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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王爷

2015-11-09 09:59 作者:沙林子_812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最 后 的 王 爷

沙林子

王爷姓王,两千多口子人的村庄,上到九十的老人,下至刚会说话的孩子,都开口叫爷,“王爷”也就名副其实了。

这个村里,王姓就这么一户,年近古稀的王爷年轻在外时没撒下种有后人来认祖归宗的话,他可能就是这个村子王姓最后一人了,说是最后的王爷,也实至名归。

王爷这个村叫八福庄,据说立村时是由八个姓氏组成的,王姓是土著居民,当时是这个村里的名门望族,据村民口口相传,王氏家族兴旺时人口到过三百多口子,村东头的那片枣树林叫王家岗,是王氏家族的居住地,枣林里黄沙覆盖的地面下,满是砖头瓦块,早些年,大风过后,孩童们在王家岗捡拾过不少铜制钱、玉烟嘴等古董。据老人们讲,王家岗子是块风水宝地,那年,一个江南蛮子来村里算卦,由大道上进村过王家岗子时,眼睛陡然一亮,算卦的在村里住了三天,到王家岗子上转了九遭,第四天早上,村人发现住在磨坊里的江南蛮子不见了,村东王家岗子上一间出现了两个半人深的土坑,村人传扬,王家岗子的风水被破了,地下埋有宝贝被江南蛮子看破盗走了……

大集体时,生产队的牲口棚被大浇到,重新在王家岗子上建了个牲口大院,生产队的七八头老弱病残牲口迁到新居后,不长时间就都长了精神,好家伙!没出三年,圈里的两头母驴一匹青马自由交配,竟出息了一圈大青骡子。牛圈里的母牛也尽生双胞胎,一时间,生产队里的牲畜在三乡五里出了名,各村纷纷拉发情的牲口来配种,队长大老刘脑子活,派一个初中生到县畜牧站学人工授精,开起了配种站,不曾想生产队居然发了几年小财,仅配种增加的收入,年终决算,一个工值竟比其他生产队高出三毛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王家岗子风水这么好,王姓这么大的家族在这里怎么就绝了后呢?到如今,只剩了风烛残年的王爷一个人,这使人很费解………

王爷是住在村东头出村大道北侧的一个小高台上,两间干打垒的土屋,开有一门三窗,前窗大,老式封闭的方格木窗(没窗扇},后窗是在北墙上掏了两个窟窿,几根竖着的木棍做了窗棂,春通风,到冬秋,王爷便用黄草把后窗塞死,挡风保暖。

王爷屋里既简单又整洁,不大的两间小屋里两盘土炕,正冲房门是一盘一米宽的小窄炕,这是王爷夏天的卧榻,靠西墙是一盘大炕,小地锅的火道连到炕里,王爷冬天就睡在这边。屋里没有桌椅,四个矮凳和一个精致的小马扎整齐地码排在炕边,靠北墙是两个沙缸几个陶瓷盆,依南墙是几条摞着的布袋,缸、盆里乗的是米面,布袋里装的是没碾轧的成粮。门后是个拴着细麻绳的小瓦罐,这是王爷做饭用的提水工具,进门口另一侧是王爷用半头砖砌成的两个砖垛格挡,最上层是案板,切菜擀面,第二层放碗筷。大炕上卷着被卷,炕角的一个烟圈纸箱里放的是王爷的单、夹、皮、棉四季衣裳,妥了,这就是王爷的全部家当!

王爷的小庭院常年扫得干干净净,四周的土院墙只有一米来高,勉强当个猪狗,木棍绑就的小柴门侧(ZHAI)在一边,,从没关过,整条街上除记工分的队部就属王爷这里人多,门根本关不住,再说,就王爷这点家档,也不怕人掂记。出院门下坡大道边上是四棵两人合抱的大杨树,大树有些年头了,成了村里标志性一景,冬天高耸挺拔,夏天华阴如盖。过大道是全村饮用的甜水井,椭圆的井台和井口略高地面,四周同样是高大的杨、槐、椿、柳树,一年四季里,王爷的土屋,高大的树木,半圆的水井,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人已到这块,看得舒坦,玩的开心,或许这就叫——风水!

