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匠人

2015-11-09 10:21 作者:沙林子_812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匠人

沙林子

闲时节,走乡串村的铁匠来了。一辆排子车,拉着家当:风箱、炉架、铁砧、长短钳、大小锤、水桶、碴碳、吃饭的锅碗、睡觉的铺盖卷,一车半个家——全了!

这个时节,一是人闲心闲活多,农忙季用坏的镰、锄、锨都拿出来修一修,有的凑热闹找两块铁头打两把新的;二是生产队为开春后的农业生产准备农具,打制一些耘锄头、犁铲、耙钉等器具。打铁的一进村,在村中央位置找个背风处安顿下来,十天半月走不了,如同村里的荣誉村民,成了一道热闹的风景线。农闲的大人围观评论手艺,星期天孩子们图新鲜凑个热闹。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技术。打铁既是个力气活,更是个手艺活。抡大锤的壮汉(一般是父子俩)满身的腱子肉,八磅重的大锤抡圆了砸,乍暖还寒的初春光着膀子干,黑黝黝的脊背上挂满了油亮的汗珠。打铁是手艺,叮当之间充满着艺术。干起活来,小锤是指辉,大锤如勇士。小锤轻重急缓,落点的不同,大锤的方位力量声音就不同。铁料一出炉,红的发白,这时需轻敲快打,“叮”“当”“叮”“当”,大小锤你一下我一下打在料上。稍会料黑了,铁变硬了,小锤不打在料上而轻镇在砧子上,大锤就要抡圆了打。为增加节奏感等待落锤时间,小锤往往在砧上轻磕两下,这时小、大锤的声音是“叮叮—咚”“叮叮—咚”。铁件成型的时候,小锤在砧子上轻轻连击发出“嘚嘚”声,这时小大锤又变成了“嘚嘚——当”“嘚嘚——当”的声音。

打制锨、镰、菜刀等,讲究夹钢,这就要看师傅观察火候的技术啦,火轻了钢刃硬易崩,火重了钢软好卷刃。记得那几年一名艺号叫张一侠的铁匠在村里很受欢迎,他们的产品上,每件都打着“张一侠”的烙印。

铁匠卖力气,净吃硬食,多见吃辣椒酱抹干粮。干粮是打铁件不收钱换来的,大小不同的各色干粮在炉火上烤得焦黄喷香,抹上重重的辣椒酱,看抡大锤的汉子吃的那样香甜,也是一种享受。每顿早饭,他们自己做,吃的很特殊,把揣的轴轴(硬硬的)的白面团捋成面条,往开水锅里揪杏大的疙瘩,出锅时“唿”的扔进一捏子盐,看吃相那疙瘩很筋很硬,师傅说:这东西吃了禁饿,挺时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铁匠进村的日子里,悦耳的“叮—当”“叮—当”声代替了高音喇叭里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声,整个村子都温蕴在轻松、祥和、闲适的气氛中。

皮 匠

我只见过一次皮匠。

一九七四年初春,饿的瘦弱不堪的老黄牛用火烤腚的方法也再没能站起来,瞪着绝望的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从公社批回“气绝体凉,允许宰杀”的批文后,一群婶子大娘守着死挺的老牛嘤嘤地低泣。老黄牛是生产队最大的功臣,一生拉犁拉磨,还生育了七头小牛。宰杀后,老黄牛坚厚的韧皮是制套股(牲口拉车拉犁的皮制股绳)的上好皮料。望着破烂陈旧的套股,尽管大多群众不忍,队长还是坚持将牛皮刺制成套股,急的老伺养员罢了一天工,两天没吃进饭去。无奈,贫穷压倒了良心,两天后,还是请来了衡水的一个皮匠。

放学后背着书包到队部看新鲜,皮匠着实叫我有些意外。这人中等身材,微胖面白,文绉语缓,好像退休的中学校长。不过,皮匠的手艺好生厉害,整张牛皮挂在房梁上,,他踩着凳子,右手两指掐着刀尖,一指辅着皮沿,由上往下一划,一条皮绳麻利的割了下来,不用尺子量,底上分毫不差。第二天放学后去围观,整张牛皮已变成了皮绳,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一束束整齐的摆在地上,皮匠正在编套股,只见几条皮绳在他手里上下翻飞,不一会一条新鲜的套股盘在了一旁。周六下午再去看时,只见一大摞套股整齐的码放在土坑上,旁边还卷着几根新编的皮鞭。当时心里一震,小牛们挨它妈妈的皮编的鞭子抽,身上疼,心里更疼吧?皮匠还用牛腿皮下脚料编了三把鞭稍。在供销社买的鞭稍,赶车的四楞子三天就打飞一根,皮匠剌的,一根用半年,三把鞭稍,到生产队解散还没用完。

前段时间回老家,见二大爷家南敞棚里挂着盘套股,我一眼便看出是老黄牛的皮制成的,虽然用不着了,二大爷还舍不得扔掉,屈指一算,四十年了!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所见过的投楼(制作楼耙)的木匠,錾磨的石匠,都是粗茶淡饭,送嘛吃嘛,怎么对这个皮匠,负责做饭的二大娘中、晚两顿炒菜,小炕桌上天天摆着酒茶呢?皮匠怎么这么高的待遇?是这行的规矩吗?

