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回忆

转眼我也是近30岁的人了，24岁之前是个靠条条框框而活的人——8岁上小学，18岁上高中，20岁上大学，24岁毕业找工作。以前的事情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一步步走倒也不觉得艰辛。24岁毕业，忽然生活没有了条条框框，再加上一个人独居，很快就成了一个靠回忆而后的人了。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爱乱想，因为没有人说话，我又是个敏感的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总爱躲在回忆里，想想那时候的美好然后给现在的生活增加点勇气。不过我的回忆其实几乎都没有啥美好的——初中时因为自私自利失去了一个好友，高中时学习不好差点自杀，大学时很喜欢妹子又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不过我还是喜欢回忆，因为回忆总是安全的。我经常安慰自己那么多艰难的日子都走过来，现在又算的了什么呢？

以前我是一个很爱狗的人，我在家的时候睡个觉都要把狗抱被窝里，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敢接触狗，甚至看到狗我都会打哆嗦。

我家刚开始养狗的时候我大概5/6岁。我们家是河北农村，养的狗也是土狗。我家养的第一只狗是从邻居家花钱买的，那时候的狗可是宝贝，看家护院的能手，农村人都争着养，差不多一只狗10块钱吧。90年代的10块钱那是真的值钱。买的时候那狗已经很大了，有记性，所以老往它本家跑。我那时候就经常扯着狗尾巴，不让它回去。我的手经常被它咬的皮开肉绽。那时候是90年代，在农村，也从来没有被狗咬出血要狂犬疫苗的事情。所以被狗咬了我也从来没有在意。

我跟我家第一只狗关系不是很好，原因我上面也说了。后来这只狗生了小狗了，我们留下来一只养，这只狗跟我关系可好了，因为是我从小带大了。我们两个可以说形影不离。我们一起去农田一起去果园。我们一起疯跑一起到处瞎逛。我非常宠它，有一次有个男生拿砖头丢它我差点跟那人打起来。反正有阳光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我们俩靠在墙角晒太阳。脸盆中它喝过的水我也不嫌脏就拿来洗手洗脸。小时候我脸上长了很癣就是被它舔的，有时候我也会吻它，就像电视上那样。睡觉时我抱被窝里也是它。农村一年吃不了几次肉，有了肉了我也给它吃。它是我们村为数不多的大肥狗。可能是被宠得太厉害了，我们家这只狗就超级凶，每次有人来家串门，它就跟着咬。这狗有个坏毛病就是经常不叫而是偷偷下嘴咬人家脚后跟。

有一次放学回来，我一进进门，看到爸妈都黑着脸。我预想到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果然，我这只狗要了一个邻居。那邻居是我们家的熟客了，已经没逃过我家狗的恶嘴。我爸妈说要把这只狗卖掉，我不同意。当时闹的很凶，我哭得眼泪都流干了，才把那只狗挽留下来，但前提是必须把它拴起来。

后来我爸要把它拴起来，因为没给狗拴过链子，所以我爸跟我哥哥们想用粪叉恰住狗头再给它固定项圈，我都不知道那时候我爸这么会想住这么奇葩的方法。一家人把狗骗进屋就开始动武，然后挣扎了很久，狗跑了。最后是我跑到村外边才追到狗，怕它不敢回家，就把它一直抱到家里，那时候的狗好重了。我一边哭着一边拖着它走总算把它抱回去了。我拿着项圈一伸手就套到他脖子上了。然后我爸就把它牵走了，拴到了院子的枣树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接下来的几点自己找砖头和稀泥给它盖了狗舍。

因为它从小没被拴过所以被拴了就叫，有好多次我感觉它咬把自己的脖子扯断了。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忍不住了，就把它放了，我们又过上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抱歉说了那么多废话，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小时候我姥姥家养猫，有一段时间我家耗子挺多的，就抱我姥姥家的猫过来养两天。猫和狗本来就是天敌，我家狗又比较凶，跟猫干架是常有的事情。有一次猫狗又对峙上了。我家狗被堵在门外，为了解救我家狗，我就去抱那只在待战中的猫。我是背对着猫走过去了，当我手指刚碰到猫的时候猫反扑了，用它的利齿把我大拇指的皮划掉了一半。血冒出来了，我哭得嘶天裂地的。

