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残疾人的诗歌人生
蔡竹良
我在文学公众号上偶尔发现一个网名叫秦渭一剑的陕西咸阳诗人，每天咏诗一首，有时甚至一天咏多首，而且诗的质量不一般，经常被有关文学公众号刊用，被一些文学公众号称为“实力派诗人”和“最具影响力诗人”。
咸阳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我自然对咸阳的人和事特别感兴趣，我便加他好友。从此，秦渭一剑每天写诗一首发给我，令我十分感动。我在他发给我的照片中发现，他竟然没有右腿。经交流，方知他已年近古稀之年。一个年龄不小的残疾人为什么如此热爱诗歌创作?随着交流的深入，一个残疾人的诗歌人生展现在我眼前。
一、小时有个武术梦
他叫郝民权，1949年3月19日出生在古城咸阳。郝民权从小就喜欢新鲜事物，爱好广泛。听别人吹笛子好听，他喜欢上了笛子，就整天吵着让父亲买一支竹笛。父母都在咸阳市副食品公司上班，工资不高，家里孩子多，每个月的花销都是掰着手指算。父亲见他好学，虽然心痛钱，还是给郝民权买了一支竹笛。郝民权有了笛子，就整天呜呜的学着吹。每天练习直练到把两腮吹痛，吵得家人直捂耳朵。他自幼聪明，从不懂哆、来、咪到会吹一首完整的曲子，只用了短短的一个星期，邻居都夸他刻苦好学。刚学会吹笛，又爱上了二胡。尽管母亲唠叨家里钱紧张，父亲还是依了民权买回了二胡。郝民权又整天像杀鸡似吱吱呀呀的学拉二胡。直到拿弓的指头磨出了老茧，郝民权又能拉出像样的曲子。他会拉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东方红”。他当时13岁，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拉曲时，弟弟妹妹都是粉丝，总是静静地都坐在旁边听。他能熟练地演奏曲子时，竟然把街道邻近的大人小孩都引到郝家院子。郝民权成了街道里的小名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陕西红拳邢家拳派嫡传大师钱承德就住在郝民权家附近。钱承德师承渭城湾李万福老先生。李万福在陕西武术界赫赫有名，桃李满天下，培养出了原陕西武术队教练楊宝生、钱承德等一批高徒。
郝民权经常偷看钱承德练武，深深爱上武术。郝民权就求父亲去给钱承德说情收他当徒子。钱老师经过一番考察后，确认郝民权是棵练武的好苗子就收下他当了徒子。郝民权拜了钱承德师傅后，利用业余每日早晚习武练功，就是参加工作后也从未间断，把邢家拳练得炉火纯青。经常参加比赛，到各地表演，多次获大奖。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电影《少林寺》的上映，全国掀起了练武热。郝民权的武功也受到了许多人青睐，纷纷上门拜他为师。他一心弘扬国粹，授徒逾千。1983年和师傅钱承德共同获得了“全国千名优秀武术辅导员”称号。
郝民权心中有个梦就是参加全国武术大赛，拿大奖，练武更刻苦了。
二、班里出了个名导演
1969年，郝民权从陕西纺织工业学校毕业了，被分配到陕棉八厂。上世纪，咸阳是纺织大市，是全国纺织基地之一，也是西北地区最大的棉纺织基地，西北国棉一厂、二厂、陕棉七厂、八厂、毛纺一厂等大型纺织企业都在咸阳。能到纺织厂上班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
郝民权参加工作后，工作积极肯干，多次被评为先进，不久就当上了前纺车间生产班长。
1971年陕棉八厂从陕西乾县知青中招工，一个叫张艺谋的小伙子分到了郝民权的班，厂里就让郝民权、张艺谋和邱耀生三个人同住一个宿舍。厂工房管理整顿登记，把职工姓名贴上宿舍门上，登记员文化不高，把他们宿舍三人姓名都写错了，郝民权写成郝明全，邱耀生写成秋要生，而张艺谋原名张诒谋竞被写成张银幕。好像冥冥之中，鬼使神差，预示张艺谋将与电影银幕结下不解之缘。
上班虽然很累，张艺谋就给班里工友讲故事调节气氛。他给大家讲《一只绣花鞋》、《梅花党》的故事，还说笑话、段子及他下乡时的趣闻等。张艺谋口才好，讲得绘声绘色，还带动作，听得工友们紧张时凝神屏气，搞笑时哄堂大笑。班里工友们的劳累顿时就烟销云散了，下班后一起到沣河游泳，在庄稼地逮蛐蛐，一起鍛炼身体。
