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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姨

2017-03-28 11:36 作者:陆六六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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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说,她生下我之后是小姨把我抱回家的。那时,小姨还没有婚嫁,她想认我做女儿。

2000年,我上三年级,小姨、我、菜子、阿姐站在溪坪三角坪的花坛边,照了一张相。那天我穿着阿妈买的玫红和黄色相间的运动衣。这运动衣是三年级班主任包琴老师看上的。因有检查组来校视察,包老师特意挑了几个迎宾学生,要求我们必须穿着一致,所以这运动衣至少有五件同款。

照片里的小姨,留着黑长发,穿着黑上衣、黑裙子、黑鞋子,她笔直站着,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笑得很灿烂,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张小姨和我的合影。

我家住在溪坪七巷16号,一屋里住着三户人家。老陆家、房东阿公还有一家散户时常变动。那时,家里的条件并不大好,阿妈在工地干活,阿在化工厂上班,日子虽拮据,但啥也不缺。小姨来家里的日子总是不固定,我时常盼着她来。小姨一来,总有很多新鲜的东西。

房东阿公见了小姨,便“皱霞”“皱霞”的叫。小姨有个名字叫晓霞,见了人小姨脸上总挂着笑,这一笑,把眼角皱纹笑出来了,“皱霞”便得名于此。慈蔼的房东阿公一叫“皱霞”,小姨忍不住又笑了。我在小姨身后重复着“皱霞啊”“皱霞啊”,小姨回头看我一眼,假装嗔骂道:哪里皱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家里的小霸王、长虹彩电都是小姨买的,我和阿姐穿的很多衣裤,也是小姨的。小姨给我们买东西,一点儿也不吝啬。那时,我觉得有小姨真好。我的小姨那么漂亮,那么时髦,对我们还那么好。

小姨来家里一般三五天就走了,她每次走,我总舍不得,翘首盼着她下次什么时候来。等到小姨来了,我又担心她什么时候走。晚上我跟小姨一起睡,有时,家里的床过于拥挤,小姨会在家附近的宾馆开个房。我像个跟屁虫似的,小姨睡哪我睡哪。

深秋的时候,漂亮的小姨又来了。这晚,她带着我去屏南街上闲逛。快要入了,风刮着脸凉凉的。小姨牵着我的手,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街上行人很少,走到古厦的水果摊,小姨问我想吃什么?平常我是不用零花钱的,也不爱买零食吃,馋嘴的时候,会向阿爸讨上一角两角钱,买个辣片或者冰棍吃。有时路上见了丢弃的易拉罐,简直如获至宝,拾回家等收破烂的人来,也能换几角钱。零花钱最多的时候,是学校组织看电影,这时阿爸为了不让我比旁人差,会给我一元或者五角。小姨问我想吃什么,我若不说吃啥,她一定会自作主张给我买一堆吃的。

水果摊上琳琅满目,除了常见的苹果、梨,有很多水果是我不曾见过的。小姨指着摊上的青枣,问我想不想吃,我看着那青枣,这是我第一次见这玩意。老板从里间出来,指着青枣说:这些都是今早刚运到的,新鲜着呢!现在就流行吃青枣。我看了一眼青枣旁竖立的价格牌,七元一斤,太贵了。

小姨也不过问我的意见,便擅自装了一袋青枣,她总舍得给我们买好东西。我提着那重重的青枣,这可真是稀罕物。我抱着它们,深怕掉了、摔坏了。我从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青枣,在衣服上擦擦,慢慢咬了一口,脆脆的、甘甜的、清香的味道在唇齿间流动了起来,真好吃呀!小姨看着我,又“皱霞”了起来。

小姨接了一个电话后,她在屏南的朋友便来找她了。小姨把我介绍给她的朋友:这是我外甥女。她朋友摸摸我的头,笑了起来,作为小姨的外甥女,我有一种自豪感。我抱着青枣走在小姨边上,小姨的朋友担心我提着重,便从我手里接过了青枣,自己提着。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屏南的舞厅。

由于我是未成年人,看门的大妈拦着不让我进,并且恐吓我一会儿警察叔叔来了,看见我在舞厅会把我抓走。我有小姨在,自然是不怕。况且这可是我第一次来舞厅呢!平日里听小姨和阿妈聊天,有说到这地方,我也在电视上见过。这会儿它就在眼前了,我自然是执拗得很。经过小姨和她朋友的一番努力,大妈把我放了进去。