别看王爷这王府(小院)简陋,那还是生产队集体为他修建的,说来话长,先从王爷的身世说起,王爷打小就没了父母,与他相依为命的叔叔在他二十来岁上也过了世,一九四五年秋天里,二十几岁还单身一人的王爷,跟上过路的国民党队伍混吃喝去了。淮海战役的时候,三天三夜没合眼的王爷随着被解放军打的落花流水的队伍转移突围,人困乏得实在睁不开眼,抱着枪边走边睡,半路被坑坎绊倒后,再也爬不起来……,等被人踩醒后,跟着队伍继续走,天放亮了,王爷顿时傻了眼,居然走在解放军的队伍中,赶紧举枪投降。那时仗打的惨烈,兵员正吃紧,王爷跑到解放军的队伍里来投降,算是弃暗投明,按投诚处理,解放军边走边教育,到了新的阵地后,换了一身军装,还是抱着那条枪,王爷又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到解放复原后,王爷成了军属,直到三年自然灾害,仍孤身一人的王爷投奔战友下了东北。王爷走后没三年,王家岗上最后一座房屋倒塌了。后来,生产队在王家岗上建了牲口大院,凑着王爷倒塌房屋的半截墙头,盖了牲口棚。不曾想,六五年,王爷又杀了回来,回后无家可归,生产队集体攢工,几天给他建起了这座“王府”。

这么半天,还没见王爷的面,快说说王爷吧!

先说说王爷的吃。王爷的生活很简单,一年到头是两顿饭,熬锅粥,早晨吃得了,剩下的锅里一盖,下午四点来钟再吃,剩多剩少,吃完为止。王爷吃的单调,做饭能省事就省,冬天蒸一锅干粮吃几天,夏天蒸干粮一天就馊。嗨!不生这门子气!干脆不蒸。打棒子馇子,煮棒子馇子粥。熬棒子面粥时把棒子面和的轴轴(硬硬)的,先往开水里丢面疙瘩,剩盆底的面再搅成稀糊,往锅里一倒——这叫粥熬嘎嘎!软硬兼得,吃时再丢进捏子盐,咸淡适中。

王爷不喝隔夜的水,家里没水缸,吃水更简便,一根细麻绳拴着个俩耳鼻的小瓦罐,做饭时,提起小瓦罐过道十来步到井上,顺手提上一罐水来,现用现提,净吃新鲜水。王爷这只水罐,实是公私两用,王爷在不在家,一年三白六十五天不锁门,上工下地的;下工归家的,渴啦!提出小瓦罐打上水来,咕噔咕噔喝个够。尤其是夏天,井拔凉水,抱着罐子喝一气,那叫个痛快!星期天节假日,这只水罐便成了孩子们的开心果,渴不渴地提上提下,每人喝个大饱肚子,图的是热闹新鲜。大多孩子提水不敢向井口靠前,有时瓦罐顺井半截里,便听“咣”地一声,提灌儿的绳子顿时轻了好许,赶忙提上来一看,只见绳子栓着两片瓦茬,碰得叮当作响,操作手顿时傻了眼,胆小的立马就放了声,提着两个瓦片哭着去找父母,照例,父母到队长哪儿告个情,生产队再出几毛钱到供销社买个新的,这事,一年得有几回。

再说说王爷的睡,冬天,王爷睡在灶炕相连的大炕上,每天两顿饭,灶火把土炕烧的温温的,王爷在东北还学了一手沤木碳的绝活(全村就他一个人会这手艺),平日沤的木炭足够一冬烧火盆用,尽管一冬不烧煤火炉(那会儿农家也烧不起火炉),屋外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有火炕火盆,屋里还是暖暖和和的,王爷睡在土炕上也挺享受。王爷能睡是出了名的,秋冬雨连阴天,天冻人闲,王爷能几天裹在被窝里不起,他睡他的,串门闲玩的照来照玩。“王爷——起吧?”“不起!”,串门的一边在他的小地锅里烧水一边问。“王爷——饿吧?我先给你馇碗粥呀?““不饿,水开了摇一碗给我放炕沿上就行!”,串门来玩的捎来个窝头,喊醒王爷,王爷就趴在被窝里吧唧吧唧啃完,朴拉朴拉枕头,倒头再睡,只到睡够为止。就这样,不用操心,串门的把土炕烧的温温的,火盆添得旺旺的……

