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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乡札记

2015-08-05 07:31 作者:十年一剑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题记:

手上无钱山水远,心中有天地宽。

——《七律·旧作》

暖阳·枯枝·家园

脚踏着日枯枝,阳光从乱林中洒下,地面一片斑驳的光。

还是那一片衰草,还是那一座断桥,从儿时流窜至今,仍不改那一面沧桑与荒凉。本来想从大道进入,却发现大道更加芜杂,乡村公路只修了前湾三家,而后面没有人家的地方不再修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旧时的房屋或已颓圮不堪,或已只剩断壁残垣,零星一二家还有老妪居住,那是在我幼孩时代都已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的老人,一晃二十多载过去,依然生活寂寞的尘埃之中,我感慨岁月的流转,也在惊讶生命的坚韧。那些房屋的主人大多已经搬走,或进城,或迁入异乡,而一同成长的玩伴,大多娶妻生子,奔波于生存的琐碎和快意之中。

只好从前湾后路进入,穿过狭长小路,便是一方台圩,只记得儿时曾是一排热闹之处,这里曾有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的婚嫁的锣鼓隆响,曾有黄发垂髫、怡然自得的田园的天伦叙乐,曾有提镰拾穗、打谷晒稻的农作的火热图景,而现在却是一片散乱的白杨树林,以及树林中的杂草乱荆。抬眼望天,白杨树枝桠间,老鸦窠臼在晨风中摇摇欲坠,而一旁的电线上停栖着几只乌鸦,不知是否在守望家园,抑或是在回望往昔。连日的暖阳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习惯了在雾的天气中重复单调的作息,我习惯了在阴郁的冬日里捡拾记忆的残片,陡然的温暖和惬意着实让人不太适应,对着刺目的阳光,在晕眩之后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之后裹衣前行。

刚从家中那片白杨树林过来。这已经变成我的一种习惯,无论在家中放假归来,还是从外乡休假归来,都会径直而去,环视而归。也许,有人会说是对于财富的眷顾,也有人会说是对于故土的眷恋,还有也会说是否对于自然的追寻,而只有自己最为清楚,那一片树林,承包、种植、施肥、养护一系列的过程,都曾倾注年少时的心血,而在我人生最为灰暗的时候,正是那一片安静的青翠、那一排挺拔的身影给与我慰藉,赐予我希望,支撑我从泥泞中走出,而我对于这片树林的探视更多出于一份感念、一种找寻。在我生活日渐安稳,渐渐流于琐碎和市侩时候,我也会与之不期而遇,在片刻宁静和肃穆之后,一种来自自然的能量从心底喷薄而出,给我指明前路,励我不断前行。

树林·机屋·母亲

白杨树林田埂前的路面新修了一间白色抽水泵机屋,机屋在农垦时节抽水灌溉,以应农需,便民举措于我而言本来无可厚非。只是在砌房之前正值母亲病中,全家一片慌乱,而相关责任人并未和我家商议,甚至没有告知,而母亲出院之后,机屋已经修葺。眼前进出田埂的道路被完全阻塞,母亲闲时种植的棉花和油菜都无法运输,更是这近六百棵白杨树届时成材,运输也成为难题。一则没有预先告知,实在有些难以释怀;二则面对现实阻障,需要即行解决,母亲央我写一赔偿协议书,我听后也觉得理应如此,于是欣然应命。母亲在协议书中提出两条要求备选,或是另择一地修路以便进出,或是赔偿五千元自行解决。村委会觉得修路至少二至三万元,而赔钱相对省事省钱,于是同意第二条方案,事情解决后,母亲心中颇为庆慰,而我也终于能通过所学为家中代为效力而颇感快慰。