舞厅正中的男女们正跳着国标舞,彩色灯光跟激光枪似的在人脸上身上扫来扫去,我们寻了一处包厢坐下。所谓的包厢其实是在整个舞厅的靠窗位置用木板隔开来的小间。一支音乐停了,舞厅正中的男女回到各自的包厢,等到另一支音乐响起的时候,男女们陆续从包厢走出,又跳了起来。小姨跟她朋友也去跳了。

我坐在包厢的位置上,灯光晃悠悠的,找不到小姨的身影。等小姨跳完回到包厢刚要坐下,一个陌生男子向小姨走来,做出了邀请的动作,小姨指着我,笑笑拒绝了。那晚,小姨就跳了一支舞,便拉着我离开了。

小姨和她朋友带我去了华莱士,那时,华莱士在屏南刚开起不久。我们寻了一处坐下,小姨给我点了一杯热牛奶。等到热牛奶送来的时候,店内突然停了电,我们点的薯条、汉堡便就此搁浅。小姨的朋友在华莱士楼下的水果摊买了一大袋苹果给我,我提着青枣苹果,高兴地回了家,这一晚过得那么漫长而又新鲜。

再次见到小姨,是我上小学四年级。学校派我去参加县里的亲子营比赛,需要家人一起配合演出。我回家把这消息告诉了阿爸阿妈,他们欣喜的同时却也忧虑,阿爸阿妈可没正经上过台呢!我们排演的是一个小品,大致是,我放学回家,见到阿爸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兴高采烈地告诉阿爸,我今天学了一首歌,叫《童年》。这时阿妈从厨房拿着一盘水果出来,让我给他们唱唱这首歌,于是我放下书包,唱了起来。等我唱完,阿爸搁下报纸,从摇椅上站起,将我抱了起来,阿妈也走向我们,剧终。

阿妈为此犯了难,她不想上台“丢人现眼”,于是打电话找她的救星小姨。小姨从外地匆匆赶来,比赛前,我跟小姨大致说了我们的剧情安排,小姨心领神会。

比赛如约而至,阿妈坐在台下充当观众,她唯一的亲妹上台冒充我的阿妈。比赛开始了,阿爸由于紧张,将报纸拿反了,小姨泰然自若,演得很好。小品表演完以后,是包饺子大赛,我们一家三口包得不如别家迅速,不过最终赢了一个闹钟、一台小型三用机,还有一顿饺子大餐。

当晚我们把从赛场拿回来的饺子煮了,阿爸笑话阿妈胆小不敢上台,这一笑话,至今,阿爸还念叨着。坐在台下的阿妈则笑说:观众都说这孩子的妈真漂亮啊!

      2

小姨结婚离婚了,我是后来才知道。

许久后的一天,小姨来家里,我们一起睡在二楼的小木房。此时见到的小姨,脸色惨白,整个人蔫蔫的,再没了以前的好看。小姨不爱笑了,偶尔房东阿公喊她“皱霞”她也只是礼貌性的回应。那时的我,觉察不到小姨的变化。

晚上回房睡觉时,小姨正在整理她的东西,一张照片从包里滑了出来,我俯身拾起。这是小姨的结婚照,只是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已经被剪碎了,我猜出那人就是小姨此前嫁的男人。我把照片还给了小姨,她笑笑,把照片丢进包里。

这是距离小姨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日子。

年前,我想写小姨的故事,找了小姨,让她仔细说说。如今小姨是一个孩子的妈了,母子俩住在莆田。小姨怕我写起来麻烦,说要是写了给我支付稿费,我笑她傻。并让她把记得的事发微信语音来,我到时逐条整理,得空便写下。

当晚,小姨便在微信语音里开始了她的故事。

外公重男轻女,小姨和阿妈都没正经上过学,偶尔在学校附近偷偷学习,便遭外公的打。她们打小上山拾柴拔草帮衬家里,那时养了一大群狗,阿妈把小狗卖了,给小姨买了衣裳,小姨总说她跟阿妈最好。家里太穷,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地瓜米,就是把地瓜切成丝煮食,等到过年时,才有机会吃白米饭。长大了些,小姨就去采茶挣钱,她很顺,挣来的钱总会交给外公。

17岁那年,小姨离家出走,跑到了福安。外公派人四处寻找无果。那时家里可还没有手机之类的通讯。小姨在福安待了两个月,写了信回家。儿女的心总归是安在家的,这么久没有音讯,小姨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但她不想待在村里,每日食着地瓜米,见不得外面的世界。外公照着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姨,这时的外公明显比小姨出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小姨见到外公时,内心是欣慰的。虽说外公重男轻女,如今看来,瘦了一大圈的外公,倒让小姨心头一热。

