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被子
邓 芳
南风天这几天，家里所有东西都潮乎乎的。今天转北风了，晚上赶紧把床套更换了一下。从把床套撤下来再上好干净的，总共用了十分钟吧。因着快捷的铺被子程序，躺上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久未做过的钉被子一事。
记得小时候，家住的小镇到9月就挺冷了，钉被子是入秋季节女人们必做的功课。家里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被子都得在这个时候钉好。而我接触钉被子，是从一个东北老太太开始。
刚上小学的时候，因父亲工作原因，家里从队部搬到学校的平房，隔壁住有一对东北老两口。老爷子瘦高个，脾气暴躁，老太太身躯高大，性格温顺，是个典型的小脚老太太，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一步一挪，一摇三晃，我跟在她身边时老担心她摔倒，这个事儿倒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老太太家里家具极少，被褥倒还有二三床，想是老太太老爷子各一床，留一床给远方总也不来的亲人。每逢有暖阳的秋天，老太太总要把棉胎晒过，然后在周日学校无课的时候拿到教室门口的空地上钉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老太太钉被子的时候，我必跟在她身边。她捧棉被的时候，我就帮她搂被里和被面。从平房搬几床棉胎和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到老太太清洗干净的空地上，我们俩要走上好几趟，老太太挪着巴掌大的小脚，气喘吁吁的，我也累得不轻。
休息好了，老太太开始在地上铺被里，我帮着拉直，平平展展地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上白色棉胎，再在棉胎上铺开被面。老太太的被面很好看，是那种粗纹路的，厚厚的土棉布，上面满是大红的花绿的叶。最关键的一道程序是被面一定要保持四边匀称合适的边距，最后把四边多余的被里翻上被面，理好四角，就可以开始钉了。这个时候，常常是老太太在理，我在旁边看，帮着扯扯。钉被子之前，我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老太太把一根粗粗长长的针交给我，叫我穿棉线，她看不清针眼了。几岁的我，眼神可好了，一穿一个准，老太太每逢这时候，必笑眯眯的说，俺小闺女眼神儿可真好。得到她的夸奖，我就抿着嘴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到钉被子时，我是不会了，毕竟年龄小，力气小。老太太在被上走针的时候，就是我最安静的时候了。蹲在旁边捧着下巴盯着老太太的手，一针一针的下去上来。偶尔望望学校旁边还带着青绿的小山，静悄悄的校园里，只有我们这年龄悬殊的一老一小，老太太叨着我听不懂的话，我皱着鼻子闻着棉被散发出来的香味，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和被子上，暖融融的，香喷喷的，在我幼小的心里，简直就觉得这就是最幸福的时光了。这个场景，之后多少年一直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那时候，她就是我慈祥可亲的奶奶，我就是她可爱的小孙女。
三床被子钉好，再跟着老太太跑几趟搬回家，一个下午就过去了。而整个过程，老爷子是从来没有参与过的。
慢慢长大了，忙于学业，这东北老两口什么时候离开，我竟然没有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心里觉得缺了一个口似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在钉被子的时候叫上了我。虽然看过钉被子的整个过程，但毕竟最后一道工序我从来没有真正操作过。看起来似乎是再简单不过了，可真正做这项工作时，才知道叫苦不迭。和母亲钉被子的时候，发现原来钉被子也是有各人习惯的。老太太铺被面告诉我原理，大概过得去就行了，而母亲对铺被面的横平竖直要求很苛刻，四个角的对角硬是要折得平平整整，丝毫不得有歪扭。我若是折得不够居中或是横竖条纹没对好，母亲必是要教训上一番，说女儿家要学一样会一样，而且做事要认真，以后嫁人了省得做不好被家婆数落，我羞着听进去了。
准备工作完成后，母亲交给我两枚粗针，上好线后，一根是她的，一根是我的。
早已想亲手做一下这道工序，可真正操作了才知道那一针针下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母亲在钉被子的时候总会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戴上一个铜制的顶针，说在棉被下把针顶上来省力，也给我一个，可我害怕针顶在上面顶不好就滑到一边扎我的手指，弃之不用。
开始几针下去，觉得还蛮轻松的，棉胎已经晒松软了，可是时间再长点，手上力气越来越小，才发现冬天盖的被子很厚，铁针穿透厚厚的棉胎是要不小力气的，于是还得戴了顶针费劲的在被上走针。这个过程不仅要顾着每一针都要等距，还要担心针顶在顶针上滑下来扎手指，这样一针一针缝下来，不仅针脚弯弯曲曲，和母亲缝的整齐的针线相比，我的简直不能入眼，而且等被子缝好了，我的手指也早已红肿成了一根小萝卜。
原来啊，凡事不经过实践，看似简单的事，实则是很费功夫的。因此想起来毛主席说过的话来：你要有知识!你就得参加变革现实的实践， 你要知道梨子的味道!你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吃一吃。而钉得不好的线，必被母亲拆了重来。返工我钉的线下来，母亲连说腰痛，此时我虽觉母亲过于认真，但不得不承认在母亲严格的要求下钉好的被子确实是平整好看。
缝了几次后，到中学时，渐渐掌握些技巧了，成品也不那么难看了。慢慢的，母亲教训的也少了。每年秋天，和母亲钉被子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我成了母亲得力的帮手，钉被子既快又美观。和母亲边轻松的聊天边钉被子，是一个很温馨和满足的过程。
工作后，来到城市，没几年，嫁人了。母亲陪嫁有两床重磅真丝缎的被面，一床大红，百鸟朝凤图；一床玫红，百子闹春图，缎面手感滑腻，闪着珍珠似的光泽，极是好看。每接近冬天时，钉被子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一径的认真在床上铺好被里、棉胎、被面，折好四角，丝毫不敢怠慢，仿佛老太太、母亲在旁边看着。有时候儿子来捣乱，我也由他去。因没有和家婆住在一起，也不必担心钉被子是否会让她满意。
渐渐的，家里增加了多孔纤维被、鹅绒被、蚕丝被……，纯棉的、麻的，磨毛的、贡缎的，真丝的四件套、六件套、八件套代替了被里被面床单，所有的被子都套上被套，手缝的被子被替代了，消失了。母亲陪嫁的两床被面洗净放在衣柜的角落里，偶尔看看。
科技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便利，那些手工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更简便和更实用的物品节省了我们不少时间和精力。不过偶尔想起那些手工活，还是有些怀念的吧，那些日子里渐渐形成的认真、细致，对日后自己的处事方法和方式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裨益的吧。
也不知道若干年后，我是否有机会教一教我的儿媳妇钉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