那时候刚刚我们农村才对狂犬病有了意识。我上初中的哥哥说要打针，我爸妈说不用。后来去了医生那里，医生也说什么，就擦了些碘酒了事了。

这是我跟狂犬病的第一次接触。

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时候非典刚过没多久，我也长高了很多。那时候对狂犬病我们也认识了很多。潜伏期可能有10年，而且是不治之症，这些是我们对狂犬病的官方认识，电视上经常播宣传视频。来之民间的认识是经常听亲戚说周围的村子里有人得了狂犬病，张嘴到处咬人最后被家里人下药毒死。有一次我喂它东西，我很贱。我嘴里咬着东西，然后打算把东西吐出来让它去接。结果故事没有按照剧本走，它跳了起来，直接咬我嘴上，吃了食物。我的上嘴唇也留下来它一个很深的牙印。

血冒出来了，汩汩的，我使劲的挤啊挤。可是就像堵不住的水龙头一样，血就一直冒。我马上眼泪汪汪，倒不是因为疼，而是想到了狂犬病的种种情景。我害怕，从心底害怕。原谅我没出息，我哭着告诉了老妈这件事情。

打针，那时候的狂犬疫苗好像100多，我记得好像是这个数字。关于打针，真是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我爸妈知道我被狗咬伤之后，并不是马上带我去打针的，他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凳子上，我在屋里站着空气很沉默。过了很久老妈才气急败坏的让我老爸带我去打针。如果就这样打了针了也不会这次事故给我的伤害也许只是嘴角疼了一会而已。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妈吭哧吭哧的站起来，挥了下手臂，意思是让我跟着他。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我们没有去医生那里，而是去了兽医那里。对的没看错是兽医。我爸带着我走了好远去问人家兽医我用不用打针，理由是前端时间刚给狗打了狂犬预苗。那时候我会深深地震撼了，真的整个天一下子都灰了下来。我爸被兽医嘲笑了一顿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我去诊所。那时候我也刚入学校的保险，我老爸让在嘴上贴了绷带报了保险，保险公司给报销了很多。可是我很难过，那绷带我贴了快20天，每天都被周围人嘲笑我是跟狗亲嘴被狗咬的。虽然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起来那时候的心里感受还是那么清晰。

又是一波要卖狗的风波，这次我也不容情，我没有袒护它，相反我见了它的面就打它，打的它嗷嗷叫，因为它咬了我，还让我如此的难堪。我每天都不想见人，其实我的伤口好小，可是我爸逼着我必须贴着很大的被纱布，因为怕保险公司查。每隔一段时间去打一次针，我记得不能吃辣的和油腻的，我爸妈也经常数落我。我家狗又被拴了起来，看见它痛苦的叫我也不再心疼了，不过也没卖成，隔了一段时间风波就下去了。可能爸妈有事情就把这事忘记了吧。

这是我跟狂犬病的第二次接触。

我跟狂犬病的第三次和第四次接触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我们邻居家有个小女孩有一次拿着馒头去我家。然后我家狗为了抢那馒头，就把人家小女孩给咬了。没错又是我，放了我家狗。我们有腻歪在一起了。我妈简直被吓傻了。赶忙把小女孩叫到我们堂屋，然后从橱柜里拿出了馒头蘸在小女孩的伤口上，然后把我们家狗叫进屋，没有打它，而是把蘸了血的馒头喂给狗吃。农村的人说的把用馒头擦拭被狗咬伤的伤口再把馒头喂给狗吃就不会得狂犬病。我妈一直蘸，一直蘸到小女孩伤口不再流血了。又哄小女孩不要告诉她爸妈才让让小女孩回家。就这样我们没给那个小女孩打针。农村的狗都是疯跑的，所以我们家的狗说不定也带着狂犬病毒。如果小女孩得了狂犬病，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谋杀。庆幸那个小女孩还活的好好的，早已经过了10年的潜伏期。

我们家狗还在，然后它又犯错了。我妈有次去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才回来。我妈回来的时候，我跟两个哥哥都去门口迎接她，当然还有我们家狗。它又成了一个自由体。它比我们还兴奋。养过狗的都知道，狗兴奋的时候喜欢往人身上扑。这次它高高的跳起来了，我妈正推着自行车，一个没招架，这狗就扑到我妈身上。那是夏天，狗的爪子就在我妈手臂上划了好几道红印子，不久血就冒出来了。

