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原创《故乡的童年》续

2016-01-18 12:38 作者:憨企鹅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三、沙洲上

在如今,对于牧童牧牛的情景令人充满想象,它似乎具有田园牧歌式的诗意。且来看:

古老的袁河自西向东而来,奔流不息。清清的河水日流淌,经过彭家村的河岸,突然在柳树丛中分开一个叉,分流出一条小溪。小溪顺着袁河的方向向前流过千余米,又和袁河汇合了。在袁河和小溪之间,一个美丽的沙洲仙境一般躺在那里。沙洲上景色秀美,杨柳依依,百草丰茂,牛儿成群。

每天早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牛牵出来去吃草。

村子的背后有一条小路,蜿蜒逶迤,经过一片棉花地,再经经过那个榨油坊,然后越过河堤,就能看见那条小溪了。清晨,圆滚滚的露珠挂在鹅黄鹅黄的草稍,晶莹剔透。我牵着牛走过那条小路,赤脚把那些露珠碰落了,草儿就现出一片嫩绿。我把牛带到河堤上,不久又转到小溪边。在小溪边放牛很惬意,因为小溪边长着一行行清一色的柳树,柳枝婆娑、柳叶低垂时,河中的倒影格外好看,还可遮挡灼热的太阳。尤其柳树下草儿嫩,牛特别吃。农忙时节,我放牛回家,会给牛儿加点料,用米糠加盐伴水给牛吃,好让它有力气耕田耙地。倘若是农闲,我就会跟着小伙伴们把牛赶过小溪,整天放在那沙洲上,让它们自己寻草吃。

每当到了季,瓢泼大雨下了一个晚上,袁河里的水暴涨起来,小溪里的水就会翻起滚滚的波涛,溪水深且黄浊,溪面加宽好几米,放牛过去就很困难。可是,大人们要下地干活,我们要去读书,牛不能饿着,就要把牛赶过溪去吃草。这时,我们来到溪岸,望着滔滔溪水翻滚着浊浪,心里有些发怵,牛们触到激流,也往往掉头就回。这时,我们牛娃们把牛聚到一处,把缰绳挽在牛脖子上,系牢,选一头健壮的黄牛为头,把它驱下水中,那牛奋勇向前,冲破波涛,登上对岸,其它的牛也在大家的驱赶下,纷纷投入水中,游向绿草茵茵的沙洲。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牛赶过对岸,松了一口气,回家上学,而牛们则在那满目青绿的沙洲上,可以四处游荡,可以不慌不忙,自由自在的咀嚼那肥美的青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三季,只要不下雨,袁河里的水总是清凌凌的。这时节,放牛是很有意思、很多快乐的。早晨起来,我们照例来沙洲上放牛。小溪的水很浅很浅,浅得盖不过脚背,浅得能看见沙粒和细小的鱼虾。叮叮咚咚的水流在沙滩上,干净,清凉,让人想扑下去喝它几口。我们牵着牛儿,挽起裤腿,淌过小溪,把牛丢到沙洲上,随它们自己寻草,而牛们到了那里,也只顾拣肥美的草吃,除非发情繁育,它们从来不会乱跑,我们这些放牛的孩子就不管它,并趁机玩耍起来。

天上的云彩五色斑斓,初升的太阳霞光万道,习习的凉风轻抚脸庞。三五成群的孩子不约而同地来到袁河边的沙滩上,捡美丽的石头,或到岸边摘绚丽的野花野草,到柳树林里去找窝,爬到树上折柳枝做柳帽儿,或干脆跳到清清的河水中洗澡。一群孩子在花丛里捉蜻蜓,还有几个孩子在小溪的的浅滩上垒“围城”。浅滩上的水潺潺的流着,他们用石子在水中垒起一道道石墙,围得象“八卦阵”一般,然后给“围城”留开一个口子,让流水通过,让小鱼儿顺着流水进入“城”中。鱼儿进去了,大家就把入水口关住,跑到“围城”里面去赶鱼儿•••••。

我的兴趣与众不同。我喜欢独自来到河边,看水中的风景。

童年时袁河里是一个迷人的,鲜活的,热闹的世界。“鹰击长空,鱼翔浅底”就是那种自然的写照吧。你看,在清清的河水中,绿绿的丝草随波摇曳,而那些可爱的鱼儿,却是那么自在,那么悠闲,那么欢乐的在水中漂游。小白皮儿,鲤鱼儿,青鱼儿,草鱼儿,扁鱼儿,它们一队队翩然而至,又飘然而去,这种景象,令人着迷。

大约到早晨七八点钟,我们饿了,牛儿却还在那里吃草。我们把牛留在沙洲上,匆匆的回家吃两碗菜粥,就赶忙上学去了。待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再来把牛牵回家中。

