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
火车
一
一群孩子，顶着太阳，在铁路旁，焦急的等待着火车的到来。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可火车还是迟迟不肯露出它的真面目。他们就往铁轨上扔石子，以此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汗水打湿了头发，有个孩子悻悻的说：“我们还是回去吧！火车是不会来了！”这一说，仿佛戳破了每个人等待的耐性。最大、最有威信的男孩发话了：“我们再等三分钟，如果火车还不来，我们就回去！”孩子们都没有吭腔，目光呆呆的，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孩子们用数数的方式开始计时了，“一二三……”他们的声音在山间回唱，也随着铁轨，飘向了更远更宽阔的地方。终于，数到了“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随着孩子们声音落下的，还有他们失望、无奈的表情。他们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最大的男子，感到内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最大的男孩终究还是发出号令：“我们回去！”孩子们慢悠悠地转过身，每一步都走很慢，好像在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这群孩子生活的地方，没有火车经过。他们对于火车的了解，都是从在外打工的叔伯那里听来的。他们的世界仅限于自己生活的村子，而那里实在太小了。小孩子的好奇心从来都没有错，它又是无限大的。他们对新事物的爱，胜过自己的生命。这次，能有机会等待着亲眼目睹火车的模样，也是因为远方的亲戚做生祝寿，请全村的人到市中区做客，而那位亲戚家两三公里远就有一条铁路，听说那里常常有火车经过，于是，他们带着无限的热情，问路来到了铁路旁。
就在他们往回走了不到一分钟，听见了火车“笛笛笛”的声音，那么响，那么亮，所有孩子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如一朵朵盛开的莲花。他们赶紧调头，跑到了铁路旁。火车一点点拉近，孩子们的嘴巴也一点点张大，当接近孩子们的时候，火车又发出了鸣笛。那是一辆拉货的火车，绿皮火车头后又接着一个火车头，后面跟着一节节车厢，就像一条长龙，在山间奔跑。火车车轮与铁轨接吻，奏出美妙的音乐。孩子们惊呆了，他们开始数火车一共有多少节车厢，“一、二、三……”车厢太长了，每个孩子都在喊着自己以为正确的数字，可是又都存在差别。眼看火车就要跑过了，就要远去了，就要消失在眼前了。他们也跑了起来，朝火车远去的方向，使尽了浑身力气，可是没有追多远，火车终究还是无情的把他们甩下了。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弯下腰，拍着自己的胸膛，感到上气不接下气。
等他们的呼吸平稳了，抬头望向火车消失的背影，只留下一阵黑烟。什么也没有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终于，孩子中最小的男孩哭了起来，先是泣泣的哭，后来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了。其他孩子看见他哭，不问原因，也跟着哭了起来。在那群孩子的眼里，火车就像是一个可亲的家人，一闪而过，他们太不舍了！
回到家里，大人问他们看见火车了吗？他们都说看见了，只是回答得没有任何的自豪感！有个大人又说：“火车有什么好看的嘛，又不是没有见过，值得你们跑那么远去看吗？”他们觉得那个大人明明就在他们眼前，可是却离他们好远，让他们感到好陌生。
晚上的时候，最小的男孩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他的伙伴们又一次去看了火车，只是，这一次，火车司机为他们停下火车。并朝着这群孩子走了过来，司机把最小的男孩抱在怀里，带着他上了火车头，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二
在最小的男孩九岁那年，他第一次坐上了火车。
那一年，他念小学四年级，父母都广州打工谋生，把他寄托到了姨妈家。姨妈也决定去广州谋生了，他的父母让姨妈把他带到广州，到广州念小学。
那天早上五点过，姨妈就把他叫醒了，吃过早饭后，姨妈背上蛇皮口袋，他背上书包。天黑黢黢的，还不见亮，他们就从村子里走路到镇上，接着要从镇上坐车到内江火车站，然后才从内江火车站到广州。同路的，还有姨妈的侄子。
他们到了内江火车站，买了当天下午出发前往广州的火车，只是，那个孩子没有买票，姨妈的侄子说，他那么矮小，可以逃票，能节省好几十块钱呢！
上了火车，他已经没有儿时看火车的那种兴奋感了。火车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就像蚕爬在桑叶上。有的买的坐票，有的买的站票，可能，也有人像他一样，压根儿就没有买票吧？他挤在姨妈的身边，透过窗户望着普在地面上的铁轨，两条并排，永不相交。它们一直延伸着，延伸到了他未曾听说过的地方。他想着，就要去广州了，那里有将是什么模样的呢？想着想着，不禁高兴起来。
