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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行

2012-07-14 11:59 作者:赵思彤  | 1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

竹子墙,竹子床,竹子门窗竹子房。

民工征战太白河,劈山跨沟筑路忙。

这是修太白公路时,我编的几句打油诗。

一九七零年,太白河战备公路开工。千阳、陇县数千名民工奔赴工地,参加筑路工程建设,先遣队已于收后开拨前往,做前期准备工作。种完麦,第二批人员又要启程。 在生产队确定人选的社员会上,我自告奋勇报了名。众乡亲都向我投来了惊奇的目光。似乎在嘲笑我,“别的人派都不去,你还自愿报名哩,笨蛋……。”其实我心中早有打算。一则,我家九口人,两个劳力,不报名也得摊派上,予其队上点将摊派,倒不如自愿报名还能落个积极主动投身三线建设的好名。二则,当了一年地主,全家人受了许多罪,是共产党明镜高悬为我们平反昭,怀着报恩的心,我要自愿去艰苦的筑路工地表现表现,证明我的心是殷红的。

队长笑逐颜开,把我美美地表扬了一翻。说老实话,文化革命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夸我的话。后面按家庭人口、劳力情况,队长宣读了早已确定好的二十个青年人名单,果然里面有我。第二天,军车开到家门口,把我们拉上上路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

太白县位于秦岭之巅,通往太白河只有一条一百九十多里长的山路,是太白林业局为了往出拉运木料而修的简易公路。坡陡、路弯、崎岖、窄小。往往路边是万丈深沟,路根荆棘丛生,刷的车篷嘭嘭嘭响。车队的年轻战士开一截、歇一会,松弛紧张地神经。领队的连长指导员不断的停车开会,不断的往后传话,一阵说;“保持距离,拉开档次”;一阵说“集中注意力,不准挂空挡”!特别难走的路段,当官的教练站在路上,一辆一辆指挥着通过。我们坐在车上,提心吊胆,尽管篷布遮得很严,但后面前面有缝隙,偶尔看一眼,心惊胆颤。心想要是司机稍有闪失,那我们这一车人就不堪设想了。早上七点从家门口坐的解放军敞篷车,历经十个小时的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下午五点多,才到达密林深山里的太白河。 太白河,河水并不大,跟我们千阳的草碧沟、冯坊河差不多,只是在崇山峻岭之间,一旦发洪,沟沟岔岔的水聚集于太白河中,那水就大了。据说山外人在那里把橡树皮收下,捆成大捆,垒成大垛存放起来,待到夏季发了洪水,才雇人将其一捆一捆推入洪水,洪水将橡树皮冲到留坝县的江口,再从水中捞出,装车运送。

我们安营扎寨的这个地方就叫太白河大队,零零散散居住着十几户人。我们的营房就搭建在太白河岸边的荒滩上。除屋架是木头做的外,其他都是竹子。正如我开篇所写的那样;“竹子墙,竹子床,竹子门窗竹子房”。这地方是个峡谷,河水沿着弯弯曲曲的谷底奔腾而流,由于落差大,水流湍急,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住在竹房里的民工日被吵得坐卧不宁,有的人睡觉,用被子把头蒙住;有的找点废纸放在手里揉烂,塞进耳朵眼。太白河有水有树,漫山遍野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河谷蚊子成群结队。不仅有小蚊子,还有绿头牛蚊子象蜂群一样。谁要是被它围住,除非跳进太白河水中能幸免于难外,再无论怎样都逃不脱它的叮咬。轻则留几个红疤、重则头青面肿,浑身痛痒,搔的四肢流水。许多年轻人被蚊子咬得撑不住,骂这鬼地方让人活受罪。 公路是沿太白河北岸随弯就弯,劈山跨沟而设计的,据略知底细的人透露,这条路起点是太白县某深山里的一个极其保密的军工厂,厂周围十里之内有三道岗哨,出进的汽车到外围都要换司机,从厂里运出的每一车军工产品都价值连城。为绝对安全才不惜一切开辟这条战备公路,每建一公里公路,国家要投资10万元。我们没见过世面,一听十万元,都咂舌。这么多钱,用百元面值的纸币,能把这一公里路面全糊了。 山乡僻壤,本来人烟稀少,宁静安谧。一下子拥入几千人,把个太白河峡沟弄得人满为患。竹子房布满山谷,到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千百年如同沉睡的深山老林现在终于苏醒了、有了生气。 {三}

