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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

2012-04-14 15:59 作者:江雪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那是一年秋天,风比以往大了很多,整日都是吼吼乱叫,吹得树枝呜呜响,打得叶子哗哗朝地飘。老坐在门板抽着旱烟,边抽边猛烈地咳,混浊的眼眸中,早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狠狠吸了一口,呛出了泪,咳出了血,老爹什么也没说,用那满是补丁的袖头擦了一擦,挣扎着站了起来,朝地上猛吐了口浓痰,其间还夹杂着血丝,猩红猩红的,像火一样。老爹深吸着依然是干燥地空气,再重重的叹了出去,把烟枪背在身后,晃晃悠悠迈出那扇破败的木门,转弯便消失在了我的眼头。

望着地上残存的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在拼命地转,可偏偏又不能大声的吼出来,因为床上还躺着身患重症的娘,娘低垂着眼皮,手臂上还挂着催命的浮肿,不知道娘有没有睡着,仅看到那闭合的眼睛不住颤动。

老爹是个庄稼汉,没啥高学历,也没啥人脉门路,只能靠着那双充满老茧的双手,去耕耘属于他自己的三分田地、插秧、驱虫、收割、焚地。。。老爹每项都做的极为精细,老天不复有心人,看着田里的黄金,老爹经常笑得嘴都合不拢,惟有吸着挂在腰带上的烟枪,才忍心将唇闭在一起,吞了口云,吐出口雾,这便是老爹一生最为欢喜地时刻。

家里的粮也是越积越多,除去卖掉的,补贴家用绰绰有余。娘虽不认识啥字,可生来就有一双巧手,编花篮,扎布鞋,就连几跟杂乱的稻草棒子,在娘的手里也能扎出个形形色色的人来。从小便喜欢娘的手,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娘会把扎好的新布鞋放在我的床头,而旧布鞋却套在了娘的脚掌,在同村玩伴的羡慕眼神中,一种满足的喜悦,让我昂起肩上扛着的头颅。

娘是在那年的前一年得了病,当时家里没有人去注意,娘也是遮遮掩掩,希望过段时间便消了下去,可谁知越来越重,后来下地都成了困难,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童年便已经失去了布鞋的存在。

老爹还是知道了,那是一天晚上,近五十的男人流下了泪,连背着娘去村卫生所。医生是名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我见过他,脸上的肤色比刚剥了皮的杨树还要白,在背后村人常叫他小白脸,据说是啥子大学毕业的,反正我是从没听说过那所学校,甚至现在也是没有耳闻,只知道当年的村长是他二大爷,刷的倒也没关心过,他叫李败成,败事有余的败,成事不足的成,能把普通感冒当上火的年轻医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当日老爹背着娘,急忙跑到他那里,也没曾细想过他的医术如何,其中环节是怎样我并不知道,但在家中我却是一夜未眠,盼来盼去的望着门外,盼来的却是老爹无光的眼神,以及娘那更加憔悴的身体,还有老爹手中提的一袋白晃晃地药,像是恶魔尖尖的牙,事实着然也是如此,他吸食娘的血,咀嚼娘的肉,就连娘那本不坚强的精神,也是渐渐被折磨得颓丧无力,去过城里问了,治好这病得几万呢,当时家里却是连几百块的闲钱都拿不出来。

老爹拼了命的干活,除了下田去照顾那些娇嫩的麦苗,还会去给人家打短工,搬砖,打地基,筑墙,盖屋,我家前面的瓦房中,起码四中有三是含着老爹的血汗,可就是如此的拼命,换来的除了失望,剩下的便是绝望

那日,老爹走后,娘就让我跟着跑了出去,风刮的心里直冷,沙子打在脸上甚疼甚疼的,我知道老爹在哪,因为那是承载他一世欢笑的地方,可如今也承载了他的哀伤忧愁。果不其然,老爹背着双手,烟枪挂在腰间,双腿在这猛烈风中瑟瑟的发抖,那是之前盖房的时候摔下的,老爹让我别跟娘说,怕娘担心,可娘的眼并没有染尘,只是咬着牙,不让泪滴落下,我知道,其实这种感觉比痛快哭出来要难上何止百倍,我上前站在老爹的身边,感觉风小了很多。

