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一
老陆走在前头，二白和我跟在后头，我们走的是一条老路。
新房子的位置我很喜欢，阳台外面是青山梯田，山顶是我的青春。跟着老陆走着老路就能找到新房子。
走在前头的老陆步伐还同当年一样稳健，这十几年，老陆白发增多了，人黑了也瘦了。走在后头的我，长大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老陆的丫头。二白是邻居奶奶养的狗，老陆跟狗总是缘分匪浅，儿时家里养的唯一一条小黑狗，最黏老陆，如今二白也黏老陆。去了一次新房子，二白就记住路了。一摇一摆挤在我和老陆之间。听说它还独自睡了新房子几个夜不着家，为这我也算原谅它刚遇见我时狂吠不止的态度了。
看到新房子的第一眼，我明白了老陆为什么喜欢这儿。鸟鸣、流水、扎实的土地、门前那几亩田都有老陆的回忆。老陆不喜欢住套房，他觉得生分，没有自由。
小时遇见的水蛇大集会，就在门前这几亩田里。水蛇从里到外围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圆，老陆成了圆心，他说“水蛇们在开会呢，开完会就回去了。”我站在田埂上，为老陆捏了一把汗，田里黑压压一片，老陆站着太突兀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附近的几亩地，老陆也有感情。屏南流行种香菇时，老陆把菇房搭建在附近。为了防止小偷盗菇，菇房内安置了床。夜里，我和老陆睡，老陆很快就睡着，很早起来看菇子。
菇房旁的地里种着上海青，老陆叫它们小白菜。小白菜绿油油的，棵棵都长得漂亮。老陆的菜总能种得又快又好。赶早趟，用箩筐装了小白菜和新摘的香菇，老陆上街去了，菜和菇子都卖得极好。
山顶的中学响起了广播，红旗迎风飘扬，老陆说：“房子对面就是你的中学呢！”通往学校的路，已被杂草覆盖。老陆还记得我是如何沿着那条小道登上知识的山巅。那些杂草，老陆只用记忆仍能开出一条路来。
新房子的二层刚倒好水泥，天下着雨，我跟老陆说：老天在帮我们家浇水呢！老陆笑笑不搭话。他在房顶忙活一阵，问我房子如何？我说极好，门外青山，可以种花，弄几亩地还能种菜。老陆对我的回答十分满意，他来了兴致，抽了根烟，那烟是我参加好友婚礼拿回来给他的。
“到时候门口种两棵桂花树，再种棵葡萄，让藤爬到房顶去。”
“我们在葡萄架下摆好桌椅，泡壶茶。”
“这葡萄是一定要种的了。”
“再养只像二白一样的狗吧！”
老陆抽完烟，喊我和二白走上了老路。
二白奔老陆前头去了，时不时回过头来瞅瞅老陆。遇上山道上的母鸡，少不了调戏几番。老陆吼两句，二白乖乖撇下母鸡继续跟在老陆后头一摇一摆。
那山那人那狗，不就是老路和老陆，还有二白么！
二
香哥哥披麻戴孝背对着我们，我理好头上戴的小白帽和胸前别着的小白花，听锣声在闹。一阵一阵，有时急急如雨，有时似交头接耳。参加丧礼的人都聚在门外，8点开始唱戏，大家都在等。
乐队打一阵鼓吹一阵唢呐，旋律太熟悉，却总叫不上名字。大厅里放着香哥哥父亲的灵柩，穿着唐僧服的师傅和他的徒弟正在做法超度。
“点火把！点火把！”
拿火把的人来了，两只火把在灵柩前被点燃，做法师傅的徒弟出了大厅，到门外敲着锣。火把被高高举起，香哥哥的姐姐们红着眼睛进进出出。
一会儿，锣声停了，乐队响起鼓声和唢呐声。六个男人抬着红色的灵柩走出了大厅。戴着小白帽的人跟在灵柩后。我拿着装有红绸带、鸡蛋以及香烟的袋子和别在车上的小白花跟着队伍走。
第二个灵堂设在一个红绿灯路口，那是块三角坪。香哥哥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跪在灵柩四周。要开始唱戏了。
原先敲鼓吹唢呐的乐队开始换装，他们的脸原是化好了戏妆，只需穿上戏服就可以进行表演。第一场戏是哭爹。男戏子用普通话唱着“爹爹，我们好想你”。围观的人在烈日下晒着。第一场戏以一句“爸爸，再也回不来”结束。站在我对面的中年女人流了泪。第二场戏是纯粹的表演，跳一段《采茶舞曲》，不标准的浙江民歌发音。再一首《南泥湾》，末了还有一首我不知道的曲子，罢后，切换第三场戏。一共是五场还是四场戏，我弄不清了，从乌云里挤出的太阳，远比自主升起的要烈。晒得我发晕，香哥哥已经脱去麻衣跪着了。
戏结束了，灵柩被抬上灵车。鞭炮响起来，我们坐上车前往殡仪馆。殡仪馆充斥着烧焦味，不知是烧纸钱还是烧尸体的味道。灵车在火化厅前停下了，灵柩被抬了进去。另一家丧者亲属同我们似的在等候着。
这过程有些漫长，等火化得排队。我索性和几个朋友进了殡仪馆的办公区休息。一楼办公室沾满了灰，流行音乐从电脑里放出来，有些格格不入。各式骨灰盒在架上陈列着，价格在600元至3200元之间。人死后，还是得体面些。办公区外，正在新建一栋楼，不知拿来何用，继续沾灰还是装烟火气？
没等及送香哥哥父亲的骨灰入土，我们便驱车回去了，别在车上的小白花得撤下，换上红绸带。回到香哥哥家，烧着纸钱往身上绕几圈，喝杯香哥哥妈妈沏的茶。大悲咒在没有灵柩的大厅放着，第一次参加的屏南丧礼结束了。
“你怎么好端端的刚好端午回家呢？”很多人这么问我。
“我想看看自家的新房子，恰好遇上了香哥哥爸爸的丧礼，恰好香哥哥的小伙伴在这一天都齐了。”
世界就是这么一大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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