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殇
编者按：本故事人物纯属虚构，意在回忆曾经的荒唐，避免今天的荒诞，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摄影作品：《故乡的小河》系列作品
远眺苍龙腾飞，近观葱岭碧流。遍野青翠映目，碧色连天，莺飞草长，莺歌燕舞，山翠如玉，云飞瀑鸣，聚天公之造化，集骚客之华章，仙踪飘渺，怪石嶙峋，鸟语花香，碧涛滚滚。这就是四十八面龙山，无数条小溪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汇入孙水河，龙山脚下有一个偏僻的自然村，村子的前面有条小河，这条小河发源于龙山，千百年以来，这条小河的涓涓细流汇入孙水河，流经湘潭，进洞庭入长江汇向大海。小河上伫立着一条古老的风雨桥，取名观音桥。相传是先人多年纺纱积攒下来的钱捐建的，已有四百多年历史。是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村子后面是千万年不变的小石山，从远处看，其形状像一条翻过来的船，又叫“船形山”。几百年以前，先人们毕路蓝缕，开辟了这个聚居之地。这里的村民基本是毛姓，只有一户戴姓几户肖姓几户刘姓。发展到今天，才三十多户人家，百十来号人。六十亩水田，五十来亩山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先人们的辛勤劳动，靠天靠地，世世代代的繁衍着。在这小村子里世世代代演绎着人生的酸甜苦辣，演绎着人生间的悲喜剧。
这个故事发生在解放后的大干社会主义的集体经济的生产队时期。
那时，生产队长必须具备相当的条件：出身贫下中农。三代历史清白。带领贫下中农，一心一意地走集体化道路，不搞歪门邪道，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对阶级敌人不心慈手软。如果这些条件合格，就是响当当的。不过，还要人民公社、生产大队有人赏识，才算是合适人选。这个生产队长是毛姓的本家，人称“江老爷”。解放后，土地改革那时，他根红苗正，是典型的贫下中农。旧社会是贫苦农民，受尽地主阶级剥削，据说，他的祖上是本队九叔公祖上家的长工。一年到头辛苦劳动，到头来还是饥不果腹，上无片瓦，下无立足之地。合作社到高级社时期。“江老爷”还是一个普通的社员，到人民公社时期，他与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是发小，派他参加了公社的劳动积极分子培训班，人民公社刚刚成立。没想到公社的刘副书记是他老婆的本家，还沾亲带点故的，“江老爷”在培训期间积极表现，被评为先进。回来后，轻而易举就成了第一任生产队长了。人民翻身做主的年代。生产队长可算是最基层的“官”了。在这个百十来人的小村子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当生产队长可不轻松，“江老爷”是队里唯一的“脱产干部”。虽然不需要干活，却很辛苦。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星星尚未消失，“江老爷”就得起来，匆匆忙忙地扒两碗饭，便马不停蹄。“叽…叽…”清脆而又洪亮的哨声，划破了晨空的寂静，在小村上空飘荡，飞进每个农家，它像出征的号角,男女社员听到哨声，拿起劳动工具，从小村的东头西头，纷纷来到队部。队部实际上是“江老爷”的家门口的小晒谷坪。这时，“江老爷”开始调兵遣将、分工调配：出几条牛，干什么活计；出几副犁；由谁领工；出多少妇女薅谷苗，积肥的、喂猪的、放牧的各执其任。一时间，队里的男女社员，各司其职。浩浩荡荡的劳动大军，奔赴劳动场地，开始了一天的紧张劳动。于是，田野里、乡道上、积肥场上，鞭哨声，吆牛喝马声，笑语声、打情骂俏声，此起彼伏，汇成一曲曲迷人的乐章。然后，“江老爷”两手反插在屁股后，拱起个屁股到各处检查工作情况、监督社员们的劳动去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江老爷”刚当生产队长那会儿，雄心壮志，干劲十足，他精力过人，总有使不完劲。