老爹问我怎么不在家照顾娘,我说娘让我出来跟着你,我就来了。老爹眼角一抽,转头便向家里跑了出去。

“咣当。”老爹的烟枪摔在石上,成了两截,老爹脚步顿了一顿,可随后更加用力的朝家里跑去,我的心咯噔一跳,跑过去捡起那两截断了的烟枪,侧目望了望金色的麦地,麦子被风刮地乱抖,像是漫天纸钱在疯狂的飞舞,把烟枪抽进口袋,拔腿紧随上老爹的脚步,风吹在后脊发凉,推着我闯进了家门,那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眼皮永远也不会再次地抖动,老爹跪在娘的床前,大声喊着娘的名字,可娘,却再也听不到了,或许,她能“听”到,因为娘永远都在老爹的心中。

我傻愣站在那里,直觉世界颠倒了滚开,几乎是爬着来到娘的床前,紧紧抓着娘的手,冰凉的温度,正如娘那颗凄冷的心,这双陪伴了我童年的手,却再也不会温暖起来了。娘没过什么好日子,小时候是全民抗日,长大点是解放战争、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娘一样也没躲过,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却是摊上了这等催命的毒病,就连。。。也是没人陪着的。

曾经说过:“俺这辈子就是这命,只要俺娃将来出息了,俺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认下了。”老爹红着眼,喘着粗气,挥手“啪。”打在我的脸上,自我记事到现在,老爹这是第二次打我,因为,第一次娘为了护我,替我挨了那一巴掌。从那以后,老爹就再也没用那粗糙的手掌打过我,娘不在了,老爹的手还是结实的印在我的脸颊,谁知,老爹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比打我的更响,老爹打我是疼在脸上,而老爹打自己却是疼在我心里,我泪眼朦胧的望着老爹,头顶的青丝好像又添了很多的白发,数也数不清楚。

娘最终还是老爹埋了,就埋在那片麦地,当日满天飘飞的纸钱,正如坟边那些金黄的麦穗,圆圆的,很多很多。坟前是块木碑,是老爹亲手刻下的,木是自家种的松木,老爹说娘习惯用自己家的东西,别人的,娘用不顺溜,住在自己家的地上,踏实,安心。坟头除了那块松木碑文与一些老爹收种的水果外,还多了一双布鞋,娘扎的布鞋,还是我穿过的布鞋。

将娘送走之后,老爹仍旧拼命地干活,那年我初三,老爹让我努力考,最好离开这里的山洼洼,将来也好光宗耀祖。我没让老爹失望,进入了城里一所重点高中,下发通知书的那天,记得快到秋季,我拿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哭了,老爹也哭了。当天老爹喝了酒,跟村里的叔姨闹腾了一晚上,连久不见上一面的村长都亲自登门拜客,那排场真是给老爹挣足了脸。

自从娘走后,老爹便没怎么笑过了,我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站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的身影,嘴中不住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颇为欣慰,酒过三巡,肴核皆尽,老爹一手拿着我的通知书,另只手握着还未喝净的老白干,招呼我晃悠着朝外走去,我跟在后边,来到了娘的坟前跪了下去,把通知书放在娘的坟头,将酒盖搭客开来,酒香与周围的麦香混成一片,令人陶醉不已。

“孩他娘,娃考上了城里的学校,俺知道你不喜欢喝酒,也不想让俺喝这猫尿,可今天俺高兴,你听到肯定也高兴,不多,咱就一起喝这一点。”老爹把瓶中的酒洒了一半,然后一口将酒瓶喝了个底朝天,借着月光,我看到了老爹的眼角一片晶莹。“这酒真辣阿,娃,过来给你娘磕仨头。”我跪在娘的坟前,回想以前的点滴,鼻头不觉酸酸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哽噎了半天才冒出了一字:“娘。”老爹看到我流泪说:“娃莫哭,到城里,好好的。”老爹的声音也是哽噎不清,不知是不是如老爹说过的一样,真是酒,辣的嘛?