母亲在家中常被邻人视为要强之人,而我幼时也有此认识。父亲在外多以和气任事,甚至自身利益受损,只要不危及切身厉害,也不会竭力争取;而母亲则是对于家中事项无论巨细都十分在意,斤斤计较,节俭度日,和父亲形成鲜明反差。因而父亲在外落得好人名声,而母亲则落得强人名号。我幼时也同外界一致认为,甚至对母亲几度不解,而今成人之后,却发现实在错冤母亲,一家五口,生存不易,而全家生活操持几乎全赖母亲,父亲则相对轻散许多,如果没有母亲的锱铢必较,没有母亲的内外操持,没有母亲的勤俭隐忍,姐弟三人何以长大成人?面对外人的非议,我只想以一、二事以表明母亲的通情达理、深明大义。也是这方田埂,当时供电部门在入口处要栽植电线杆,需要提供空间,并且砍斫周边树木,问到母亲意见,母亲说国家需要,自然服从,最后被砍树近三十棵,都是期年即可成材,我问母亲为何不要赔偿,母亲笑说损失不大,只是和我将材木运回家中,以作生火。还有一位年近九十的老人,自小就在我家附近,儿女并不照管,母亲说上次来家中时向母亲要钱以作日用,而母亲手上并没有钱,这次回家要我前去看望,我说也是应该,于是专程前去拜望,邻里间见我情状,说我顺可嘉,而这些全仰赖于母亲的教化与点拨。

往日·玩伴·感念

我继续前行,寻找往日痕迹。

我所寻的是一位小时玩伴。而今我在贵阳从教,他在泉州从事装潢工作。在贵阳时,曾有过两次视频,他早于我十天返乡。他离校较早,应该是初中还未毕业,现在忆起,也是笑谈。说一日回家时书包掉入水中,书籍和练习册都被浸湿,晒干后字迹模糊,难于辨识,于是索性不再读书,至今已十多年。

他曾在当地一家砖瓦厂做工,并不是烧窑搬砖,而是开一种运送砖坯的车,车很长,前端类似于摩托车,车没有减震器,在土路上颠簸不堪;论及辛苦,比烧窑工还要好一点,在高温的窑中,灰头土脸,搬上运下,普通人站到一刻钟就炙热难耐,而他们则要工作半日才可休息,这种事我们当地人并不去做,从事的多是从河南过来的外乡人;当地人做的是搬砖,用一种铁制的夹子将红砖搬上拖拉机,然后从拖拉机上卸下,一次报酬只有不到十元。开运砖车的报酬不及烧窑,但是比搬砖要好一点,一月有七八百元,这是当时的报酬,现在据说已涨到近三千元。他开运砖车时,我当时辍学在家摆台球桌,搭好雨棚,买来球桌,装饰一新后开始营业,我的活计相对闲散许多,无事便和朋友对垒,消磨时光。

之后便南下广东打工,彼时他正和他父亲学木工手艺,后来听我在从化做保安,便前来汇合,我历经几番工作、几多波折之后终又回归校园,而他则在做了半年保安之后,便继续做装修方面营生,在视频中,得知他今年较往年要安稳许多,而且终于略有积蓄,我也替他欣慰。他的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而一位兄长家中也是很不和睦,两兄弟还同居一屋,现实相对窘迫许多。我鼓励他稳定基础,着眼现实,不要放弃努力,不要放弃想。虽然有些说教,但是作为朋友,我心意恳切。