空气冻结了，我两个哥哥，我妈还有我都愣住了。我家那只爱闯祸的狗也不再活蹦乱跳了，一下子从我们视野消失了。回忆里从那以后几乎都没有那种狗存在了。我们只记得赶紧打清水拿肥皂给我妈清洗伤口。没有去打针。那时候我们家已经很穷了，穷的都要去要饭了。然后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有爸妈也没说卖狗，不过我跟那只狗关系已经不好了。再加上我已经上了初中了，开始忙着学业了。后来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天我发现那种狗不见了，好像突然从我身边就消失了。我问爸妈是不是把狗卖了他们说没有。那时候农村经常也有狗贩子在，给狗下毒下套然后捉到了卖给酒店。然后我开始疯找，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它可能已经成了别人的火锅。我去各个地方去疯找它，叫着它的名字，气急败坏的找，希望它知道我很生气，可是再也找不到它。我一直期盼着它能回来，甚至几年后来我们家翻盖新房的时候我都想给它留个标志，好让它找到回来的门，可是它没有再回来。后来再大点，哥哥们都外出打工了，自己忽然孤单起来，就越发想念那个狗，有时候还会去它常去的地方找一找。可是冷冷清清。上高中后有时候回家，靠在公交车上我都在想它会不会忽然回来，在家等着我呢，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

爱闯祸的狗没有，可是我与狂犬病的恐惧还在纠缠着。尤其周围人对狂犬病的态度，让我对狂犬病更加感到恐怖。偶尔我会想我会不会死，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家第一只狗在我手上咬过很多伤口流了很多血。狂犬病的潜伏期是10年，而我还没有过10年的“保质期”。想起来会很害怕，不过还好，我不会经常想起。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姥姥家猫吗？那是只女猫。农村管猫的性别不是按公母分的而是按男女。它有一年生了很多小猫。猫满月的时候我妈就抱回家了两只。因为我比较喜欢小动物，所以养猫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养猫，在我们那里都是把馒头嚼烂了喂它们的，不管他们大小。当然猫了它可以自己抓耗子给自己加餐。

我养小猫也是把馒头嚼烂了给它们。给我们家两只小猫中的一只小黄猫特别喜欢钻箱子。我也是对它们宠爱有加了，他们钻箱子我就把馒头嚼烂了吐到手上然后伸到箱子里喂它们吃。我第五个跟狂犬病接触发生了，一直小猫吃食的时候咬了我的手指，出血了。

五雷轰顶，当痛觉从手指传来的时候没有比这个词更贴切了。我怕死，虽然知道会挨骂，可是我依然没有出息的告诉了爸妈。沉默，愤怒，无奈，妥协。打针，又是我爸带着我。没有再去兽医那里，而是直接去了诊所。我们在诊所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就像是在大街上散步一样。终于医生叫住了我们问我们啥事。老爸才如实的说了我被猫咬了的事情。打针多少钱？100多。有没有便宜的？有30多的，是试验品，管不管用不知道出了事故了也不负责，需要签自愿协议的。犹豫，转了一个身看来我一眼，我爸在自愿协议上签了字，我成了新药的试验品。

那两只小猫第二天就被送走了，我们家养的第一只狗，已经是老狗了，后来很快就卖给了狗贩子。我们家清净了再也没有了猫啊狗啊的啦。

是不是该庆幸我还活着？确实是一年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我有很多次得狂犬病而死的遭遇，庆幸我都躲过了。不过那都是不是最恐怖的，在我短短的童年中，跟狂犬病经历了那么多次，最最恐怖的还是最好一次。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接触狗和猫这些动物了。

还是在初中，大概初二，冬天。姑姑家养了狗产了崽，2000年农村狗经成了祸害，惹事又吃粮食。打狂犬疫苗的针已经上升到了500块钱了。不小心被狗抓到了咬到了就要大出血了。所以那狗产崽之后，姑父就用铁锹把狗崽一窝端了扔了大坑里。后来被狗妈妈叼回来一只，我姑父好几次想把它扔了都没成功。

我们家已经一两年没养狗了，小狗长大之后，我爸想养就捉了回来。那只狗跟人很生，基本上属于人不能近3米之内。我已经对狗不怎么敢兴趣了，再加上学业确实非常沉重，所以不怎么照顾它，不过偶尔会跟它玩喂它食物。有时候做出要抓它的样子吓得它到处乱窜。

高二结束后，放了暑假。我是住宿生，一个月才会回家一次，好久不见那只狗了，它竟然还是刚捉回来时的模样。一只几个月大的狗能够放到手掌上。而且很瘦。一般农村的狗这么大都长到成年人膝盖那么高了。因为我爸不在家，所以喂狗的任务就交给我了，其实也就是给它一点馒头，农村的狗都好养。慢慢的就这样跟它熟了，偶尔能摸下它，不过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吓跑。