后来,小姨便一直在外工作,逢年时才回家。每次回家,总给大伙买很多东西。她也时常记挂着唯一的姐姐,一年里,总得来屏南看我们几天,然后再走。不知不觉,小姨快三十了,在我印象里,小姨还是二十几岁的模样。她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穿着时尚又好看。很多人给小姨介绍对象,小姨都看不上。

小姨自小体弱多病,参加工作后,大病小病更是家常便饭。2003年,小姨又因为阑尾炎而进医院了。此时,我的三舅妈,也就是后来小姨那场不幸婚姻的媒人,恰巧也在医院里看望她表哥的母亲。而这表哥,便是小姨两个月后嫁的男人。

三舅妈见着小姨,便主张给她介绍病床上躺着的老人的儿子。三舅妈说小时候她同表哥一处耍玩,知道他人品很好,跟着他能过上好日子。小姨见到了三舅妈的表哥,又矮又丑,她是一万个看不上。而三舅妈早把这消息散布在周宁县际头村的大路小巷处。外公外婆听说了,觉得这表哥靠谱,非得让小姨出嫁。小姨不肯,外婆以死相逼。

两个月后,小姨披上了嫁衣,草草嫁了。

刚结婚时,我的新姨夫对小姨客客气气,他是修了几世的福,才娶来这么一个天仙。半年后,新姨夫便暴露了他的本性。他整日嗜赌,赢钱了就嬉皮笑脸,输钱了就对小姨拳脚相向。

不久后,小姨发现自己怀孕了。每次的房事,几乎都是在暴力下完成的,小姨以为这个孩子会给她带来新生,却不曾想,只是变本加厉。新姨夫发疯似的找小姨发泄。小姨推开他说:我怀孕了。新姨夫喘着粗气,一把将小姨推倒,愤愤地看着小姨:连正常的男女生活都过不了,还要孩子干什么?小姨瘫软在床上,她没有力气去阻止眼前这个畜生,肚中的孩儿自然是流产了。

小姨瞒着新姨夫,偷偷买避孕药吃下,但每晚被蹂躏,怀了孩子又流的,不下七八个。最严重的时候,孩儿都已经成型了,却还是胎死腹中。小姨受不了,偷跑回了家,跟外公外婆说要离婚,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外公说:你要是敢离婚,我们俩就死给你看。那时,在农村才结了婚就离婚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外公丢不起这个脸,即使是死他也不允许小姨离婚。

小姨从娘家离开,把眼泪咽进肚子,她知道家人是指望不上了。那时,她最要好的阿姐也就是我阿妈已经嫁到了屏南,自身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无权无势,自然也帮不上忙。

外公这时差三舅妈去看望小姨,想证实下是否如小姨所说,每日遭人暴打,日子过不下去。三舅妈来的时候,新姨夫正拿着柴刀对着小姨。见三舅妈来,小姨以为见了救星。谁知,三舅妈匆匆而归,告知外公:日子哪里过不下去,小俩口恩恩爱爱,正打牌玩呢!小姨是彻底绝望了。

不久后,小姨和新姨夫去了上海做大理石生意。生意不好时,常常听到小姨撕心裂肺地叫。半三更,被暴打的小姨穿着睡衣,淌血流落在街头,困了就随便找个桥洞睡去。有时,她也躲在邻居家。上海认识的朋友劝小姨离婚,不要跟这种男人过,小姨又何尝不想呢?

被打得狠了,小姨开始偷跑。此前,小姨在莆田待过一段时间,对莆田一带还是熟悉的,她便跑到了莆田。三舅妈那时也在莆田,新姨夫跟三舅妈一打听,便知道身无分文的小姨只能跑到莆田找熟人。于是连夜赶到莆田,将小姨抓回来。

他们在福州开了个房暂住。房间在二楼,小姨一心只想再次逃走,她看到厕所的窗户开着,想趁着新姨夫不注意从二楼跳下去,指不定,命大福大,摔不死还能逃跑成功。但新姨夫将小姨盯得死死的,她找不着机会。晚间的时候,恰好有人来了,小姨撒腿就跑。她身上没有钱,找了一处典当行把手上的戒指当了两百块,连夜打的重又逃至莆田。

新姨夫被小姨的再一次逃走激怒了。他赶回周宁,叫上十几个当地的地痞流氓,连夜跑到外公家,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们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小姨心如死灰,终于,她向法院上诉离婚。

法庭上,新姨夫怒目而视不同意离婚,再次上诉需等六个月以后,这时即使法院不判决离婚,这婚也会自动离了。开庭结束,新姨夫拽紧了小姨,将她拖回住处,关进了小屋。他在屋外各个角落都放上了刀,小姨如果反抗,他就随处抽出一把刀砍断她的腿。他看着恨他入骨的小姨奸笑着:把你打残废了,别人都不敢要你,正好我养你啊!