想想他的工作,在外东奔西跑,风餐露宿,有活做自然高兴,然而许多户外广告需要高空作业,想来十分危险,和他谈及,他说刚开始有些害怕,而现在已经习惯;没有活做还要四处联系,虽然收入并不比我们工薪阶层少,但是就工作内容而言,我们还是要轻松许多。我并不是以一种自我优越感俯瞰友人,也不是以一种相互隔离感冷眼友人,而是心藏一种悲悯和感恩。我对于生命中的一些艰难抱有一份同情,对于生活中的一份坚强抱有一种敬佩,我对于那些于我的回馈和感念保持一种感动,我对于那些与我的帮助和关切保持一份谢意,我希望这样一份情怀能够延续我的整个生命,如火焰般燃烧,如鲜花般灿烂。尽管每个人无法逃离世俗的羁绊和功利的选择,然而在完成了现实层面的一切之后,我希望保留一份生命的净土,在这片净土里,我喜欢阅读,我喜欢观察,我喜欢思考,我喜欢感兴,而这随兴所至的情怀超脱了形而下的负累,让我收获了另一层次的生命体验。就像我会和玩伴一同徒步走到邻镇坐车至城区,不为节约几元钱车费,只为欣赏道路两旁的鱼塘残荷,只为二人谈兴正浓的不亦乐乎。还有我一个人不喜开车,只愿徒步四处串门,捡拾乡间记忆,重寻往日印痕。

还有一位玩伴,和我们二人不一样,已进入围城,升格做了父亲。想小时候住在隔壁,年长我月份,按辈分称呼前辈,而在孩童面前并无许多规矩,依然在一块玩耍。只是我和他幼时不和,而且每每互生龃龉以致动手互搏,而我又常占下风,家中人情急,便搬到街上,现在想来,实在有些小题大做,而朋友之间的交情并不因孩提时的一时不快而受到影响,反而比一般玩伴更加亲切,而这又是大家未曾料及的。

前几日,他家小孩周岁,我自然前去祝贺。随礼之后,他将我叫到一旁,将之前向我借的钱还给我,其实想来也并不多,一千元而已,而我似乎快要忘记此事。而这次借钱还是两年前的除夕,我回老家看望祖母,遇见他站在门外,彼时细雨迷离,寒风扑面,他的衣服有些单薄,而且模样有些萎顿,见到我支应一声,我问他为何没有精神,他说一年下来,所赚的钱都因赌博输掉,而且还欠近两万元外债。而眼下要去女朋友家,手中实在拮据。我于是从皮包中掏出一千元,问他够不够,他说正好解燃眉之急,言语中充满谢意。我嘱咐他不要再沾染赌博,否则会影响家庭,危及前路。当然只是劝慰,对他而言更多需要自励和自省。

他和另一玩伴也是几经波折,一年我正在东莞凤岗一酒店从事大堂工作,而他们二人竟陷入传销,当时还曾邀约我去,他说在TCL国际电工,月薪三千多元,我当时有些纳闷,二人既无文凭,也无关系,还无所长,如此待遇颇觉蹊跷,于是未曾赴行。后来山穷水尽之后,打来电话,我和叔父等人从佛山将其二人解救出来,问他们是否学习厨艺,并没同意,之后各奔东西,想来已近十载。而他现在在城区一家纸厂做修理工,养家度日,所欠债务已基本还清,虽然房子还是老房,家中无甚积蓄。我说安稳最好,他也点头称是。他羡慕我的自在和闲淡,我却向往他的和美与平淡。对于婚姻,我的以为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但是这是一个男人肩负责任,走向成熟必不可少的环节,而我则是行进在完善的途中,并不排斥,也不急切,我见过许多年少走入婚姻却并不能承担责任的男孩子,这样的年轻家庭风雨飘摇,家中父母依然心力交瘁,操劳不已;我也见过许多男孩子因为迫于家中压力和现实考量走入家庭,没有充分的了解和稳定的情感作为家庭支撑,生活得匆忙而疲累。我以为这并不是我所需要的,而我的需要也并不是九霄云外,也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就像一首歌所唱,我要稳稳的幸福,能用生命做长度,每次伸手入怀中,有你的温度。其实,温暖即可,安好即行,而这些,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欲求?难道又真的是镜花水月般的可遇而不可求吗?