夏天,王爷就搬到冲门的小炕上来睡,把冬天塞到北墙窗洞里的草拔掉,王爷的小院前后不着邻家,过堂风溜溜地吹,王爷睡得很舒坦。王爷没蚊帐,夏天全靠挂在门框上的熏蚊绳驱蚊,熏蚊绳是用春天的白蒿(学名茵陈)拧成的,熏蚊绳不用王爷操心,有心计的玩客下工前后你捎一把,他夹一抱,走到王爷院墙外隔墙往墙角里一扔,到时自有人编拧成绳,足够一夏使用的。盛夏夜晚,王爷的小院里躺满了乘凉的人,熏蚊绳一点就好几条,离小院老远,就闻到燃烧的浓浓的蒿草香……

王爷人缘好,街坊们都喜到他小屋里串门,他的小屋也从不上锁,家里的东西(实在说也没什么东西)街坊邻居们推门拿去就用,那个年代都不富裕,可王爷冲门的小炕上常有米面、咸菜、带馅的干粮放在那里,好多都不知道谁送的。每到春节,王爷的饭食成了百家饭,腊月二十一过,这家给两块豆腐,那家送几个粘窝窝,迄溜(菜团子)、发糕、菜馍馍,王爷靠北墙的两个盆里满了盆,黑的、白的、红的、黄的,足够王爷吃过正月二十。年三十、初一,这条街上有敬土地、敬井神的习俗,家家敬神时,两手都不空,端碗里的饭是送王爷的,拿手里的纸是给神烧的。街坊哪家修房盖屋、红白喜事,王爷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拾拾掇掇,主人想到想不到的,王爷都当自己的事做。这条街上一个重大的事项是王爷的专利,整条街每位老人临终时都是王爷给穿上寿衣,这是个一要技术,二要胆量、三要感情的特殊活,为让临终的老人寿衣穿得恰到好处,有时候王爷与子们需整夜地观候在临将离去的老人的身旁,生老病死家家都有的事,将临终的老人关怀好,是件有功德的大事,对此,街坊们对王爷都心存感激

王爷的小屋,如同集体的活动室,一年到头满人,喝醉酒的、生气媳妇不让进家的,拱到王爷的被窝里就睡,天大黑啦,看睡者没走的意思,王爷抱起从部队带回来的棉大衣(这件大衣跟了王爷四五十年,直到王爷去世,撕开塞到他棺材里垫在他的头部),到牲口棚与饲养员刘老五挤通铺 去了。 夏日的晚上,王爷躺在冲门的小土炕上,院里横七竖八满是躺在草苫子上乘凉的人,微风吹过,掀的墙外大杨树上的叶子呱呱的响。“王爷,前不载杨,后不栽柳,门前有杨鬼拍手,夜里你一人不害怕呀?”躺在苫子上的二蛋有一搭无一搭地跟王爷拉呱。“怕啥!你爷恨不得有个鬼来做伴哩!”。“王爷,你这辈子看上过女人吧?”……“看上过,看上过江水英(电影[龙江颂】的女主角),爷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咱”,……“王爷,跟队长说一声,刨一棵大杨树吧!给你解成棺材板,沓在你房前,你活着能看到你的寿材有多厚。”“甭价,死后用草卷你爷都不会找你们的麻烦,这几棵树夏给我遮荫,冬给我添柴,比有儿子还强哩!。”

