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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蒲篮

2016-12-20 09:27 作者:万象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蒲篮”是一种用柳条或者竹篾编成的生活用具,类似于实底的筛子,大号的一般用来盛放粮食,小号的被妇女用来放针头线脑。关中人把无缘无故奉承人,说漂亮话、遇事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女人叫做“一蒲篮蝎子”。

大概是因为她年岁不够大,才刚刚三十出头。也许是因为她的道行还不及母亲“一蒲篮”,再加上她奉承人往往前半截中听、后半截适得其反,所以人们叫她“半蒲篮”。

半蒲篮长的不难看,方脸大眼薄嘴唇,只是身材矮壮短粗,嫁了个富农的儿子芒做媳妇。他公原是贫农出身,入赘到富农家里来,从此阶级成分也就变成了富农,包括他的儿子女儿,一律都成了“狗崽子”。

公爹不服这个气,长年累月上访申诉,村里、公社、县里都跑了无数遍,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不仅没有改变成分,反而给他戴了一顶“地富反坏右”的帽子,一有运动就上台被批斗。

半蒲篮嫁过来以后,公爹信誓旦旦地说:“娃娃啊,你能嫁到咱家来,实在是委屈了。我没啥本事,可是,拼着老命也要把富农成分给改过来。我不能叫我的孙子一生下来就低人一等。”

半蒲篮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顾不得害羞就泼泼辣辣地说:“缘分天注定。我就看上芒夏哥人老实勤快本分。再说了,我家也是中农,嫁给富农家,要在老年间还是攀高枝了。我自小就听我妈说,成分越高越有教养。老话还说了,宁要富家寡妇,不娶贫家女子。大呀,你成分高,一开会就上台,就数你戴的帽子高……”(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半蒲篮说着说着就走调了,婆婆劝她说:“娃儿呀,咱家成分不好,年年倒霉,以后要少说话哩。”

公爹还是一如既往地上访递诉状,可总也没有啥结果。眼看得小孙子都上小学了,成分的事情还是没跑下来。一日里,听小孙子说:“为啥富农家的娃娃,上课要坐在最后一排?”尽管半蒲篮一个劲地说:“坐后排有啥不好?坐在后排还不得近视眼哩。”公爹还是长叹一声,头往后一仰,从凳子上摔倒在地从此卧床不起。

话说这一年来了个姓“公”的工作组,住在大队说是要“纠错,摘帽子”。半蒲篮本来没有多少文化,也不大懂政治,可是,她还是敏锐地意识到,上头的风向有变化,大概是公爹的事情有说法了。

夜里,半蒲篮和男人来到公爹病床前说:“大呀,上头来工作组了,你的事情有盼头了。我们这就寻工作组去,给你伸冤。你可要好好地活着,千万不要死啊。你死了,我们就白忙活了。”公爹哼哼唧唧算是应承了。

男人不愿意去,说是不敢见官儿。半蒲篮一手在后边推着他走,一手拎着手帕包好的四个鸡蛋,来到工作组住的大队部宿舍。

工作组正在屋子里听“新闻和报纸摘要”的广播,一边坐在桌前看文件。看见有人来,工作组起身把他们迎进来。刚坐到凳子上,芒夏便哆哆嗦嗦掏半天,才把那张重新抄好、不知道递过多少遍的申诉状拿出来递给工作组,话也说不出来。工作组接过状子仔细看,半蒲篮把凳子挪了挪,靠近工作组说:“要不说你是贵人命,能当大官哩。你的姓就和常人不一样。这个 ‘公’也能当姓?我们这儿方圆几十里,都出不了这样的好事。姓公,当然要当公家人,端公家饭碗。我给你说,凡是啥事情,和公家沾上了,就不得了。邮差骑的自行车,就叫做 ‘公大胆’,结实得很哩,沟沟坎坎的不用下车子就蹦过去了……”

半蒲篮说着话又走了调,急得男人一个劲地踩她的脚。这工夫工作组也看完了诉状,回过头来耐心地说:“我本姓公孙,复姓,为了方便称呼才改成单字 ‘公’。一个人的姓氏和立场觉悟没有关系。你们村的副大队长还和孔老二一个姓,照样进革委会。你们的申诉材料我看完了,真实情况还要调查。这一回的政策,是摘帽子而不是平反。也就是说,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只要是拥护社会主义制度,积极参加社会主义生产劳动,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和行动,都可以摘掉帽子。”

