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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鸡乖乖

2017-04-03 09:10 作者:张遐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去乡下看重病的大舅,顺便在大表姐家住了一宿,睡眠不太好,却也不怎么择床的我,照例是天不亮就醒了,没好意思象在家里一样拉开灯,就在暖暖的被窝里来回翻身。就在这时,一声响亮、高亢,而又起伏婉转的鸡鸣,犹如裂帛一般划破开幕、穿越窗棂、直抵耳膜,使我有种被击中的震撼,几乎要起身去一看究竟。继而,又徐徐地荡漾出久违的亲切。

少年了,奔波在熙熙攘攘的繁华城市,置身于钢筋水泥浇铸的建筑物里,习惯于从被车鸣声、广播喇叭声、闹钟声、金属碰撞声中醒来,鸡鸣于我,早已成为记忆中的童话,长久地消失了。

大表姐家是养猪专业户,靠着辛勤操劳,这些年收入颇丰,随手养着几只鸡,是为孙子能吃上新鲜的土鸡蛋,也是乡下人的一种习惯。然而,她说,现在养鸡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得圈养,不能让鸡四处跑,一跑出家门就回不来了,不是被人抓去宰吃掉,就是被农药毒死。我无意听她更多的话,只任我对于养鸡的记忆,如同被日暖阳融化的冰封河流,开始了涓涓流淌……

那一年,妈妈正如我这般年纪,去一个叫做范洼的地方新建邮电所,当时范洼刚划分为一个新公社,将长岗、河集等几个公社所辖的一些村子收编了过来。公社大院尚在建设之中,没有现成的房子,我妈就在范洼村东边的李老村租了两处农家院,一处是邮电所用房,一处是我家住房,两处房子离的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南北路。安顿我家无非是又搬迁一次家,邮电所的话房却是大动干戈,栽电线杆、架电话线、铺木地板、装交换机,直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装扮成了花枝招展的神秘宫殿,引起了村里人的好奇,有好长一段时间,这里都成为他们聚焦的地方。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切就平静下来了,邮电所安部就班地投入使用,我们家也过起了安居日子,开始养鸡。

大地回暖的时节,总有肩挑大圆箩筐的汉子来村贩卖雏鸡,他停在一块开阔的场地,将随身携带的苇席围成一个圈,将雏鸡放在里面,任人挑拣。刚出壳没几天的小鸡,无论之后会长出什么颜色的翎毛,此时,都裹着淡黄色的绒毛,圆圆的、柔柔的,好象一个膨松的毛毛球,滚过来、滚过去。深黄色的爪子和嘴巴、绿豆般大小的黑色眼睛,是最巧妙精致的搭配和点缀,也为这团毛绒球提足了精气神,使它偶尔暂停下来的沉思中,透出小王子、娇公主般的高贵姿态。吸引住了孩子们的目光,正上小学的我,也不例外,嚷嚷着让妈妈买雏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其实知道,我不说家里也会买的,不仅买,还会买许多。在那个不知道何处有鸡蛋可买的年代,想吃鸡肉鸡蛋,也就只有自家饲养这么个法子。除了每年要从卖家手中买些雏鸡,我家新添雏鸡,还有别的来源。一是从供销社买的毛蛋里再孵化出的小鸡,所谓毛蛋,就是在孵化到了规定时间却没有小鸡出壳的鸡蛋,或许是没有受过精的水蛋,怎么孵都枉然。或许是里面的小鸡发育不成熟,需要再长些时间,而孵化厂是没功夫等的,时间一到,就将它们处理掉,使之成为人们的吃食。毛蛋看似与鸡蛋无异,其实已经有了质的变化,蛋清不再是蛋清,蛋黄不再是蛋黄,而变成了幼小的一坨动物,有皮毛、有血肉,或蒸、或煮、或油炸后,让猎奇和残忍的人类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在豫东地区,吃毛蛋的人为数不少。我呢,别看是小小年纪的柔弱女孩,吃相生猛着呢。雏鸡孵化季,我家会经常不断的买些毛蛋,并不忙着开煮,而是先把毛蛋放在一盆温水中,看哪只蛋上浮、哪只蛋下沉,然后,将上浮的毛蛋用棉絮包住,放在恒温的煤灶上继续孵化。不用说,还真有那么几个雏鸡会破壳而出呢,这死里逃生的雏鸡往往个头较大、行动笨拙,放在小鸡群里,很容易辨认。