我们千阳县的建制为太白河公路建设兵团,设指挥部。各公社为一独立营。柿沟营营长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冯克全。他是个行伍出身的人,大家说他有“三好”,即好下棋、好抽烟、好发火。这个人不善与他人沟通,动不动就拍桌子、摔棋子、使性子。但工作极其负责,仍保持着军人严肃紧张,艰苦朴素的作风。副营长是赵永录,他是后沟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公社党委委员。文书是王家沟大队的赵来来。营部还有冉家沟大队的孙林学,说不清是什么职务。我们柿沟、王家沟、纸坊尧、后沟四个大队为一个连,一个大队为一个排,一个小队为一个班,完全是军事化编制,全连一百五十多个民工,统一办一个大灶。不知是营部特意安排,还是连里临时决定。我这个被认为不黑不红的人竟被推举为伙食管理员。本想着来工地做些艰苦、危险,他人不愿干的活,没想到他们却把我塞进了灶房。当然伙管也很重要。生活搞好了才能保证工程的进度。干就干吧,反正都是三线建设的需要。也许又是所谓的“组织考验”吧。

大灶有六个炊事员,都是从民工中选择有一定做饭技能的人。由于人多、灶大,每天都要蒸两锅馍。烧的是连队派人从森林中伐来的油松和橡树,他们负责锯成五六十公分长的短节节,再由我们炊管人员用大斧头劈成破花柴烧锅。因全是湿柴,早上放火相当困难,往往从四点钟起来生火,有时五点、六点了,火还烧不旺。为了保证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开饭,我常常晚上睡觉不脱衣服。老早起来叫炊事员生火、起面、切菜。有时他们一时半会起不来,我就抱柴、给锅里倒水、找橡树皮生火。成天泡在灶房,发票、收票、整票、领面、领菜、卸车点物,把人忙的小便都要来回跑。

那时节,每人每月六十斤粮,其中麦面24斤,秋粮36斤。一天蒸一锅馒头,还蒸一锅玉米面发糕。一周吃两次面条,吃面时,往往一排挨一排,吃的吃、干的干,要持续三、四个钟头。每月核算下来,麦面超得很多,而秋面则余下不少。尽管我们千方百计,秋粮细作,但因秋粮比例太大,常常要吃三顿秋粮,才吃两顿细粮。民工在工地十分辛苦,要在悬崖峭壁上炸出一条二级公路。不是吊在空中打眼、放炮、碎石,就是拿着铁锨往出倒石子、翻石头。给他们吃不可口,实在让人于心不忍。于是我和炊事员想方设法尽可能的把饭做好,尤其把馍蒸白、蒸胀。在百分之六十秋粮的前提下尽量变花样 ,调配方,让乡亲们吃好、吃饱。

因我们的灶办的较好,营部的领导也经常在我们灶上就餐,还组织另外两个灶上的人来我们这里取经。其实有啥经哩?说穿了,就是凭良心干事罢了。

大年前夕,民工大都私自返家了。工地只剩下十来个没家、没媳妇、没老人的光棍汉。我也向营部请了假,把灶上的事委托给了柿沟一队的徐海珠。本来联系下林业局拉木材的车出山,但因下雪,车不走了。我带着文杰、安仓、喜太三个小青年,冒着纷飞的大雪,步行一百九十多里翻山越岭的路,走到太白县,在乘车到宝鸡、千阳。回到家里时,腿肿脸胀,眼睛肿得上下眯在了一起,连人都认不清。村上的乡党打趣说:“你看,管了个灶,好的把你吃的象蚕一样亮了。”

{四}

过了正月十五,军车又把我们拉到了太白河。

我还没来得及接管灶上的事,营部指定我去工地负责建桥施工。原来在我们柿沟营承建的路段上有大小六座桥涵,最大的一座跨度为三米。指挥部派来的施工员不识图、不会放线。工程一直拖着。上面三番五次催,但总开不了工。民工大都是些毛头小伙,没修过桥,也没见过怎样修桥。不知是哪个长舌快嘴的人把我给荐了出来,看来我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 其实,营部派我负责建桥也是正确的。因为我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不久,便被一句话解雇返乡了。回家后,我家人口多,队长老把我打发上上工程,一个接一个。我参加过千丰渠屈家湾大坝工程的建设,参加过宝平路寇家河大桥的建设,也参加过我们柿沟益民渠西沟渡槽的修建和打石料修斗门的全过程。学会了折钢筋、绑钢筋、打石料、看图做模板。看来这些在实践中学来的知识今天还派上用场了。

