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抗美援朝老兵的坎坷人生路
--访抗美援朝老兵蔡建华
徐堂忠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每当想起这雄壮的歌声，蔡建华老人眼里就会闪着泪花，钩起他对67年前亲身经历的那场战争的回忆。烽火止息已逾半个多世纪，但老兵的记忆还像电影画面一样，还是那么清晰，那么动人心魄。睡梦中还常常被199.4高地的枪炮声惊醒，“三八线”伏击、汉江血战、板门店停战协议的签订……14万英雄的中华儿女，为了保家卫国战死在异国他乡。这些往事，今年87岁的蔡建华老人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昨天。
一、与县长握手道别参军入伍
我出身官僚地主家庭，资兴市兴宁镇蔡家人。入伍前参加过解放战争，当过小学教师。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资兴县文教战线也和全国各地一样，愤怒声讨美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孙县长在声讨大会上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年轻人要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听从祖国召唤。”会后，我热血沸腾地递交了参加志愿军的申请书，当着孙县长的面表示了赴朝参战的决心。孙县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你是共青团员应该带头，学校的事我们来管，你放心吧！”那一年我19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1951年元月，我穿上了军装，分配到驻扎在青海省大通县的解放军一军一师二团二营六连当文化教员，一师源于贺龙元帅组建的工农军第二军团，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是一支有光荣历史的英雄部队。1952年12月中旬，部队作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动员令，忆苦思甜，进行爱国主义教育。12月25日部队经兰州开往东北时，敌台就播出了“天下第一军已准备赴朝参战”的消息，1953年元月部队进入辽宁通化县，进行了半个月的雪地刻苦训练。1953年元月22日誓师入朝，部队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一路上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房子被炸了，公路上到处是美军飞机撒下的扎汽车轮胎的三角钉和蝴蝶雷，公路上随处可见被炸的汽车、坦克，路边的村庄断墙残壁看不到人影。部队翻过一座座高山峻岭，敌机一路跟踪轰炸，大批的飞机伴着刺耳的轰鸣声盘旋在我方上空。密集的炸弹倾泻而下，一阵又一阵狂轰滥炸，造成我军伤亡严重。这样我们白天只好隐蔽起来休息，晚上利用夜色掩护行军，每晚约走百余里路，历尽艰辛。经过十三天的紧急行军，部队终于抵达朝鲜阳德郡谷山地区。
二、进入坑道防守，巩固“三八”防线
很快，部队着手开展接守第一防御阵地的各项工作，在进入阵地之前我们邀请友军对我部进行坑道构筑和防御知识培训。全部官兵全日隐藏在坑道内，所有生活物资、弹药也储存在坑道里，还要做到生火做饭不露烟雾，睡铺上用油布挡着滴滴答答的水，不到两米宽的地方要睡六七个人。生活学习都在床上。无厕所，利用敌人的汽油桶对半打开做马桶，晚上抬着往外倒。敌人怕夜战怕近战，我们抓住敌人的弱点开展小分队作战，三个月时间出击20多次，打死打伤敌人300多人，缴获敌人部分武器弹药。打得敌人胆颤心惊。
我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指导员开展政治宣传，负责对敌军心的瓦解工作。我们共有三人，经常自编自演一些快板顺口溜什么的协助连队搞点阵地文化娱乐活动。还编辑战地小报，组织跳棋、扑克比赛，鼓舞士气，增强杀敌斗志。
祖国和人民是抗美援朝的坚强后盾。后勤保障，精神鼓舞成了战士力量的源泉。慰问时，每人一本纪念册，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一枚“和平万岁”微章，一只印有“赠给最可爱的人”字样的口杯和一支金星笔，战士们将这五样纪念品视为珍宝，精心呵护。除此之外，祖国还经常组织劳动模范和艺术团突破敌人的重重封锁，冒着生命危险赴朝巡回报告和慰问演出。我们看过梅兰芳的京剧《秦香莲》，常香玉的豫剧《花木兰》……等。演出结束时掌声不断，这时，敌人也会来凑热闹，无数的炮弹也会在坑道周边响起猛烈的爆炸声，于是演出就在爆炸声中谢幕。
三、人在阵地在，与阵地共存亡
战争是残酷的，部队前沿的每个山头见不到一棵完整的树。地面烧成焦土，满山遍野的弹坑，敌人一次次的进攻都被我军击退，“人在阵地在，与阵地共存亡”是我们铜铁战士的誓言。部队饮食单调，每餐都是米饭加萝卜干豆腐干，或者粉丝加肉罐头什么的。根本吃不到新鲜蔬菜。坑道没水，战士轮流要背十几个水壶冒险摸到很远的山沟里去找水。有一次，我去外面找水釆野菜，猫腰前行，未到半山腰就被敌人发现了，坦克炮弹就在我身前身后十几米远爆炸了几颗，差点被敌人炸死。