张艺谋、郝民权都喜欢锻炼。张艺谋有一副拉簧，一口气能拉30多下，而郝民权只能拉20来下，但郝民权举哑铃能举50多次，张艺谋却只能举30来次。张艺谋曾获咸阳地区游泳比赛蝶泳第二名，郝民权曾获咸阳地区武术比赛拳械一等奖。两个人是好朋友，就互帮互学。张艺谋就教郝民权游泳，张艺谋就跟郝民权学大红拳。
郝民权最开心的事是跟张艺谋一起照像片，一起用宿舍做暗室洗放照片。两个人为了照一张好的照片，一起跑过很多地方，北塬、沣河、华山，甚至居住的三层宿舍楼顶。
张艺谋确有摄影天赋。张艺谋构思拍“一唱雄鸡天下白”创意照，让郝民手拿一段松枝，让邱耀生抱只公鸡，三个人爬到宿舍楼顶上等日出和公鸡打鸣。搞了几次，不是公鸡不叫，就是云量太大遮住太阳拍不成。耐心等了好久，终于有一天拍了一张“一唱雄鸡天下白”照。张艺谋提出要拍“海魂”创意照，让郝民权把撕开一个口子、用红墨水染红了的口罩缠在头上，身穿用火烧几个洞的海军兰白道的汗衫，摆个姿势，一张“海魂”照就拍成功了。咸阳南阳街口的古渡口停了一条船，采用黑影逆光拍摄，一张“咸阳古渡几千年”照便拍成了。三个人登华山时恰是雨雾天，朦胧中的劲松成了主题，又成功拍了“暮色苍茫看劲松”创意照。这些作品都在当时咸阳文化宫攝影展上获了奖，有的还得到了北京电影学院招生办的赞许，被送到有关领导办公桌，领导连夸张艺谋是奇才，1978年被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破格录取。
1975年，郝民权结婚要拍结婚照，张艺谋义不容辞承担摄影师。张艺谋带着郝民权和对象愛人骑着自行车到处找合适拍结婚照的地方，三个人跑了30多里路，终于找到了沣河上地处闫家渠的一条拦河坝。张艺谋看到那里河面宽阔，岸槐参天，连声说好。张艺谋让郝民权和对象面河而坐，张艺谋在背后按下快门，拍了一张具有独特艺术性的结婚照。当时工资不高，每月三十二块錢，朋友结婚时一般送礼都是二角、五角，一元、两都算重礼了，郝民权结婚时张艺谋送了五元钱的大礼，这可是当时一个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啊，郝民权非常感动。
1986年6月麦子发黄时，张艺谋拍摄电影《大阅兵》，剧组在咸阳北部的一个景点取景。这是张艺谋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后第一次回到咸阳，派人找到郝民权，让其帮忙找二三十个群众演员。郝民权与张艺谋已有8年多没见面，他只见过去一头浓密头发的张艺谋剃了个光头。张艺谋与好友相见十分高兴，连忙向剧组的人员介绍：“郝民权，我铁哥们!”郝民权专门请了一星期假，帮他联系群众演员，安排剧组食宿，直到他拍摄结束离开咸阳。
1978年张艺谋到北京电影学院后，郝民权也离开了车间，调到厂工会俱乐部当主任。郝民权本来就喜欢吹、拉、弹、唱、打球、摄影等，他上任后，把陕棉八厂职工业余工化搞得生活丰富多彩。俱乐部成立了攝影书法、豫剧秦腔、文艺演唱、锣鼓秧歌等活动小组，开办了少年武术训练班。郝民权在武术训练班中培养了很多武术人才，其中有两名女高徒，一名叫丁惠茹，她经过三年培训被咸阳体校特招，后在新加坡世界武术比赛中获得南拳世界冠军，退出运动员队伍后先后担任上海市、甘肃省武术队教练。另一名叫樊莲香，先前担任广州中山大学体育部部长，现在担任全国高等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她培养的学生许多加入了国家艺术体操队，多次为国增光。经过武术训练班培训的许多男职工参军后都被分在了武警特种部队，或部队特务连。
三、折翅运粮路
改革开放后，为适应社会大潮，陕棉八厂也搞了第三产业。1995年3月，厂领导派郝民权到咸阳北杜邓村的厂农场负责。农场有一百多亩地，主要种植苹果。郝民权带着农场职工利用苹果树空隙套种小麦。1997年夏天，农场小麦喜获丰收，收获数万斤小麦。厂部要求农场将小麦磨成面粉运到厂里分配给职工。
1997年7月21日上午，驾驶员生病了，为了按时完成厂部要求的运面粉任务，郝明全自己驾驶农场机动三轮车。车上装了30多袋面粉，还坐了两个工友。在回厂的路上，迎面一辆小汽车突然打横，挡住三轮车的路，刹车已来不及。郝民权心里明白只要一打方向盘就能避开直接相撞，自己就可保证安全，但在车顶面袋上坐的两名工友就会因惯性摔到两车之间，肯定凶多吉少，不是摔死就是被车压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郝民权大喊一声“坐好！”就迎头撞了上去！