老爹为了给我交学费以及在校的各种费用,那双手从此便没有停下,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老爹卖掉了几十年住的房,在麦田娘的坟头盖了个草屋,我在校期间是半工半读,老爹终于能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静静地望着娘的坟。

后来我在城里买了房,把我的过往说给妻听,妻哭着让我去接老爹,老爹却是怎样都不肯和我进城,一边抽着烟枪一边与我说道:“娃,俺就是乡下的命,去不了你们那里,去了也是添麻烦,啥也不能做的,不如在这与同村的老工友下下棋,也能顺便照顾下你娘,俺跟你娘熬了半辈子,终于熬出个头,不过,她是看不见咯。”我望着娘的坟,比以前大了许多,很多都是新土,在坟头两侧还种了几棵松叔,松下的碑上也添了一块瓦,碑前的布鞋虽是已经泛黄,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样子,娘在地下还是以前的模样,而站在地上的我和坐在屋前的老爹却是改变了许多,尤其是老爹的黑丝,如今已经是满头银发了。

老爹将烟枪使劲朝地上磕了几下,“咔。”那杆我已经修好的烟枪再次断成了两截,老爹用另一只手将另一杆断枪拿起,非但没有气恼,反而笑着朝我说:“娃,你娘在底下太孤单了,叫俺去陪她了。”我盯着那杆烟枪尾段的红迹,连忙抱起老爹坐上了车内,开车便朝县医院奔去,医鉴报告下来了,老爹得的是癌症晚期,已经没有抢救的机会了,我坐在老爹的床头,就好像老爹当年晚上给我讲故事的情景,老爹伸出干枯的手掌,轻轻摸着我的腮,“俺这辈子最后悔的除了没能见上你娘的最后一面,便是以前打你娘与那天打你的那两巴掌。

“还疼吗?”

我的泪倏然而下,抱着老爹哭个不停,就如同小时候老爹打娘的那晚,老爹拍着我的后脑勺,“还没死呢,哭个啥啊!”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可末了还是落了泪。

老爹走了,就在从医院接回村的那晚去的,老爹说要死就死在自己的乡,死在娘的坟前,否则将来在这城里做个孤魂野鬼,寻不到乡,更找不到娘。老爹走的很安祥,就坐在娘的坟前看着娘,努力回忆着娘年轻时的样子,手里攥着那杆断了的烟枪,回头笑着问我:“娃,你说你老爹这模样下去,你娘还认得俺这老头子吗?”

我红着眼,吱吱呜呜告诉老爹一个字:“能。”老爹似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娃,俺下去一定告诉你娘俺去城里了,俺们的娃现在是城里人了。。。”老爹迷糊着说完这句后,“当。”两截断了的烟枪掉落在了地上。我在老爹的跟前跪了下去,后悔方才为什么不多说几句话,现在想说了,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老爹去后,我找人一起将老爹与娘合葬在了一起,两块松木制做的木碑立于坟前,南边是老爹刻的,北边是我刻的,老爹说不喜欢石头制的碑,那样冷,会住的不舒服。碑前放着一个木盒,是我与儿子亲手一起做的,木头是制碑剩下的,儿子问我为什么不花钱买一个,那样漂亮又简单。我望着家乡的方向,笑着与儿子说:以为这木盒有着家乡的气息。”儿子挠了挠脑袋,依然不解。

双手将木盒放在坟前的两碑之间,捧一把土浇在南边,儿子忙跑滚开学着跪下捧把土浇在北边,妻子静静走到我另一边跪下,双手打开木盒并从腰间取出一双布鞋放在盒内,长度正好不二,布鞋是当年娘给我做的新鞋,我并没有怎么穿,鞋边被妻子刷过后成淡黄色。老爹走后,坟边的稻子疏于管理,渐渐的一年不如一年,今年秋季正好也是泛着淡淡地黄色。我伸出双手将原本放在坟前那双泛着纸钱颜色的布鞋捧起,压在了妻放的鞋上,“爹也要穿的。”我转头朝妻笑着说道。

“恩,我还给咱爹准备了这个。”说罢从腰间取出一杆烟枪递于我,接过后看了看,正是老爹用的那两截断枪合而为一,这枪便如同眼前的老爹和娘,分分合合,最重还是走到了一起。

将烟枪放于木盒之中,不偏不歪,娘手中的布鞋与老爹手中的烟枪,在此刻搭配的竟然天衣无缝,与妻儿磕了头,将纸钱抛向蔚蓝色的天空,最终,还是回到了大地。

风吹松枝呼呼作响,有种想哭的冲动,此时,我渐渐明白老爹将责任交与了我,也理解了那句传自以往的话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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