有一天我正在学习，邻居家的奶奶跑到我家说我家狗被一直疯狗给咬了。我冲出去，连上衣都没穿光着膀子。我看到它时它正蜷缩在一个角落，身上血淋淋的，闭着眼睛，呜呜地叫着。我叫了它两声它没动，我伸手把它捉回了家，它也没反抗。那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它会不会咬我。我也没反应过来，邻居奶奶跟我说的我家狗是被疯狗咬的。

把捉回家放到毯子上，然后我去洗手，手上沾了很多狗血。接下来就是每天照看它，它眼角涨了很多翳就给它剥掉，它嘴角有伤我就每天嚼食物给它，还喂它糖水，还给它洗狗盆，抚摸它。它享受这我们家超级vip待遇。

2008年的奥运会顺利开幕了，在奥运会开始2/3天后那只狗就出事了。我听到外边很吵，起了床。我妈正站在门口。我妈跟我说我家狗狗疯了，乱咬人，刚才差点咬到小孩。那时候我家狗距离它被咬大概有10天。

“狗在那？”

“在东边猪圈里，狗不认识人了，你不要去碰它，万一咬到你要很多钱。”

“你怎么把它捉回来的？”

“我把它套在麻袋里装回来的。”

“哦，我去看看。”

我赶紧跑到东边猪圈那里，探出头去看那狗好像比以前大了很多。它一看见我就冲我吠，往外窜想要跳出来咬我。那白森森的牙齿好像要把我撕碎。我赶紧躲一边，还好它蹦不出来。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还可以挠它肚皮，今天竟然变成了这样子。疯，以前我对这个字没有认识，一个好好的东西这么会疯，今天我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了。不过那时我嗨没有想到这就是狂犬病。

我照旧给它喂食物，我以为它会好，每天我嚼烂了馒头给它扔进去，给它倒水，每天最少一日三次去看它。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它终究没好，看见我还是吠个不停。扔进去的东西也有点没吃。

它慢慢变瘦了，我还是坚持给它食物给它水，可是一眼就看起来它一点都没动。它开始没日没夜的狂吠起来，一天到晚的汪汪叫，有没有人也汪汪叫。

我以为它大概要死了，电视上说在没水的情况下，一个生物最多活七天。可是又过来一个星期之后它还活着。已经瘦得完全没有肉了。骨头上包着皮，皮上的毛一坨一坨的。眼睛也有一只完全塌没了。

有一次我去看它，它不吠了，它还冲我摇尾巴。我拿个棍子去拨弄它它也只是摇尾巴。我以为它好了。我犹豫了一下，准备跳到猪圈里去喂它吃东西。结果我一跳进去，它马上朝我扑过来。一只手掌大的狗，瘦得只剩骨架，塌了一只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我赶紧拍了一下手。巴掌声把它吓得楞住了，我赶紧抓了一个竹竿给它一一竹竿，然后赶紧跳出猪圈。它又开始朝我狂吠起来。

跳出猪圈的一瞬间我明白了，这就是狂犬病。我站在猪圈外被一只小狗吓得打哆嗦。我赶紧检查自己的上上下下有没有把被伤口。庆幸没有。我找了肥皂打了清水开始清洗自己身上裸露的皮肤。每一寸皮肤我都使劲的搓搓到泛红。泛红了我更害怕，就用很多很多清水去洗。

从那天开始我就盼着它能赶紧死。它每天叫啊叫的声音就像一记记得锤子砸在我心上，我好害怕。我还是去看它，有好多好多次都想把一棍子把它打死。

有一天我妈跟我说要不我们下点农药把那狗毒死吧，每天晚上叫的我心里害怕。我忘了我怎么回答了。

我们没有做因为我们真的下不去手。

那只狗一只活着，不吃东西不喝水，一只活到那年的奥运会结束。20多天，最后终于死了。我忘了它的尸体是怎么处理了，好像是直接扔到沼气池中了，只记得它的尸体很轻，像一张薄纸一样。

从那以后的许多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有没有被他咬到，每过一年我都觉得很幸运，我还活着。也拜次所赐，我所有的噩梦都有了共性，就是梦到自己被狗咬。每当我焦虑不安的时候，貌似这种时候还蛮多，高考的时候，找工作的时候，包括现在一个人独居的时候。我都会梦到我狗咬到，然后开始拼命的想逃离梦境，一觉醒来满身大汗，房间里昏昏暗暗，空空荡荡，一个人坐在床上每次都有一种不想再活下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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