰难，辗转漂流的生活。
杜甫到荆州是来找他的从弟杜位的，希望他推荐自己在官府谋一个职位。当他了解杜位是一个附势之徒后，杜甫只得流落到长江南岸的公安县。在他前行的小船上，诗人写了《江陵舟中》。诗曰：“风餐江柳下，雨卧驿楼边。结缆排鱼网，连樯并米船。今朝云细薄，昨夜月轻圆。漂泊南庭老，只应学水仙”。风餐，雨卧道出的是诗人旅途的凄苦，飘泊江南的诗人只想象水上的神仙到处流浪。北归无望，人绝情薄，身疾穷愁，浪迹无涯。对此我怎么也不明白，天地悠悠，世间之大，为何没有我们诗圣的容身之处？这是诗人的不幸，还是我们民族的不幸呢？
四
诗人们的悲苦情愁，使荆州增添了几许淡淡的伤感，而诗人们的浪漫，则让荆州具有了无限美丽的景象。楚国都城宫殿林立，金碧辉煌，气势巍然。亭台楼榭间琴瑟回环清脆，乐歌婉转轻柔。暮霭时分，古寺神庙香云袅袅，梵钟颂鸣。在繁华的街巷里则是车挂毂，民摩肩，市路相交，号为朝衣鲜而暮衣敝。
唐朝诗人刘禹锡在公元822年从洛阳到四川上任作官经过荆州时写了一首意境优美，节奏明快，豪爽乐观的《荆州乐》。诗曰一：“渚宫扬柳暗，麦城朝雉飞。可怜踏青伴，乘暖着春衣”。诗曰二：“今日好南风，商旅相催发。沙头樯杆上，始见春江阔”。
在这首诗篇里，诗人为我们展示的是一幅浓郁的江南古城的风俗画，它情景真切，韵致悠悠。翠绿的杨柳掩映着古老的宫墙，原野的麦浪中雉鸟在飞翔，那些在草地里快乐游玩的人们沐浴着明媚的春光。此时南风吹拂，正是乘舟启程的好时候，商人和旅客们催促出发。透过江边林立的船桅，远去的江面更加宽阔。
宋朝诗人陆游曾在荆州逗留过十来天，尽管只是匆匆离过，但他对荆州同样充满了很深的感情。在《荆州歌》里他写道：“倚楼女儿笑迎客，清歌未尽千觞空。沙头巷陌三千家，烟雨冥冥开橘花”。
我想陆游在荆州的心情一定是异常兴奋的，在游览了许多的古迹之后，他时而感叹三国“鼓角风云惨”的壮怀激烈，时而感叹楚国“章华歌舞终萧瑟，云梦风烟旧莽苍”的衰落，更为“离骚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的屈原叹息。对于杀敌报国，至死不衰的诗人来说，荆州波澜壮阔，风云际会的历史，无疑给了他更为坚定的信念和决心。
五
诗人是人类思想的精灵，他们多愁善感，敏锐犀利。在他们的身上，既有孩童般的单纯与热烈，又有哲学家的冷静与深刻。当一个动荡时代来临的时候，首先是他们挺身而出，呐喊助威。为了心中的信念和理想，他们甘愿赴汤蹈火，血洒疆场。荆州是无数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地方，自然也是诗人们抒怀梦想的地方。
时间是一根神奇的魔仗，它只需轻轻一挥，许多原本普通的事物因时间的漫漶而变得意味无穷，情思绵绵。而那些平平仄仄的诗韵流过了故乡漫长的岁月，成为了荆州千年的绝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