白天带领社员辛勤劳作，晚上经常召开生产队里的大会，学习中央文件，贯彻上级精神，主要是“多快好省大干社会主义”、“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赶超英、美、苏”，“深挖洞，广积粮”；保质保量、超额完成公粮指标；狠抓阶级斗争，防止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劳动成果，“斗、私、批、修”等等。“江老爷”一谈起这些事，不辞白天早起和指挥社员们劳作的辛苦。也全然不顾社员们劳动的辛苦。总是涛涛不绝像孙水河奔流不息读文件、做报告，尽管没读过多少书，可讲起来一套一套的。社员们说：“这个“江老爷”原来可是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是人民公社学习班打的底，扬眉土气了”。可日子一长，每次开会的内容总是一样，每次的讲话也没新意，总是老调重谈。结果辛苦劳作一天的社员们，总在开大会的时候不是打呼噜，就是聊家常，再没事做就抽闷烟。会场在腾云驾雾中变成一曲难听的交响曲。尽管“江老爷”有那么少数几个跟班认真听完他涛涛不绝的报告并帮起维持秩序，可最后“江老爷”要抓几个平时不太喜欢的人大骂一顿，不欢而散。
队里的局面越来越难以维持了，队里的兼职会计是孙三娘，是“江老爷”的弟媳，“江老爷”排行第二，他的弟弟排行第三，在人民公社当了个小干部，之所以叫孙三娘是因为本姓孙，平时行事雷厉风行。读过几句书，会算数。当了会计每年除了有工分补贴，还能揽点轻松活混点香悠事。肖二哥是“江老爷”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给地主家放过牛，解放后一起闹过土改。平常，队里的少出力多得工分轻松活，比如当工头代替“江老爷”派工、监工，放牛等好事，非肖二哥莫属。毛四好吃懒做，平时爱喝点小烧酒，好吹牛B讲大话，趁机还要占点公家的便宜混水摸鱼，可一生一事无成，四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冒对上，“江老爷”也喜欢喝上一口，隔三差五，毛四将在哪里顺来的好东西，请“江老爷”小酌，慢慢地，成了死党之一。云八，福哥等几个平时偷偷摸摸做点小生意的角色，怕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割除，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向“江老爷”纳点贡。
“江老爷”是想有作为的，丈着老婆的本家在人民公社当副书记，总想把队里搞好，一直瞅准大队支书的位置，想做几件好事表现表现。对上级的指标完成和指示精神，不折不扣的执行。还经常往刘副书记家汇报。
在那个年代，队长要讲政治路线，要斗、私、批、修开批斗会。狠抓阶级斗争，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些地、富、反、坏分子出身的最好摆弄。是经常被批斗的对像。尽管开过很多次这样的批斗会，“江老爷”总着得规模太小没新意，不能吸引领导的眼神作为全公社的典型。
九叔公家的成份是贫农，家里最穷。九叔公并不是年纪大而是辈份大，排行第九，祖上是大地主，过去有很多田产，还雇有长工，到了九叔公父辈，因为喝酒吃鸦片，还养大了十几个崽女，田产早已卖光，除了留下几间土砖房，别无他物，尽管是土砖房，起初也还别致，二楼安有木楼板，地面安装木地板。在那时算是豪华的土砖房了。
1958年大跃进，大办人民公社，大办公共食堂，大炼钢铁。“放开肚皮吃饭，鼓足干劲生产”，公家的粮食吃完了，柴火没了，就将社员家里的存粮、柴火交公，最后实在没东西可烧了。九叔公那时还是单身，住着豪华的土砖房，“江老爷”一声号召：“把九叔公家的楼板和地板拆了烧了，谁叫他祖上有钱。”“江老爷”的几个跟班不顾九叔公的阻挠，三下五去二的把房子的地板、楼板一块不留的拆掉，房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队里最差的了。