每日,新姨夫进屋强暴小姨,完事后,把门一关,逍遥自在。这晚,小姨拖着伤体从小屋逃了出来,她无处可去。暗夜里的村,路都看不清,为了不让新姨夫找到,小姨往深山走去,累了,就在山上睡了一宿。第二日,小姨找着通往屏南的路,她想来我们家暂避几日。新姨夫带着村民将小姨堵在了路口。新姨夫当场将小姨打了个半死。

把小姨抓回去后,新姨夫告诉小姨:要离婚可以,拿出五万块钱来。五万块在那时无疑是一笔天价。可是等到六个月后再判决离婚,小姨怕自己等不到那时。她开始打电话凑钱。新姨夫守在电话旁,只许小姨在电话里谈论借钱事宜,其余一概不准多说。小姨将电话打回家里,亲戚们唯恐避之不及。无奈,她只得跟曾经交好的朋友们借钱,但钱数远远不够。

七月十五的鬼节临近,乡下早早就开始准备纸钱了。小姨往身上藏了一把刀,她心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新姨夫的叔叔婶婶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祭祖,这晚,小姨拽着刀破门而出跪倒在新姨夫的叔婶面前。

“今天我能不能活着,就看你们了。”小姨手拿砍刀,眼里闪着泪花,她这是在孤注一掷。生存还是毁灭,就在叔婶的一念之间。

“你想我们怎么帮你?”叔婶显然被吓到了,颤颤巍巍地问小姨。

“我需要你们做我的担保人,担保我从这里出去凑钱离婚,如果你们今天不愿意担保,我就只有一死。”眼看着小姨就要拿刀抹脖子了,加上鬼节这个特殊的日子,叔婶不敢不从。

小姨终于离开了小屋。

外公凑了六千块钱给小姨,其余的钱,是小姨七拼八凑起来的。这场噩梦婚姻持续了不到一年。获得新生的小姨来了家里,跟我同睡一屋,那张被剪碎的照片,我还原不了“渣男”的样子。至始至终,我也没见过他。

这一年的日子小姨是怎么度过的,我无法想象。她没了以前的朝气,花钱也很节省,她给我们家买的长虹彩电还有小霸王都还在,但那个小姨却一去不复返了。

                                    3

我们家搬了新房,小姨说一定来家里住上几日。

就在我离开屏南前往深圳的前一天,小姨带着兴延来了,如今兴延快十一岁了。小姨离婚后,去浙江打工,遇上了我现在的姨夫。

小姨来之前,我们驱车回乡看望外公外婆,顺便把她接到家里。

车停在际头村街边。三舅妈开的小卖部,一桌人正在玩牌,家里刚办了喜事,门上对联红得晃眼。里间的厨房,外婆坐在灶前烧火,系着围裙的三舅妈正在炒菜。她的手艺很好,不一会儿,满满一桌在乡下才能吃到的菜,色香味俱全。

十几年前,作为小姨噩梦婚姻的“罪魁祸首”三舅妈,曾一度要跟三舅离婚出走。小姨选择了原谅她,好像这世间,没有小姨原谅不了的伤痛。她恨过,颓靡过,但最终悟出了:谁也指望不上,只有靠自己。

外婆见了我们,站起抿嘴一笑,又坐回灶前。外婆也老了,还是一副“柔弱”的小老太的样子。

阿妈同我们去看老房子里住着的外公。屋子还跟我儿时见到的一样。外公是个木匠,雕刻的工具随意摆放,屋的正厅已经是外公的工作室了。屋内长了苔藓,小姨正在打扫。原计划到我们家待几天,再同阿妈一道回乡,小姨念着双亲,自己便先回来了。

外公从厨房走到正厅,样子渐渐明朗了起来,外公很瘦,头发胡子都白了。他说的话我听不大清。小姨手拿一颗鸡蛋,在我面前摆起了照相姿势,这些年,小姨是老了不少,但皮肤还是吹弹可破的样子。

当我们的车驶出际头村时,外公外婆站在路边,远望着。

大家都说日子越过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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