饸饹床子嘎嘎响
秋后下了几场雨,生产队晒在地里的红苕片还没有干就发霉了,虽然抢收了回来,又在饲养室和仓库地面上晾干,但原本白白的红苕片,变成了土黑色。这样的红苕片,粮站是不收的。公粮迟迟交不上去,公社里来了征粮队,把队里几乎所有的苞谷谷子糜子荞麦收走了,除了留给牲口的饲料粮,社员能吃的,就只有少量的苞谷,再就是红苕和发霉了的红苕片。看着几千斤霉霉粮食,队干部发了愁,让会计想办法,发霉的红苕片,咋样才能吃下去,还不能吃死人。不吃红苕片子,只怕是要饿死人的。
会计和老婆商量好几天,又问了老人们,才想出把发霉的红苕片磨成粉,加点苞谷面压成饸饹,吃的时候放点醋,倒也不是很苦。会计对队长一说,队长连连说好,就是怕把人吃出毛病来。会计说没事,他们一家子已经吃了好几顿,都好好的。副队长说,发霉的粮食,老人和娃娃们不敢吃,到底身子骨差些,吃出人命不得了。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由生产队统一加工成饸饹,每天分一次,只准壮劳力吃,老人娃娃吃苞谷和红苕。
说干就干,生产队在场院里支起了锅,妇女们把土一样发黑的红苕面用开水烫了,揉成面团,上锅蒸熟,再把蒸熟的面团放进饸饹床子,六个壮劳力一起使劲往下压,饸饹源源不断被挤出来。队长抓起几根尝了尝,说还能吃,就开始往下分。六杠子端着一盆饸饹,用手一抓,就散了,一盆饸饹变成一盆搅团,气得他把盆子往地下一摔说:猪都不吃的东西,我也不吃。喜亮赶忙把盆子从地上端起来,递给六杠子说:哥呀,不敢糟蹋粮食,吃了也能顶饥。
彦丰端着个盆,又从兜里掏出双筷子,一声不吭圪就在地上闷头吃了起来。队长说:你咋在这里就吃?拿回去伴着醋才好吃。彦丰瓮声瓮气地说:拿回去,我大我妈要吃咋办?把老人吃瞎了,我就活不成了。
正说着,彦丰他大他妈柱着棍子也来了。老婆子走到跟前,把棍子一扔,就坐在地上,把一个苞谷面馍馍给了儿子,就用手抓彦丰盆里的饸饹。彦丰把盆一放就给他妈跪下说:好我的妈哩,饸饹你不敢吃,把你吃瞎了,你娃就叫人拿唾沫星子淹死了。彦丰他妈说:我娃要干重活,吃这东西顶不住。妈老了,不顶用了,妈吃饸饹给我娃吃苞谷馍。队长一看,就要过来拉老人起来,却听得耳边边闹哄哄地。抬头一看,场院四周,老人娃娃一大群,手里拿着馍馍往自己的亲人面前走来。
六杠子他大走到队长面前说:你是好队长,想办法不叫社员饿死。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叫壮劳力吃霉霉粮食,咋能有劲干活?壮劳力吃饸饹,老人娃娃咋能吃下去饭?彦丰他大柱着棍子,洪亮的声音在场院响起:民国十八年遭年馑,秋麦两料没收下个米颗颗,老鼠饿得拿头往瓮上碰。树皮,红苕蔓,苞谷芯子都吃了,不也扛过来了?红苕片子霉了,再霉它也是粮食,不是毒药,药不死人。队长想下的办法,我看能成哩。秋雨多,麦根就旺,来年麦子大丰收,咱还要吃白面馍馍。来,年轻人把饸饹压起来,咱端回去,炒点葱花拌上,放点醋调上,拿馍就上,一家子香香地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队长抹抹眼睛,站在人们中间,扯着嗓子喊道:小伙子们,鼓上劲,压饸饹。太阳正午,暖暖地,风来了,柔柔地。欢腾的场院里,饸饹床子嘎嘎地叫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