不要相信牛们都那么老实,不会淌过小溪到地里吃庄稼,也不要以为我们放任牛们不管不顾。我们回家,保友来了。

保友是村里唯一的单身汉,四十多岁了。他的妈妈是村里的接生婆,所有孩子都是她接生出世的。保友没什么别的能耐,种地不行,嘴巴唠叨。但他有一项特技,村里孩子的生日他个个记得。人们见到保友总是问他:“保友,我的生日是哪天?”,他立马回答,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绝对准确,百问百对。

保友是村里派来看牛的。他的责任是守住小溪,不准牛们过来损害庄稼。他每天扛一把锄头,除除草,捡捡石头,倘若有牛过溪,就把它赶回沙洲。

太阳西斜,我们放学了,纷纷回到沙洲上。

傍晚的沙洲景色更美。夕照映天,高大的柳树给岸边遮出一片片阴影,一片片荫凉。不甘沉默的蝉们在树上“嗡嗡嗡嗡”的鸣着,归巢的鸟儿“吱吱喳喳”的叫着,宽阔的袁河波光粼粼,而小溪的水则涌过沙滩,淙淙的流着。及至彩霞渐散,夕阳西沉,暮色苍茫中,孩子们仍然在浅滩上赶鱼儿,在草丛里捉虫儿,在树林里捉迷藏,抓“特务”,还有人爬到树上捉蝉儿••••••。一群孩子为了解暑,脱光衣服,赤条条的跳进水里,游泳戏水,欢蹦乱跳。几个孩子爬到高高的柳树上摇晃着树枝,忽然纵身一跃,翻出一个筋斗云,又纵身,头朝下,一个猛子扎进深水里,溅起一个巨大的浪花。同时,不远处的草地上,学武的胖墩在那里表演翻跟斗,先是双手翻,翻到二三百下,歇一歇,然后单手翻,旁边围看的孩子门边看边数:一下,两下,三下••••••100下••••••200下••••••

突然,一头黄牛在暮色中“哞”的一声叫起来,我们知道,该回家了。

四、八岁那一年

快乐总是象炫丽的彩虹。月光下的游戏和田园牧童的生活一去不返。谁也不曾料想,“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来了,残酷、荒唐的际遇不期而至。

那年我小学二年级,大约八岁。一天放学后,我到大队部去找当会计的爸。走进前厅,看见一群人神色怪异,表情严肃的围着墙角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气氛很是紧张。我感觉发生了神秘的大事,一闪身钻进人群,一个小朋友贴着我耳朵说:“反动标语哎”,我一看,果真有人在墙脚下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XX党X主席死了.。”呀!这还了得!X主席那么伟大,全国人民都爱戴他,是谁这么大胆!我义愤填膺,冲出人群,要找毛笔把它涂掉。我来到爸爸所在的办公室,眼睛到处搜,没找到。爸爸问我找什么?我不吱声,走了。

此后的几天,我一到大队部就去找毛笔。平时经常看到爸爸写标语的,怎么这几天就不写呢?我问爸爸有毛笔么?爸爸问:找毛笔干什么?我不说,爸爸就不多问。过了两三天,吃了晚饭,我去大队部玩,也想看看那里有没有写标语后留下的毛笔。我象着了魔似的惦记着那条“反动标语”我不知道大人们怎么还让它留在墙上,“他们把它留在墙上干什么?”我不理解,但是我决心要涂掉它。走进大队部,里面空无一人,昏暗的电灯光下,我终于看到了“工作组”刚刚写完标语,毛笔还没收走。见旁边没人,我拿起笔就跑到那行字边,对着那行字大笔一挥,墙上就现出了一块墨黑墨黑的墨迹,那些字全被墨迹覆盖了。我心中一阵快意,释放了对那“反动标语”的仇恨。可是,还没来得及走开,工作组的一个年轻女人刚好从爸爸办公室出来,一把拖住我,说:你在干什么?一群人就都出来了。爸爸看见我,怒吼一声:你在干啥?滚!大家认出是我,就让我走了。

至今想来,我不明白那时候人们是不是都不知道要保护现场,是不是那个工作组的人疏忽了,居然没有把那“标语”封贴起来。曾经听爸爸说,他们说过要把标语封起来,秘密调查的。如果真的封了,那场大祸就绝对就不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但我那时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我照常上学,照常参加“红小兵”的各种革命活动。一天晚上,我跟着“红小兵”们前呼后涌的,照常去给“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贴封条封门(当时的说法是防止他们晚上出来搞破坏)。天上的月光有些浑浊,狭窄的阶巷人头攒动,成百的“红小兵”乱哄哄给这些“牛鬼蛇神”的门上贴上封条,贴完一家,又去下家。突然,嘈杂的人群中传来大队长苍老的声音:“春;春”。我答应他,就听他说:“跟我到大队部去。”

走进大队部,就见两个高高大大的人坐在爸爸的办公桌前,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目露凶光,桌子上还摆放着驳壳枪,手铐,绳索,令我打了一个冷颤。大队长说:春,那是公安局的,他们有事问你,你有什么说什么,不准讲假话。然后那两人就问:骂毛主席的反动标语是你写的吗?我说不是。他们又问是谁写的,我说不知道。折腾了很久没有结果,他们就拿出毛笔叫我写:“毛主席万岁!”“刘少奇死了!”••••••这时,妈妈听到消息,一窜哭声进来,大队部一片尴尬,只见他们耳语一番,说:从字上看,反动标语是他写的。让他先回去吧。

在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中”,无数普通人突然之间就成了敌人,成了革命的专政对象,我也一夜之间成了现行反革命,并成了肆意批斗的对象。可那时我才八岁啊!