九叔公结婚很晚，三十好几才结婚养崽。连续养三个崽，在那穷革命，富变修的年月。九叔公家的崽很小，还没成人。不能挣工分，到年终决算。尽管九叔公家两公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累死累活，每年的工分最少。这就意味着口粮最少，那时的亩产才二、三百斤，还要交公粮，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都缺粮食，有外援的家庭还好，能渡过饥荒。像九叔公这样的家庭，没有外援，只能挨饿。野菜、糠咽菜、红花草等等是九叔公家充饥的粮食。九叔公偷偷摸摸做点副业赚点外块换点粮食渡过饥荒。肖二哥是九叔公的邻居，看到后立马报告“江老爷”，“江老爷”认为立功的机会来了，立即向刘副书记汇报，刘副书记安排公社武装部派四个彪形大汉，五花大绑将九叔公押往人民公社割“资本主义尾巴”，做典型搞大批斗，背上插块大牌子，牌子写上“资本主义尾巴×××”，开万人大会站在主席台前排，由贫下中农代表发言诉苦，生产队长、大队支书、刘副书记依次发言，完事后还要大游行。这样要连续批斗好几天。“江老爷”得到了公社刘副书记的表杨，可九叔公的苦日子看不到尽头。
“江老爷”的公粮指标的完成是超额的。全大队第一，全公社第一。刘副书记经常把他作为全公社的先进典型在历年的大会上表杨，可粮食产量是全公社最少的。那会没有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单季平均亩产很低，大队的平均水平大约四、五百斤，而“江老爷”的只有二、三百斤。每年年终决算，队里除去开支后，社员每十分工只有八分钱，人均口粮二百多斤。名列全公社倒数第一。社员们的日子越过越穷。“江老爷”在社员中的威信越来越低。
“江老爷”只能挖空心思巴结刘副书记。刚好，大队支书年纪大了又身体不好，即将离任。“江老爷”做了他老婆半个月工作，强行把家里仅有的两只种鸡婆一大早送往住在城里的刘副书记家。刘副书记当即安排老婆把它们煮了吃了，可他老婆是城里人，娘家条件好，娇生惯养，从不要自己动手，可能是第一次见这种活物。惊叫道：“哎呀，这个东西毛丛丛的，怎么呷哎”。 “江老爷”心想：我老婆省吃省用，好不容易喂了这两只种鸡婆，想留着生蛋补贴家用，可算是家里最珍贵的财产了，到了你这里可一文不值了，这下糟了，马屁拍大腿上了。刘副书记还是蛮热情的接待了“江老爷”，
“江老爷”想当大队支书一事，刘副书记答应和一把手商量下，争取择日来大队考察一次，听听干部群众多方面的反应和意见。“江老爷”似乎感觉到了前途无量。 一下子精神百倍。从刘副书记家出来，从不上馆子的“江老爷”，左顾右盼的找了家面馆，要了份一毛钱的有名的“蓝溪桥面”，瞅见左边角落的那桌有一位穿着光鲜长得秀丽的妇女在吃面。“江老爷”可能是因为刘副书的承诺让他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平时在家，连看见长相俊俏的堂客们对着他开玩笑都板着脸孔，生怕被家里的丑妻怀疑有什么说不清的事。这会儿，“江老爷”迅速走到那妇女的对面位置就坐下。一边慢吞吞吃面一边摇腿，口里还哼着小曲。心里还做着美梦：“要是能跟这么俊的堂客们睡上一觉，今生值了”。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碰一下对面妇女的小腿，看对方没反应，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妇女盯了他一眼说：“你这是怎么啦？”。“江老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我这腿有毛病”。妇女只好尽快的吃完面离开。
从城里回来后，“江老爷”显得心情舒畅了好多，每天两手反插在背，拱起屁股，哼着小曲，到处走一走，时不时上毛四家喝点小酒。叫上几个死党和跟班，关门闭户的商量着大事。惬意的很呢。
刘副书记毕竟是“江老爷”老婆的本家，践行了他的诺言，与一把手商量后，来大队考察了。考察那天，“江老爷”有意安排了十几个男女亲信不出工，夹道欢迎喊着口号敲锣打鼓，搞得很隆重，大队的干部也都来了。喊口号的时候，不知“江老爷”是激动兴奋还是有意，他突然嘣出了句“刘主席万岁”。害得刘副书记及大队干部、大队支书面面相觑。
考察的结果可想而知，支书有想法，大队干部有意见，群众反应不太理想，说好话的不太多。“江老爷”的“升官”梦又一次成泡沫。相当长的时间里，“江老爷”的双手也不反插在屁股上了，小曲不哼了，找毛四喝酒的次数多了。
