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汽水

1981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所农村中学教书，此时我已经是28岁的大龄青年了。那时教师是社会上最受鄙视的职业，远远比不上工人售货员吃香，很多有工作的适龄女青年喊出“不嫁教师”的口号。更有甚者，在这个口号前加上“宁死”二字以明志，这样，找对象便成了我最大的难题。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纷纷给我介绍对象，大多一听我是教师便没有了下文。

一天，终于有一位“瞎了眼”的女同志同意来我家相亲，这让我激动万分。为了招待这位相亲者，我不辞劳苦，跑了60里路进了文水县城买一瓶太原生产的太钢汽水。汽水当时十分昂贵，我记不得多少钱一瓶，总之我没舍得买第二瓶。

这一瓶汽水居功至伟，掩盖了我当时农民家庭绳床瓦灶的贫穷，模糊了我臭老九的教师身份，相亲者一时糊涂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后来成了我的老婆。“瞎了眼”这三个字也是我老婆嫁给我后和我吵架拌嘴时她对自己的形容。

然而，就在相亲的当天晚上，我妈一脸的不高兴，把我叫到她的面前，如同我七岁时逃学捕鸟对我训话时的情景。

“天立，妈知道你买了一瓶汽水，你应该让妈也喝上那怕是一口，让妈尝尝。妈不是争一口吃，一口喝，妈是争一个理，你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

“妈……，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第二天，我又跑了60里路，专门去文水县城去买汽水，却空手而归。那时的商品经济很不发达，有的东西时有时无，卖汽水的人说让我第二天再去看看。

回到家里，我妈问我干什么去了，我如实禀报。我妈脸一沉，又把我数说一顿：“妈不是一定要喝那一口汽水，妈是要让你知道那个理。为一瓶水，跑那么远，用的着吗？”当妈的又心痛儿子了。“不就是一口水吗！喝了也不饱肚，白花钱。以后不要给我买了，买了我也不喝！妈的嘴就那么馋吗？”

我知道我妈的脾气，什么事情都说到做到，一时不敢给她买汽水了。但我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让我妈喝上一瓶汽水。但怎样才能让我妈觉得不是刻意给妈买，又能喝上那个汽水，一时想不出一个招。心里想，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有心不怕慢慢来。

让我想不到的是，市面上太钢汽水突然就买不到了。本土的饮料企业，经不住外国饮料巨头的冲击，纷纷倒闭。

我开始盘算，用什么饮料作为替代，让我妈喝上一瓶。市面上的饮料越来越多，可很难找到那种玻璃瓶的。

有一天，我妈突然就走了。她最终没有喝上那瓶汽水！

在我妈出殡的那天，我全身披麻戴孝，看着人们一锹土一锹土地把我妈埋在土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嚎啕大哭，我欠他老人家实在是太多了，又何止是一瓶汽水！

不一会，一座新坟堆了起来，我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小可乐，打开可乐，把可乐倒在我妈的墓堆上。嘴里念道：“儿子不孝，没让你喝上汽水，但儿子永远不敢忘记，有了好吃的，好喝的，要与妈分享，而且，要让妈先吃，妈先喝。”

然而，可乐是无法代替那瓶汽水的，因为我欠我妈的不是可乐，而是那种甜甜的，酸酸的，爽爽的，更重要是玻璃瓶的汽水。

我永远，永远欠我妈一瓶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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