再就是让老母鸡孵化雏鸡,到了一定的鸡龄的母鸡,有时候就象发育成熟的女人一样母性大发了,不下蛋、不吃食,一天到晚围着鸡窝、围着主人打转,并发出咯咯的叫声。这叫声不象平日里下过蛋后的捷报,只“咯咯哒”地喊那么几嗓子,而是白天黑的一刻也不间断,还涨红着脸,噏动着下巴,只要你不给它用麦秸铺上窝,窝里放上二三十枚鸡蛋,让它乖乖地卧到上面,伸开双翅,压低肚腹,让温热的身体包围身体包围下面的鸡蛋,它就会着了魔般一直闹腾下去,无法安静下来。而一旦做母亲的愿望得以实现,它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变成了另外一只鸡,一只称职的、勤勉的、负责任的鸡妈妈。三七二十一天,它除了吃食、拉撒,一刻也不会离开孵鸡的窝巢,也不再象平时那样见人就躲得远远的,我走近它,看着它,它视若无暏,有时睁开眼睛,有时闭上眼睛,可眼神中除了坚持,什么表情也没有。只管神态专注着,鸡冠通红着,任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

这才算是到了我摩拳擦掌的欢快时刻。买来的雏鸡,白天放置在一个大纸箱里,我用泡过的小米给它们喂食,听它们叽叽喳喳的细碎声音,看它们憨态可掬的来回扭摆。晚上则把它们一一放到鸡笼里,为防止老鼠及狗猫的袭击,将鸡笼高高挂起。而煤灶边上和毛蛋和老母鸡身下的鸡蛋也都有动静了,有的有了轻微的响动,有的被撑裂了一条缝,有的被啄出小豁口,有的露出了头,有的爬出了壳,使我这里看看,好里瞧睢,忍不住用手去摸、去抓,欲帮助这种动物更快诞生,却遭到妈妈一声声呵斥。

那时候上学,似乎就不留多少作业,有很多的空闲时间可供我们玩耍,只要是放学回到家,雏鸡便成了我最要好的玩伴。风和日丽的春日,太阳光照进了堂屋门坎里,我和一群小鸡沐浴在暖阳里,幸福而又慵懒。这时候,小雏鸡也一天天长大了,渐露出了可以分辨雌雄的翅膀、鸡冠,翅膀短的、鸡冠大的一般是公鸡,反之,多为母鸡,公鸡强悍活跃,母鸡胆小安静,常见有公鸡追撵母鸡的情形,但还不是求欢,求欢是它们长大以后的事情。长大之后的公鸡更象一个妻妾成群的君王,随时都可以扑身上去必泄一通,不容得母鸡的拒绝与反抗。小鸡们还渐渐变了颜色、换了新衣,由雏鸡的嫩黄,变成了五颜六色,有黑的、有白的、有黄的,有褐的,更多的是混合型的,我也给它们起了名字:芦花鸡、黄丽鸡、花点等等。而老母鸡用体温孵化出的那一群鸡,则是不乐意被圈养、享嗟来之食的。成功地做了妈妈的老母鸡,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强势,犹如森林最历害的虎豹一样,没有它惧怕的事情,摆着随时都舍得拚命的架式,带着一群小鸡仔,咯咯地呼唤着、指挥着、呵护着,不让任何一只鸡掉队。小鸡冷了,它张开翅膀罩住它们,小鸡饿了,它将所觅食物口对口地喂小鸡。而那时候也总有那么多的植被、飞虫可供食用,且食之不尽。治安秩序也好,老母鸡和它的孩子们早早就出门,傍晚才回家,也很少有鸡仔丢失。

有一次,天气骤变,下起了暴,如注的水流打得屋顶、树叶、电线哗哗作响,还刮起了风,呼啸的风,把来不及进屋避雨的人搞得晕头转向,四下奔藏。我家南墙外,是一片高岗,岗子上是片小树林,有很高的大树,也有低矮的權木丛,平时,那里便是我家的鸡妈妈和它的孩子们的乐园,而在此暴风骤雨下,低洼之处成了一片汪洋,高岗处枝颤叶抖,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被困在林子里的小鸡怎么办呢?那里可没有遮挡之处啊,我一刻也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拉把伞就冲进了雨中。