是的,王爷院前的这四棵大杨树,足有八丈高,夏天,浓密的树荫将王爷的小院罩个严严实实,小院的温度能比别处低三四度,到秋末,杨树的叶子天天飘落,这几棵杨树树壮叶肥,片片杨叶有铜钱哪么厚,叶子落满地,王爷就用八十来公分的木棍一片片地串,一串,一串,大家知道树叶是王爷一冬的烧柴,没人来争,没人来动。星期天,孩子们图新鲜好玩,成群的来给王爷穿杨叶,待到树上的叶子落净,王爷院子的西墙边上,一串串,一排排,摞成了一道墙,有一人多高。串串杨叶,有红有黄,犹如钱串,煞是好看。王爷一串烧完搬进一串,一串烧完搬进一串,高高地杨叶串墙,足能烧过明年二月二。

犁地是王爷在生产队的专业活,除大寒封地后王爷帮刘老五照料牲口外,从没见过王爷干过别的农活,梨地的活是王爷自行安排,哪块地腾出茬来,哪块地先耕后犁,王爷比队长心里还明白。出工时间,王爷也是自由行动,没人过问。王爷一天两顿饭,早晨起来做饭前,先到牲口棚给使用的牲口拌上草料,九点多钟,他吃完早饭,牲口也吃得差不多了,提上一桶温水,一边让牲口喝着,一边收拾梨套,再带上牲口中午吃的草料,牲口一搭套——走起!

王爷下地一走就是一天,中午不回家,春秋季节的中午,把套股退在牲口的脊背上,让牲口吃着带来的草料,他就靠在犁过的耕地沟里半躺会儿,下午四点半五点,王爷早早的收工回府,若是夏天,中午就卸了犁,牵着牲口找个大树阴凉,让牲口吃上,他就实实着着地躺下睡晌觉,夏天中午歇晌时间长,牲口吃饱了,看主人没时候醒,也卧在他身边,傍着他打瞌睡。王爷是犁地的好把式,他犁的地深、平、活泛,种下庄稼愿意长。生产队的三百多亩土地,王爷倒倒腾腾犁了一辈子。王爷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跟牲口有深厚的感情,犁地干活时,尽管牲口有错没错骂三声,但他高扬的鞭子从没向牲口身上落过。

遇有牲口临产不能离人,王爷就与刘老五日夜蹲守在牲口棚里,通宵达旦的守候。对牲口槽上的草料,王爷照看得更勤,他常挂嘴上的话是:饿人不能饿牲口,人饿了会说,牲口饿了不会道。为生产队生过六头小牛的老黄牛病死了,王爷烟筒里两顿没有冒烟,当听说队长要将牛皮割成套股时,一向顺民的王爷蹦着高跟队长急眼,胳膊拧不过大腿,请来皮匠师傅后,王爷蒙头大睡,尽管队长会计端者饭来劝解了几次,王爷三天没下炕。

独耕独耙的大青驴被管理菜园子的二福爷牵去拉水车浇菜,干惯力气活的大青驴被蒙上眼捂(牲口拉水车转圈需捂住双眼)转圈不习惯,时走时停,二福爷挥镰咋呼,不曾想误将镰头当镰背砸在驴腚上,刹时,驴腚被镰头叨了个大窟窿,王爷得知后,心疼得山羊胡子直颤抖,搂着大青驴头护拉了半天,径直找到了二福爷家里,见二福爷吃饭,二话没说,夺过饭碗 ,“咣当”摔在院里,扭头走了……

年近期七旬,尽管王爷对集体对街坊的事情更热心,毕竟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了,生产队为他找了个徒弟,但他仍舍不了一生钟的活计。七十上,队里给他申请了“五保户”,集体把它养了起来。

七十五岁深秋的一个早上,串门的街坊推开房门见王爷还没起,连喊几声没回应,近前一摸,王爷的头已冰凉,模样跟熟睡一样,还是那么安详……

王爷的寿材是他门前的大杨树和成的,材板是这条街上用的最厚的,出殡时,这条街上的张行、刘姓、赵姓都到了,全街人送到了坟地……

王爷过世那几天,整条街上沉默寡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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