半蒲篮听了,赶忙起身把四个鸡蛋连同手帕放到桌上说:“对着哩对着哩,工作组说话就是亮堂。我公爹不是反动派,有一回贫农打他骂他,他都老老实实站着不动弹。你给他把帽子摘了,开会不戴高帽子了,你就是活菩萨,真神仙,贴在墙上受人供奉哩……”

工作组把他们推了出去,把鸡蛋退回去说:“以后不要这样干。给我送礼,这是叫我犯错误哩。再说了,工作组吃派饭,用不着鸡蛋。”

工作组除了调查核实情况,还要和贫下中农一起劳动实行“五同”。工作组干活,自然有大队小队干部陪同,半蒲篮想套近乎,无奈没有机会。后晌下了工,队干部围着工作组走路,半蒲篮紧紧跟着想听他们说话。走着走着,工作组说:“赶紧回家,下了。”同行的干部们纷纷把手伸开,并没有感觉到有雨滴落下来。

半蒲篮兴奋地挤到前面去说:“对着哩,我的脸上都有雨滴了。工作组就是个神人哩,烧顶头(秃顶)的人就是聪明,天上下雨先知道。老话还说了,热闹的大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半蒲篮几句话,说得工作组直皱眉头。队长看看不对劲,把半蒲蓝扒拉到一边去了。

工作组吃派饭,地主富农摊不上,这也让一心为公爹摘帽子的半蒲篮作了难。打听到四婶子家今个管饭,半蒲蓝把自家一只老母鸡杀了炖烂,盛在砂锅里给四婶子家送去。四婶子不知来意,也不敢收。半蒲篮说:“你还是我的四婶子哩,这个忙要帮的。这一只鸡,你给工作组吃半只,自己留着吃另一半。不要说是我送的就成了。我杀了一只鸡,还想着救一个人哩。”

时隔几日,在路上碰见工作组,半蒲篮迎上去陪着笑脸说:“公家的(这是半蒲蓝发明的词),还真的谢谢你吃了我们家的母鸡。你吃了一只母鸡,剩下的五只母鸡下蛋都勤快了。为啥这样说哩,平时一只公鸡给六只母鸡压蛋,忙不过来。这回好了,杀了一只,公鸡轻松了,母鸡也高兴了……”

工作组一听,急忙左顾右盼,发现并没有人在跟前,才小声说:“这话可不敢胡说,得空,你叫你男人到我屋子来说事。”

工作组一来就是两个月,调查核实工作接近尾声,人也累病下了。他跑肚拉稀,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这天午后,工作组到大队医疗站看病,半蒲篮正好也来给公爹抓药,把毕先生和工作组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毕先生说:“你这病也不是啥大毛病,只要一味药就可除病。可惜,米壳无处可买。米壳煮头发,三剂可去根。”

半蒲篮急急忙忙跑回家,在公爹跟前打听“米壳”是个啥东西。公爹说:“米壳就是大烟壳子,以前很多,既是药材也是调味品。现在找不到了。也许当厨师的家里还留着也不好说。”

半蒲篮眼前一亮,跑了三村五庄,终于用鸡蛋换回来一把大烟壳子来。回到家里,剪断自己的头发和大烟壳子一起煮成药汤,盛在砂锅里用布包好叫男人连夜送给工作组。也算神奇了,工作组吃了三天的中药,病就好了。

工作组要走了,临走前,也不避讳啥了,叫人把半蒲篮两口子叫到宿舍说:“你们的事情核实清楚了,符合摘帽子的条件。我回去就向上级递交材料,你们等着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下文件的。”

果然,临到麦熟口,文件下来了,半蒲篮的公爹被摘了帽子,可以正常参加劳动,既不扣工分,也不上批斗会了。夜里,半蒲篮两口子到老汉的跟前报喜讯。半蒲篮说:“大呀,你的帽子摘了,虽然还是个富农,但不用戴高帽子上批斗会了,娃娃上学也能到前边坐了。依我说,你这几年病的越来越重了,活着也是受罪哩。这一下,你放心地走吧。你走了,也是享福哩。到那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暖夏凉,清明端午大年上我们给你烧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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