对运气好的人来说，机会失去了，往往还会再来，农业学大寨那会，毛主席号召我们“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上级指示全国人民要农业学大寨，苦干、实干加巧干，向荒山要粮，开荒垦土，荒山变粮田。公社还在开会发动阶段，“江老爷”就为了表现积极，率先行动了。经常将几个亲信跟班叫到家里商量大事，研究决策。然后，总是往公社跑，向刘副书记汇报，不久，就向社员们宣布：“队里耕地面积少，我们按照公社刘副书的指示精神，日夜加班加点，大干一百天，将“牛形山”开垦成百亩大田。解决人多田少年年缺粮的大问题”。社员们一片哗然，有些基本常识的人提出““牛形山”光土石方就有几百万方，靠本队有限的劳力，凭双手和简单的劳动工具大干百多天，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开不出大田啊，何况还要管农田作物啊”。“人定胜天，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已向刘书记做了保证，开弓没有回头箭”。“明天开始，我亲自当总指挥，肖二哥当总监工，孙三娘当记工员，毛四带几个堂客们管中餐的伙食，全体劳动力统统上“牛形山”开荒，铲平“牛形山”掘出百亩大田，中午统一在工地开餐，由公家补，就这么定了，谁再反对，当现行反革命论处”。社员们再没人吭声。第二天，队里所有劳力全部出动，浩浩荡荡向“牛形山”进军。
“江老爷”凭着满腔热情，不搞调查研究，不科学决策，不征求各方意见做出的决策，必然自食其恶果。靠锄头和箢箕去挖平“牛形山”，有少数有见识的社员认为是“痴人说梦”。大部分群众还是很热情的，大家向着中午吃饭免费，家里能干点活的人全部上阵了。一年下来，现有的农田因为缺少管理，减产严重。“牛形山”的开荒只挖了一小角，它依然像巨人一样伫立。公家的存粮全部吃光，不够就吃空了全队社员的指标粮。更加严重的是：刘五叔家的大崽才20岁，还没结婚，开荒由于放炮，肖二哥组织指挥失误，躲不及，被飞石当场打死。刘五叔家悲痛至极、娘哭崽叫的，哭着闹着要“江老爷”赔崽。“江老爷”没法，只得答应从队里的公积金里赔点钱，可开荒都花光了，仅仅是口头承诺。何时兑现只能等待了。大队和公社知道此事，“江老爷”被骂得狗血淋头，责令立即停工，安抚亲属，并因指挥组织不力引发的安全事故，被党内警告处分。“江老爷”的雄心壮志被沷了一盘冷水，“升”官梦又一次泡汤。
七十年代末期，九叔公的大崽争气，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别提有多高兴了。屁癫屁癫拿着儿子学校发的政审表就去找“江老爷”签意见盖章。“江老爷”看到政审表就签上“该学生爷爷的爷爷是剥削阶级，是大地主，长期雇用贫苦农民，父亲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受过人民公社批斗”。九叔公的大儿子被政审老师骂得狗血喷头。回到家只知道一个劲的哭。政审那么严，读大学无希望，全家绝望致极。那知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年，大中专学生的录取政审放宽，九叔公的大崽终于被录取。九叔公全家喜上眉梢。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农业生产实行了承包责任制。“江老爷”已老，生产队长不当了。过去的跟班和亲信都躲他远远的，不久，“江老爷”中风瘫痪了，承包责任制后，“江老爷”的家人都很忙，没人打他的招呼，冬天抬到炉火边烤火，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烤着烤着，竟然睡着了，当即就摔在炉子上……，过路人闻着从他家散发出异样的气味，竟然不宵一顾。不幸的是，等家人回来的时候，“江老爷”已经活生生的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了。
2016年5月14日晚于静思斋
关于作者
毛宗科：湖南省娄底市涟源市人，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娄底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长期从事摄影、文学创作，出版、发表多篇摄影作品及杂文、散文、游记、短篇小说等文章，多次在全国比赛及展览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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