底层·乡邻·生存

我也关注生活在底层和边缘人的命运,虽然也许能力有限,但是己所能及乐意为之;也许并不是慷慨解囊,而是身体力行,我想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尽绵薄,也是滴水汇成海洋。我对学生说过,坐公交车时,如果有一人站着,我是不会坐着的。这样的话似乎有些沽名钓誉之嫌,而在现实生活中是否从未违例,我也是心有戚戚焉,因为我不知道在我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是否真的有人站着,目力所及只能如此;而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没有想到这是一辈子的义务,甚至在我在公交车上困顿时也会成为一种负担,但是我并不为说出这样的话而后悔,在现实中我也在约束自己,努力践行。

晚间回家的时候,碰到了本家的一位叔父,问他今年多大年龄,他说已是五十八岁。我曾经为他写过一篇文章,依稀记得篇名拟作《闲人往事》,他读过高中,并没读完;之后回家务农,却游手好闲,喜欢喝酒,醉酒后沿街叫骂,也会和人发生冲突,然而身材矮小,膂力不及别人,常被殴打至皮青脸肿,上有两姐姐,虽有所照顾,但是毕竟已有家庭,难以面面俱到;还有一兄长,从不曾顾及。一来二去,懒汉名声在外,一直破罐子破摔,仓皇以至今日。他也曾结过婚,只是听说,妻子腿脚有些问题,后来竟然也十分嫌弃他,之后出走,连子嗣也没留下,之后生活更是颓唐不堪。

我以为他的行迹中兼有孔乙己和阿Q的影子,既有阿Q的泼皮无赖,又有孔乙己的好吃懒做,而鲁迅笔下的这两个鲜活人物最后是以生命消失而结束的,而在现实中,他的遭遇虽然已经惨淡,依然住在祖上留下的青砖矮屋,自生自灭,但是终于不至于受冻挨饿;而在我看来,他性格中可恨而且可叹的成分是要较于之前二位人物的,农村基本养老保险和最低生活保障金的阳光也在照耀着这间阴暗的瓦屋,还有他日渐苍老的生命,而他依然是游手好闲,酗酒度生。基于此,我在感慨和悲悯之余,也对现下的社会多了一种新的体认:现在的社会再如何贫富差距之大,族群之间的矛盾再如何之深,国家政策和现实状况再如何不匹配,然而这些生活在卑微处的生命也能继续自己的生命,而在中国的历朝历代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也曾出现过,我只想说对于社会民主改进、综合国力提升之类的一些宏大命题我们是否应该多一些耐心和助益?

还有一位听障残疾人,也是五十有余,至今孑然一身。年壮时还曾在外做过零工,我曾一次在去武汉的车上遇见过,他见到我,“哇哇”同我比划,我见后,报以点头微笑,无法交流,只能如此表达我的善意。听说还曾一度做过扒手,但是从不在家乡行窃,一段时间后洗手从良。以致现在友人见到他总会两手做出抓东西的爪状姿态,以示戏谑,他见后十分激动,显出要跟人拼命的姿态,那人见后便撒腿而跑。而现在,他的生活也已被纳入低保范围,尽管每月关照不多,也能基本保障饮食起居。

他住在以前油厂的房子里,周围房子多被夷平,只剩下他那一间红砖房,虽然也要被拆除,后来在他的央求下为其保留,以作安抚。他在门前屋后种瓜栽豆,他没有责任田,收割季节也到谷地里捡拾稻穗,以供生活。虽不能语言,但是他脑子颇好,一次在家中,小孩在玩魔方,拼来拼去拼不完整,后来他拿过来,琢磨来,倒腾去,终于拼好,众人也对他竖大拇指。他闲暇时喜欢买3D彩票,也还中过几次,甚至也中过一次两千,以至于有人会向他取经,跟着他买相同号码。

还有一家三兄弟,父辈杀猪,而三兄弟命途实在不顺,大儿结婚后早就离婚,育有一女,并不在身边,至今孑然一身;二兄弟的女人后来跟人跑掉,听朋友说今年腿又被摔折,在家静养;而三兄弟死于病疾。家乡人说杀生太多,遭此报应。我不知何缘由,只认为这一切都是生活的预设,都是命运的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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