瓦解敌军，是我军政治工作的三大原则。在朝鲜战场尤为重要。美军士兵及仆从军队士兵都是被骗入朝作战的。通过用简单英语喊话瓦解敌军，戳穿美帝阴谋，瓦解敌军战斗力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小分队活动形式给敌人送烟送酒送食品送传单，由翻译通过高音喇叭喊话通知对方东西存放地点，保证在取货时间内不开枪，确保绝对安全。久而久之取得了敌方士兵的信任，晚上喊话，白天观察他们出来取货路线，这是我们了解敌方非地雷区的极好办法，以便夜晚顺路伏击敌人。有一次，小分队战斗结束归队时，副指导员学习用英语随意喊了几句话：“站起来，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跟我们走。”谁料真的从旁边草丛中窜出一个全副武装、举起双手的美国兵，卸了武装后乖乖地跟着我们回了连部，当晚将俘虏送到团指挥部，通过做思想工作和优待俘虏，他为我军大反击提供了很多有用的军事情报。
1953年6月25日，是朝鲜战争爆发三周年纪念日，志愿军总部要求向敌人开展一次规模较大的政治攻势。我们接到任务后，通过观察地形情况，6月23日夜晚由魏炳炎带领我们两名战士去给敌人送烟送酒送食品送传单到指定地点，不幸在返回时触发了敌人布下的地雷，魏炳炎炸断了左腿，因流血过多牺牲了，我们感到无比悲哀和内疚。
四、冒险押运背包
由于敌方主力转移到了高旺山和我团对峙，1953年7月26日，部队举行了全师战前誓师大会。师长命令我连担任夺取199.4高地的突击连，一定要把红旗插上199.4高地，连长代表全连作了表态发言，首长向大家一一敬酒、一一握手鼓励。对每个战士的着装、武器、弹药都作了详细检查。要打大仗了，每个战士的腰带上和衣领上都缝有白布条，上面写上姓名和部队番号，以防万一。战士的衣物背包集中到团后勤保管。誓师大会一结束，我负责将战士的衣物造好清单，写好白布条，与通讯员一道负责押运到前线指定地点。当汽车进入敌人炮火封锁区时，司机想加足马力快速冲过去，可是路面坑坑洼洼，几次将车上背包抛出车外。但司机不敢停车，我和通讯员只好跳下车检起背包跟着汽车跑。汽车好不容易冲出了封锁区，但我俩还未到达安全地。这时敌人的榴弹又打过来了，俩人急忙跳进弹坑掩蔽，炮弹过后再跑。当俩人赶上等候的汽车爬上车时，我发现通讯员满身泥土，我当时笑了笑，可是通讯员则惊讶地发现我的脸上在流血，当时我还以为是跑急了出了汗。就这样，我们一次次躲过敌人的炮弹追击，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押运背包的任务。
1953年7月27日上午，参谋长宣读了停战命令，根据《朝美停战协议》，1953年7月27日凌晨起双方停火，各自撤退两公里，首长命令限72小时内将坑道内的弹药粮食都要抢运出来。坑道口要全部炸毁封闭。停战了！我们胜利了！阵地上一片欢腾，祖国万岁！毛主席万岁！口号声响彻云霄。
五、复原回家，打成“右派”
1955年5月中旬，我和十几名战友复员回到了资兴，受到了政府和群众的热烈欢迎。组织上先是安排我从事教育工作，但我不愿意当老师，后来又安排我到新成立的食品公司工作。1957年开始反右，由于我家庭出身是官僚地主，社会关系相当复杂，被划为“右派分子”，还说我参加游击、抗美援朝、入团立功都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外衣，说我骨子里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1958年元月公司领导传达了对我的处分决定，降职降薪，把我安排到三都食品站屠宰场工作。后来分别在彭市、州门司食品站工作。就这样，我成为了全国55万2千多“右派分子”其中的一员。到1978年，中央下文给“右派分子”摘帽，全国的“右派分子”等到沉冤昭雪这一天的仅剩10多万人了，幸好我是这10多万人其中的一个。这“右派分子”的帽子一戴就是24年。
回想我的一生，从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经历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反右运动，十年文革、改革开放等时期。1957年反右我被打成“右派分子”开除团籍，1987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风风雨雨走过了60多年。
我今年87岁了，除了有点耳背，身体健康状况还很好，育有3个女儿，全家17口人，晚辈有博士学位的5人，分别留学于加拿大、韩国、印度，经常赴国外学术交流和讲学；研究生3人，大学生4人，共产党员11名。我也享受了离休老干部待遇，晚年幸福安康，其乐融融。
现在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是多少英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一定不要忘记那一段悲壮的历史。
2019年3月1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