果然,我趟过那汪水就看到了瑟瑟发抖的落汤老母鸡,奋力地将小鸡仔聚拢在翅膀下,却又是怎么也顾不过来,老母鸡和众小鸡发出的嘀嘀嘀、叽叽叽的呻吟,可怜而凄切。我年龄尚小,我不知道该怎么搭救它们,仅只能想到尽量让它们少淋点雨、多减轻点痛苦吧,就把我撑的伞放在这群落汤鸡上面,结果我被暴雨肆虐了,并得了一场很严重的感冒。

这,在当时的我们家,成了一段佳话,让我妈、姥姥频频对人提起,仿佛我就成了保护动物的草原英雄小姐妹,勇敢、善良、有牺牲精神。我想我也许就是一个喜欢得到赞美的孩子吧,不然时隔了这么多年,我怎么还有这么深刻的印象呢?

风雨总会过去,就象四季总是轮回,经历风雨之后的小鸡们,仿佛忽然间就长大成熟了,绒毛变成了彩翎,外观分出了雌雄,叽叽喳喳挤在一堆的时候越来越少,老母鸡的发号施令也渐渐失灵。每只鸡,都成为一个能够独立的个体,母鸡变得丰满朴实,公鸡变得威武俊美,它们除了斗嘴、打情骂俏,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着、踽踽独行着、吃喝拉撒着、漫无目的着,对饲养它的人、对爱护过它的人,当然包括我,不理不睬、视若无睹。这,是不是做为鸡这种动物的悲哀或者宿命呢?它被人豢养着,却不懂谄媚感恩,终究不像狗,摇头摆尾的讨好主子,便有人愿意当做孩子一般的养它,直至终老。也不象会抛媚眼的猫,嗲声嗲气的钻进人的被窝,就会招来无限的怜爱。

然而,残酷的现实还不是这些,而是回到最初的出发点,养鸡的目的是什么?不是嬉戏,不是观赏,不是可怜它在大自然面前的弱小与无助,怜惜它在主宰它命运的主人面前的愚钝和傲慢,而是人们的磨刀霍霍的声响,犹如一柄出鞘的宝剑,每时每刻都在它们上盘旋。

按正常比例,公鸡母鸡的比例是相当的,而长到了一定的重量,或者说等到鸡肉够肥够鲜能成为美食时,小公鸡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除了留一两只公鸡作为种鸡外,多余的, 精于算计的人们就不舍得再为它浪费饲料了。我们家也是,刽子手是我妈,我是帮凶,我双手抓紧小公鸡的两条腿,让它动弹不得,我妈一边用刀割破鸡的喉咙,一边说: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本来就是阳家的一道菜。

有时候,菜刀锋利了,或者准头好,刑场上的小鸡死的动静会小,只在倒置其身体进行放血的时候,拚命的蹬下双腿,就一命呜呼。而倔强的鸡,放过血的鸡还会不停的挣扎,痛苦的挣扎,扑打着翅膀,四处乱撞,我吓得紧闭双眼,逃进屋里,好久还不敢出来。然而,一旦看到香喷喷的鸡肉,我又什么都忘记了。

那时的鸡肉比现在的好吃多了,往往是一大早就在煤火炉上开始炖,到了中午还没有烂熟,醉人的香气弥散在作贫瘠的李老村西头,不知道勾引出多少垂涎的口水。并且,过不了一周,就会有同样的一只鸡消失掉。公鸡没有了,杀不下蛋的母鸡,来年的吃完了,接下来是今年的……人的欲望,吃的欲望,就是如何也填不平的沟壑啊。

最可怕的一幕是,过了一年多,公社建好了,给邮电所分配了房子,我们家又要搬迁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带上天色尚朦胧就直着嗓子嚎叫的公鸡,下只蛋就咯咯乱叫、唯恐天下不知的母鸡,以及排泄物对环境的污染,住进政府大院总是不妥吧?怎么办?一只不留的屠宰。

我早已忘记当时的情形,也无意回忆昔日的场景,只有时隔多年一句“小鸡乖乖”的呼唤,溶进丝丝缕缕的悲悯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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