那天,他们把我揪到祠堂后边那个曾经是神龛的高台上。全校的师生都到了,他们让我跪着,大大小小的同学一个个义愤填膺上台批判我,讨伐我胆敢漫骂伟大领袖。愤怒的口号一浪一浪,无情的殴打铺天盖地,有用拳头、木棒槌的,有用皮带、柳条抽的,有用脚踢的••••••这时,妈妈也拿了根软软的竹条冲到台上,高高举起来打我,台下就响起雷鸣般的口号:“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Xxx!”“决不允许任和人用任何诡计保护现行反革命!”••••••

不久,我被学校开除了。

此后的日子,我经常遭受非人的折磨,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有一天晚上,他们为了逼我承认反革命罪行,承认是我写了那条反动标语,把我叫到一间不开灯光的房子里,反绑我的双手,并反吊在房梁上。我沉默,他们就拉紧绳索;再沉默,绳索拉得更紧,直把我悬吊到空中••••••他们又把我妈妈抓来跪在旁边,逼她说:孩子,说,是你写的。或者说:孩子,说,是我教你写的。妈妈不说,他们就剪掉了妈妈的半边头发••••••。

最令我难忘的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全公社开万人批斗大会,斗争“牛鬼蛇神”,我也在其中。

冬日的下午,乌云满天,大地萧索,寒风刺骨,细雨密密。弯弯的乡间小路上,四面八方的人顶风冒雨向会场赶去。几个民兵背着步枪,用绳索反绑着我的双手,把我押到公社的批斗大会场。会场上人群黑压压一片。一群“牛鬼蛇神”站在台上,我在他们中间就象一只小小的蝌蚪。我的双手被紧紧地捆住,和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和蓬头垢面的大人一起,老老实实地跪在台上。批斗的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一个个“牛鬼蛇神”被打得屁滚尿流。我跪在台上,几个“红小兵”同学上台揭露我的罪行,痛痛快快地拳打脚踢,猛然间,一条有力的腿猛的从后面踢来,我一个翻滚,从台上滚到了台下。我眼前一黑,接着就鼻青脸肿,血流满面••••••

没过多久,我高烧40多度,时昏迷时醒,可醒时总是认错人,邻居婆婆过来看我,妈妈问:这是谁?我居然说错了,接着几个人都认错了。我迷迷糊糊地看见他们一脸的莫名,一脸的慌张,对着我直摇头。折腾了好几天,高烧一直不退。每当我醒来时,感觉痛苦不堪。我绝望的喊道:“妈妈,你不去给我治病呀!”妈妈说,孩子,到哪治病去?我们没钱啊!••••••后来,邻居婆婆偷偷送来五毛钱,妈妈带着我到合作医疗所去看病。在路上,我两脸赤红,浑身大汗淋漓,虚弱得走不动。我记得半路上也有一棵树心已空,屹立数百年不倒,而且枝叶婆娑。妈妈抱着我在树下休息,母子哭成了一堆。可是,合作医疗的医生不知道我是啥病,胡乱说我得的是钩端螺旋体,下了药毫无动静,病势依然。妈妈绝望地去求大队书记开恩。我不知道妈妈是这样让书记心生怜悯的,只记得醒来时已在公社医院。永远记得一位退伍的女医生姓朱,她准确地诊断我得的是肺结核,安排住院治疗40多天,打了好多的青霉素、连霉素,打得我屁股上连针都插不进。

病愈后,善良的姑婆把我接到她家,让我得以死里逃生。

一年以后,爸爸求大队书记让我回学校读书,大队书记说:“让他读吧,读了也没什么用。”他没想到,他的预言在不远的将来会被打破了。

我记得,在那些悲惨的日子里,我没有哭,除了在高烧治病途中和妈妈哭成一堆,我真没有哭。我有悲,但没有被摧垮;我沉默,但决不哭!我觉得,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等着,她不会很遥远。记得爸爸曾经说过:“我等着。我会看见他们怎么死。”我也在等着。

十年以后的1979年,我成了村里第一个恢复高考后的大学生。有人想阻止我通过“政审”,但我的老师排除了障碍,我还是被录取了。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11719/

原创《故乡的童年》续的评论 (共 11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