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

1940年日寇的铁蹄践踏了大半个中国，烽火岁月中巴蜀偏辟的山村却一派宁静祥和。

就在这一年的农历腊月十四，父亲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中年得子的祖父兴奋异常，他焚香祷告感谢神灵让他得偿中年得子的心愿。

鸦片的毒害让祖父的身体日渐孱弱，刚上了两年学的父亲不得不回家承担起家庭的重任，因为就在这一年二十岁的姑姑已嫁作他人妇。家里就只有祖父，祖母和父亲三人，有哮喘病的祖母只能在家操持家务。十岁的父亲头缠擦汗的毛巾，挑一副小桶，扛一把小锄头，上了山。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就这样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一天祖父把父亲叫到身边，叫他去姑姑家学手艺。姑姑婆家会竹器编织手艺，靠这门手艺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会竹器编织手艺在缺吃少穿的年代是很非常荣耀的一件事。父亲时常和我说起他去姑姑家学艺的情形：姑父家里人多，好些人都比他年长，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吃稀饭，别人一碗稀饭没几口就喝光了，等父亲喝完再想去盛，锅里早已见了底，好些时候姑姑都要背着家里人给父亲弄点吃的。父亲虽然识字不多，但他聪明好学，心灵手巧，没过几天就学会了这门手艺。 十来岁时父亲就和比他大一些的孩子挑着竹器到城里叫卖。虽然数十年的时间他只去过几次，但说起成都他依然如数家珍：成都穿城九里三，绕城18里。水井街东大街，华阳县政府……在城里叫卖走过的大街，饥饿时吃过的锅盔第一次住过的旅店……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那些年没有公交车，从家到成都要走五十多公里，往返数日还要挑几十斤重的担子。想想现在的我们养尊处优，出门几乎都是以车代步，五体不勤以致身体还不如父亲康健。常年的劳动让他有了一副健壮的身体，随着去成都贩卖的次数增多，家里经济有了一些好转。但在父亲十五岁那年，年老力衰的祖父撒手西去，留下父亲，祖母和年仅五岁的小叔。父亲的担子更重了，数年的操磨让他成了营务庄稼的一把好手。1米7几的个头高大魁梧。 我曾见他帮别人抬几百斤的石头，喊着号子面不改色，挑200来斤的粮食箭步如飞。

1960年，灾荒之年。穷家薄业的庄户人家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粮食吃完了就吃野菜，草根。对我们说起这段往事，父亲总是面色凝重，总会告诫我们要爱惜粮食，祖母也是殁于饥荒。父亲找到好心的肿病院朱营长在公家粮库里借了些粮食雇人草草安葬了祖母。父亲省吃俭用送小叔上了小学又上中学。又送去部队当兵，后来又给小叔娶了媳妇。

通过别人介绍父亲娶了本村王姓姑娘做妻子。有了女人才算有了家，尽管家徒四壁，尽管后来因叔叔成婚经济每况愈下。尽管与叔叔分家只有两间草屋和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父亲和母亲用勤劳的双手建造了一个家，修了两间土屋，盖了间猪舍，在屋檐外搭了间低矮的房子做橱房。有了我们姐弟三人，贫穷的农家小院充满了欢声笑语，我记忆里父亲和母亲没吵过一次架，听母亲说父亲尤其疼爱姐姐，犁田也会把她背在背上。或许属相不和，属虎的我时常和属龙的父亲顶撞。记得小时有一次淘气父亲要打我，我撒腿就跑，跑到山坡上灌木丛中藏起来。任凭母亲怎么叫我都不应声。每当淘气时，父亲对我们也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正打过我们。平时父亲话语不多，识字不多的他对我们的学习少有关心。虽然没有去给我开过一次家长会，但他用辛勤的劳动养育了我，供我念完小学，中学。晚年的父亲常感慨自己没本事不能让我念高中，但我知道他已尽力了。他对我们的爱是无声的。我7，8岁那年。正是初春时分，刚下过一阵小雨路面有些泥泞。父亲犁田，我一人看家。我穿了件表哥穿过的旧衣服一人无聊地玩着石子。天色阴沉，没多久又下起了雨，雨下得越来越大，屋檐下窄窄的地方一会就湿透了，我不得不逃进客厅。看到雨水从房屋茅草缝隙滴下来。我赶紧找个盆盛住雨水。没一会儿全身湿透的父亲从门外赶回来，他从箱子里翻出件棉衣给我穿上。父亲的全身早已湿透，高高挽起的裤管上滴下的水珠汇成了河流，湿透了父亲赤脚踩着的地面。我看见他精壮的小腿上曲张的静脉好像一条条苍龙。那张古铜色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我仰视着父亲，发现他是那样高大……惊闻姐姐离世，我和兄长匆匆赶回家。数年未见，父亲已满面皱纹，如霜似雪的头上已看不到一根黑发。腰身已佝偻得似一张弯弓。悲戚神情难掩老年丧女的伤痛。父亲却没掉一滴眼泪，知道痛在他心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无数次看到母亲躲在屋里抹眼泪。父亲在那些日子话少了许多，时常默默吸着旱烟，缭绕的烟雾里他的表情刚毅凝重。如今我已步人不惑，父亲也更苍老了。人生三大不幸：少年丧父，中年丧子，晚年丧偶，父亲都经历了。如今，母亲离开我们已快百日，父亲从哥哥家搬到我家居住，或许住在母亲住过的房间隔壁，在母亲长眠的小山下的农家小院，他不会觉得寂寞，夜深人静之时，袅袅的旱烟会笼罩一张苍老的面容，乡村小道上再也看不到两个老者牵手慢步的身影，在茶馆里，和老友的品茶闲聊中，在战争剧精彩的剧情里才会忘记丧妻的苦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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