旁边的火车出发了，他感觉到车身在动，还以为是自己乘坐的火车出发了！终于，自己乘坐的火车也出发了，先听见“磕噌磕蹭”的声响，然后感到车身猛地向前倾斜，慢慢的，火车跑起来了。
没过多久，车厢里的人渐渐熟了起来，有多人商量一起玩牌，有的人向他人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的人聊着山南水北，谈笑风生……好像他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相识了，火车上的相遇，只不过是一次重逢。车厢里，有工作人员在卖饭，十块钱一盒，男孩的姨妈舍不得钱，没有买饭，他也不想吃，对他来说，泡面更具有诱惑力。吃泡面的人，远远不止他一个，于是，整个车厢都充满泡面的味道，坐车坐累了，有的人把鞋子拖了，又有脚臭的味道，还有各种人身上散发的体味。推着车子卖零食的姐姐来回的走动，吆喝着卖矿泉水，卖泡面……这可苦了那些买站票的人，每当小车子经过，他们就要从过道上站起来让路。这样的感受，那个小孩子在他十四五岁时，也感受过。
火车上最最吸引人的是卖各种“神药”的。工作人员说，往额头上一搽，就不会晕车，如果感冒了，也有功效。神吹鬼吹，有的人现场尝试，然后说，真有效果！于是，火车上大部分人都买了。等到工作人员第二次来到车厢的时候，“神药”的价格又便宜了一半，人们开始后悔自己买早了，也有的人又买了几盒。姨妈的侄子说，这些都是假的，好多人第一次出家门，没有经验。
那时的火车，可以把车窗打开，人们把吃了的泡面盒、啤酒瓶等扔出窗外。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看高山白云。听到有人说，他家里有一个亲戚，从铁路边经过，被火车上扔下的啤酒瓶砸到了眼睛，从此成了“独眼龙”，男孩听了感到战战兢兢。他将小脑袋伸出车窗，看火车的绿皮车身。突然感到脸上有水，哦，那是一个同样大的孩子在吐口水，在空中飘了起来，正好打在小孩儿的脸上。
火车上，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了。姨妈的侄子说：“嘿嘿，你娃娃没得票，等一下警察叔叔要把你带走了！”他慌了，没票怎么办呢？他感到脸红了，耳朵发烫，快焦急的哭了。工作人员就要走近了，姨妈的侄子又说：“来来，我教你一个方法，赶紧爬在我的座位下边去，就在下边躲着，不要出声哈。”他就像泥鳅一样，“咚”的一声就下去了，下边黑漆漆的。查票人员走进，他屏住呼吸，深怕自己被揪了出来。等查票人员走远了，他又爬出来，周遭的人都在笑他，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就像进过煤矿一般。
中途，火车会在许多站台停车，男孩看见一个如他一般大年纪的孩子，在铁轨上穿梭，他们手里提着袋子，看见一个塑料瓶，就会跑上去捡，每一个塑料瓶的发现，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如拾珍宝的惊喜。姨妈的侄子告诉他们，现在进入了贵州。
经过三十多小时的硬座，喇叭里说，“前方进站，广州火车站。”火车到达广州了。对于男孩来说，这是一个陌生而又有吸引力的城市。接下来，他要在那里度过两年的时光。
在出站口，又遇到检票的人员，他们工作很认真，这次，小孩也没有座椅的庇护，他被发现没有买票，要求补票才能出站，逃票还是以失败告终！
三
后来，男孩又乘坐了很多次火车，只不过，没有了姨妈的陪伴，常常是他独自一人。
每次，父母送他上车，他通过车窗望着挥别的父母，内心总是感到难受，火车慢慢启动，父母的身影渐渐变小，慢慢成为一个点，直到消失。他就在这样的挥别中渐渐成长。
四
火车，因为每年的春运与暑运，成为了亲情的载体，成为了家人团聚的引线。火车铁轨的两头，一头是孩子，一头是父母，每个在火车上奔走的人，都是浪子。火车铁轨的两头，一头是家乡，一头是梦想的起点，思乡的急切与梦想的大小，就像平卧的铁轨，可以延伸到世界的尽头。而火车，自始至终都扮演着动力源的角色！
五
今天，那个男孩已经长大，他坐上了峨眉山前往西安的火车。火车正好到达广元，进入秦巴山脉。他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窗外高山巍峨，山上的树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翠绿、可爱。这一闪而过的风景，他看得特别享受，内心也感到很安静。这是他的第一次远途旅行。前边将会遇见什么样的风景呢？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呢？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正是这样，他才像孩提时看火车时一样，充满好奇！前途的风景，像一块磁铁，吸引着他上路。
2016.4.23写于峨眉山开往西安的火车上
修改于4.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