当郝民权全在医院醒来时，己经没有了右腿！没有右腿还怎么练武术?参加全国武术比赛也成了永远不能实现的梦，从没掉过眼泪的硬汉子，在老母亲来看他的时候放声大哭。郝民权在医院躺了八个月，一度非常悲观消沉，不想见任何人。后经厂里领导和亲友反复劝导，才慢慢敢于面对这残酷的事实。郝民权有时也安慰自己，有多少人遭遇车禍都死掉了，自己大难不死，已经很幸运了。
进山打柴，遇水脱鞋。郝民权在养病期间，看了很多残疾人励志书籍。身体恢复后，心中有了主意，练不成武就习文，出车禍既是不幸，也是新生，要重新走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
四、诗歌阳光道
郝民权在领导和亲友们的鼓励和关怀下，拄起双拐重新站起来了。郝民权积极参加厂退休职工各种活动，学书法，写了几大摞报纸，参加比赛获了奖。经常参加厂文艺演出，被工友们戏称八厂的“蒋大为”，独唱《母亲》，唱得台下人掉泪！绣十字把花卉、动物绣得惟妙惟肖，一幅“气吞山河”把一只上山老虎绣得栩栩如生，受到广泛好评。郝民权把这幅作品一直挂在客厅。
郝民权躺在病床上养病时，读完了厂图书馆近五千本各类书刊，并深深愛上了古诗词，便学着写诗词。郝民权写的第一首诗是纪念外公冯玺之的。他的外公冯玺之，因家贫当兵，退伍后逢抗日战争爆发。当时为防日寇飞机空袭，咸阳市民自发成立防空监视队，郝民权的外公冯玺之被大家选为队长。防空监视队在咸阳当时制高点凤凰台上置了一口大铜钟，当敌机飞到潼关有电话打来时，值勤人员敲响大钟，百姓闻声躲避。郝民的外公冯玺之尽心尽职，坚守岗位，吃住在凤凰台上。一次敌机空袭时敲钟，被日机射中，以身殉国。咸阳城数万百姓自发送葬，并送牌匾“保民英雄”。当郝民权看到抗日电视剧时，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外公，创作一首七律以缅怀外公冯玺:
投军报国万千人，退伍敲钟不怕辛。
怒目望空防敌袭，低头笑对众乡邻。
坚心御守挥天剑，碧血凰台为保民。
励志驱倭争效力，亡身殉国自成神。
郝民权有一个儿子，很孝顺。儿子见父亲学写诗，就给他买了智能手机，教他加微信。郝民权过去根本不懂平仄韵律，但经常把自己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写成顺口溜、打油诗发到朋友圈。有一天，一个网友把他拉进了“华语诗歌新锐群”。郝民友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界一下就宽广多了，每天都可以学习老师们精彩诗文。在群里有清华大学王雨剑老师、天津文豪刘晓新老师、中华文艺网主大伽陶士钊老师、云南昆明苏代才老师等耐心施教。后来，热心网友又把郝民权拉进“中华文艺诗词群”、“石泉诗词客座”、“中华文艺北京分部”、“诗者联盟”等比较专业的诗词群，在群中，郝民权比较系统地学习了律诗、曲牌格律、韵律、和平仄等诗词知识，郝民权就好像一只鱼儿从山间小溪游进广阔诗的海洋。
郝民权徜徉在诗词格律的海洋里，每天都要作几首，抒发自己情感和胸怀。几年来在写作诗词2000多首，在网络上发表诗作800多首。许多诗得到了读者的认可和点赞，被中华文艺网评为“当代百强诗人”和“最具影响力诗人”。
郝民权身残志不残，以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创作诗词，受到了厂里的肯定，厂有关领导专程来郝民权家慰问，推荐郝民权为年度“感动八棉十大新聞人物。”咸阳市新兴社区授予郝民权“咸阳市新兴社区十大好人”称号，颁奖词是“人老心红、身残志坚”。
郝民权因白天常有应酬，总是夜里创作，有时写诗词直到凌晨。虽然经常熬夜，眼睛发痛，但郝民权心里比什么都快乐。
郝民权最高兴的事是63岁那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实现了多年夙愿。
他自己感觉天天咏诗作词快乐无比，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作者系江苏省丹阳市作协会员，《新长江文学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