到了工地,我仔细阅读了图纸,定准方位,按图纸标出的尺寸放了开挖线;在安排挖基础的同时,指导两个年轻的半杆木匠钉制桥墩模版,还选了两个精干的小伙按要求截钢筋,折钢筋。手把手教青年民工铲石头,打扇子石。一时间建桥工地热火朝天,锣锣鼓鼓都响开了。两位营长来检查,满面笑容,伸着拇指夸我组织安排得好,进度很快。冯克全营长还掏出他的墨菊香烟给我发了一支。据说冯营长一天要抽三盒烟,但他从来没有给别人发过一根,今天是破天荒的。虽然只是一根香烟,但我觉得像运动员得了金牌一样光彩。人是高级的有情感的动物,当自己的辛勤付出得到别人、特别是领导的认可时,心中会有说不出的惬意和快感。尤其是象我这样一向不被人看重的小人物,一旦受到夸奖或表扬,就会满足的以为在世间没白活。经过二十多天紧锣密鼓的施工,全营第一座桥涵基本建成。后面,我一方面安排人养护、一方面用石料砌成护坡,用水泥砂浆勾缝子。竣工验收后,解放军首长带领千陇两个兵团的工程技术人员在这里开了现场会,冯克权营长按我写的材料介绍了做法、体会。说完,他还特意把我给与会者做了简单的介绍。首长们都来和我握手。那一刻,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原来的我自己。

第二座桥比较特殊,它是架在顺坡而下的一股溪流之上的。我们按图纸把溪水引开,挖了60°的斜坡基槽,砌好基础,两边砌了外高里低的桥墩,中间砌了一台一台、由下到上的水渠,上面铺上钢筋,用混凝土浇铸了路面。其他几座桥都很小,也都在平处,只要砌好两面的桥墩,上面全部现浇。由于第一座桥施工过程培养了一批年轻的农民技工,后面这些桥修起来顺利、快捷多了。营长表扬我,说我不仅仅是为全营解了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为公社带出了一支工程建设的技术队伍。 {四}

一个细蒙蒙的下午,我身上披着水泥袋拆下的牛皮纸,正和两个伙伴在最后一座桥面的模板上绑钢筋,营文书给我拿来一份工地战报,上面报道了在我们柿沟营建桥工地开现场会的事。特别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那天参加现场会的那位人高马大的首长竟是驻陕某部的军长,少将军衔。记得他和我握手时,我觉得那手又大又厚,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官有多大,只知道人人都叫首长。现在知道了,我不由得又看了一下自己被军长握过的手;唉!粗糙、干瘦、乌黑,真不知道把人家那么大的人物的手污染的得洗几遍。但又自我感到庆幸。要不是自告奋勇报名来这么远的地方修路,哪有机会见到这么大的军官呢?更惊讶的是战报上有一幅照片,正是我和那位人高马大军长握手的瞬间。那位军长慈眉善眼,笑容可掬。亲切的握着我的手。而我抖抖索索,腰弯头低,又碎又瘦,相比之下,渺小至极,就象潘长江站在穆铁柱跟前一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是当官的,咱是草民搬砖的,没有可比性。如果和咱工地的民工兄弟相比,咱又强多了。那时五首陕北民歌电台播放了几遍,我听收音机就学会了,过了几天,就一首一首教他们唱;许多伙伴给家里写信,提不起笔,都来找我代劳……。有啥自卑的哩,应该高兴才是。正如俗话说的那样“比前不足,比后有余,”“人比人,活不成,马比骡子驮不成。”

一份战报,引起一时轰动,你看他看,各连还开会组织学习。《工地战报》成了大家议论的中心话题。遗憾的是人家南寨、城关、张家塬等营都在战报上大篇大篇的报道过,唯独我们柿沟营好象修行的老道隐身匿迹,无声无息。不知又是那个长舌快嘴的人给营长参了一言,我把六座桥负责修好还没全部验收,就被调到营部。营长要我在工地走走看看,调查研究,给《工地战报》写通讯稿。让全县人知道我们柿沟营在太白河没有睡觉,而是在战天斗地、修战备公路。

可能是工地各营写稿的人不多,稿件匮乏,也可能是编印战报的人有意向我们柿沟营倾斜,接连两个月六期《工地战报》几乎都刊登的是我们柿沟营送去的稿件。营长高兴地合不拢嘴,夸我是能文能武的全手民工。千阳兵团总指挥赵允武到我们柿沟检查,拉着营长冯克权的手高兴地说;“没想到你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太白河战备公路修了整整一年时间。一九七零年秋季开得工,七一年秋全面告峻。后期营部抽人伐树扯板,给公社拉了几军车。可恶的是后期接替冯克权的杨姓领导也给家里拉了几车松木板,正如有些知情人所言;“杨领导给他儿、他孙子,甚至重孙,末末孙都把棺材准备下了。”当然这是气话,但足以说明民工对不劳而获的贪官的仇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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