小 炉 匠

过去许多年月,一直串乡到我村那一带修理洋锁配钥匙的大概是张屯村的。匠师傅个头不高,白白的脸,镶着两颗金牙,架着一副眼镜,这副装扮在那个年代显的很时尚。匠师傅是在济南学的徒,见过世面,常年走乡串村,说起话来即儒雅又有亲合力,时常用上很新鲜的词,满肚子故事和新闻,这在我们孩子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匠师傅天生的一副金嗓子,一声“锔盆——啦——锔碗不!修理洋锁——配钥匙!”很有穿透力,三里外都能听得真真的。匠师傅有名的好手艺,上午早早来到,天大树下,天北墙根支好摊子,两声吆喝,盆呀、碗呀、烧漏的铁锅、铝壶,压断了的秤杆儿,掉了腿儿的老花镜……,陆陆续续摆满了摊前,在一条街上基本一天不用动地方。

师傅有一把十分珍的好钻,至今对我印像深刻。紫檀木的钻杆,紫檀木的横头(栓旋绳的横担)被手摸磨的紫黑油亮,两根上好的皮旋绳显得精致高档,尤其是杆顶的铜旋头,傍晚落日时分,在余辉的照耀下,飞转的黄铜旋头甩出一串串灿烂的金光。一般瓦盆沙缸,师傅从不用这把钻;来了紫沙壶,大瓷瓶类的细活,师傅才从布袋里抽出这件宝贝。用这个钻干起活来,人也精神。只见紫横木在师傅手里上下翻飞,精致的旋绳在钻杆上左旋右绕,锃亮的铜旋头在杆头上流光溢彩,金钢石钻头在瓷活上发出“呲——呲”音乐般的声响……

今年春天,在老家村集市上,我居然见到了小炉匠师傅,这使我兴奋不已。老爷子穿着体面地坐在一把有扶手的折叠椅上,安祥的面庞上透露着晚年的幸福和安详,上前一问,已是八十有七的年纪了。一旁的儿子介绍,自己先是子承父业,后来百姓富裕了,毁了换新的,修修补补的没啦,现在他改卖土产日杂、农用百货,兄弟俩把老爷子侍候地挺好,老爷子对集市情有独衷,天气好,常让拉着来集市看看。

临别,我给老爷子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煎饼合子,老人接手时一声“借光,借光,”还是几十年前的原声原味。

感谢老爷子,在那文明荒凉的年代里,一方面为农民修旧利废,同时也带给我们孩童不少精神享受。

马掌匠

马掌匠-─挂马掌的。

大集体时期,生产队过的是穷日子。我们村包括周边三乡五里,生产队很少有买起马的,虽然叫挂马掌的,实为铲驴蹄子的。

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一开春地里到了拾活的时候,铲驴蹄的师傅准时到来。经过一冬的休闲,干活少走路少,牲口长长了蹄甲,不利干活。驴是独蹄单甲,蹄甲是U型一圈,中间是空的,需修剪。牛是一蹄双瓣双甲,甲是三角型,不需修剪。不过有的老牛走路踏在砖头树楂子上掰一块张掀着,也得修修。铲驴蹄子备有专用工具,专用配件,一条杌凳,一把丁字木把铲刀。操作时,将一条驴腿搬弯,蹄子横放在杌凳上,右臂腋窝夹铲把的丁木,右手执铲刀柄,左手摁住驴蹄,将长长的蹄甲铲切掉,再将甲窝内的腐质杂物清除,然后将特制的U型掌铁,用制式掌钉钉在蹄掌甲上。因为技术娴熟,尽管是跟牲畜打交道,干起活来却是有板有眼,急速麻利快,一个蹄掌,敲两下掌钉,砸一下掌铁,并伴着有节奏的花哨点,“嘚嘚—当,嘚嘚—当,嘚嘚—当当嘚嘚—当”,最后,用锋利的翻把镰刀削平蹄翘边,三下五除二——好了!

钉掌师傅掌钉得好,治“生烈”牲畜还有高超的本领。我们生产队的大叫驴,年轻力壮,性格刚烈,个头足有六尺半高,独耕独耙,田里干活没得说,任性烈是出了名的孬种,除饲养员和常年使唤他的大老王外,不让外人碰一碰。尤其是“好色”,一见母驴就邪性,有一次追母驴,拉着一车土粪,在犁耕地里愣是把车拉散了。第一次挂掌,它又踢又咬,不让近前。挂掌师傅蹲在一旁抽着烟看三四个人围着它折腾,烟抽完了,将烟头扔在脚下一拧,只听一句“闪开”,一个竖掌照驴右耳根劈去,接着右手抓死驴的右耳,左手快速插入驴的两个鼻孔,一低头咬住了驴的右耳尖,两手顺势将驴头往怀里一掰,右膝盖猛地往驴前肋窝一顶,只听噗通一声大叫驴倒在地上,接着师傅一把捞住一只耳朵往上拽,大叫驴乖乖的站了起来。再看大叫驴,通身冒汗,双眼低垂,浑身发抖,四腿打颤,只一分钟,便没了昔日的威风。师傅拿来家伙,冲着伺养员说“把绳扔了,还牵它干什么”,只见驴腿软得像绵柳,怎么搬怎么动。从此这员“猛将”,只要见到挂掌师傅便啦啦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95425/

匠人的评论 (共 3 条)

  • 老党
  • 淡了红颜
  • 雪灵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