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旧事（二）

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大多数时候，小河水清如镜，连鱼儿往来游动都能看得真切。河水蜿蜒流向远方，似乎在穿越现实流向远古，又好像是从远古流来，流进现实，流进我的心田。我时常趟过这条家乡的小河去寻找我的另一位朋友，有时还哼着“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从我亲人门前轻轻的流过……”的歌曲。

趟过小河，越过公路，走上一段纵横交织的田间小道，爬上不足百米的斜坡，便到了“牛坳岭”，那里是我高中同窗好友清华的家。

清华的家被绿树环绕着，远远望去，只露出房子的些许轮廓。走进宽敞明亮，打点得干净雅致的土屋，时常会给人一种清新舒服的感觉。

清华是一个永远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人，浓眉大眼镶嵌在一张圆圆的脸上，是那么活泼、调皮和可爱。他是高中同学中毕业照和现实中完全判若两人的唯一一个，可见他读书时和毕业后变化有多大。读书的时侯，其实我和他没有太多交往，更说不上是要好的朋友，虽说他的大姐嫁给我远房的叔公为妻，但我根本不想和他攀上什么亲戚，因为那样，在他面前，我就无形中降低了辈分，而他又是什么都想高人一筹的主，我是决然不和他攀亲戚的。我和他真正成为好朋友是在毕业之后当民办教师的时候，那时我俩都很茫然，虽说民办教师在当时算是不错的职业，很多城里的，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女都下放在荒凉的山村务农，我们本应该知足，但因为它的不确定，我们像是水上浮萍，既无归属感，更无成就感。所以，我们总能找到共同语言在倾诉中排遣心中的不快甚至是郁闷。只要有空闲，我们常常一起聊这聊那，有时一起玩到天亮。

最有意思的还是一起看电影。1977年以后，一些文革前的老片子开始播映了，在当时，有那样的电影看，简直就是文化大餐，是给干涸荒芜的精神领地注入的润泽之水。那时，我们是马尾电影院的常客，经常在面积不大，拥挤地排列着十几排条凳的空间里认真看着我们喜欢的电影。有一次看《天仙配》，这是一个戏曲拍成的电影，我们被里面的情节感染和感动着，更感动的是戏里的歌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诱人那么美的歌词！

“把歌词记下来吧！”不知道是小华还是我的提议，让我们再看了三遍《天仙配》。带着纸和笔，你一句我一句的记着，几乎把戏里的歌词完整地记下来，坐在旁边的观众被我们不同寻常的举动惊扰，对我们指指点点：“咯两个后生家，疯啦？简直是疯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回到家里，我们整理歌词，连缀成篇。“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抄写着歌词，我们为之欣喜，为之疯狂。在那个时代，我们觉得那就是文学，它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我们，撞击着我们的心扉。从此，在清华的带动下，我也开始喜欢上了文学。

1978年暑假，参加完招生考试，正在等待公布成绩，在焦急的等待中，只要有散心的地方，我们必去无疑，人在未知的等待中是漫长的煎熬，是一种无助和无聊。

有一次，清华匆匆跑到我家来，拿了两张电影票说：“秀水电影院的票，《红楼梦》。下午3点！”于是我们连换洗衣服都没来得及拿一件，马不停蹄跑到马尾车站，买票上车。记得当年到秀水县城的车票是9角5分钱一张，车也是那种像救护车一样带车头的白色班车。我们赶到秀水县城已经是中午12点了，随便找个地方吃点饭，到跃进旅社开个房间，据说电影有三个来小时，晚上是回不了马尾的，只能在秀水县城住下。我们在开好的房间休息，期待着观看《红楼梦》。

秀水县城是个山城，夏季高温难耐，更要命的是时常会有雷暴雨来袭。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快中午两点时，雷声大作，狂风呼号。刚才还是阳光明朗，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间被一块黑幕遮蔽着，昏天黑地。倾盆大雨就像是一段没有休止符的音乐不间断流淌，地上的雨水不断集聚，瞬间如小溪小河漫堤似的满街迸流。我们盼望风停雨住，好赶上电影放映的时间，不然，为了这场《红楼梦》，我们这么老远这么艰难来到县城就亏大了。老天爷并没有丝毫怜悯我们的意思，雨仍然下个不停，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接近，我和清华心情的焦急程度也在加速。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等待，我们在想，在祈祷，如果能够抓住雨的缝隙，跑到电影院，那该有多美妙！看看自己的上海牌手表，指针指向2点50分，跃进旅社离电影院至少还有十分钟的路程，眼看电影马上就要放映了，清华一挥右手，“跑吧，我们沿街奔跑着去，这点雨还能拦得住我们？”语气透露出无比的坚定，好像是战士奔向战场那样义无反顾。我们离开旅店，沿着街边屋檐奔跑，大雨仍然在下，没有雨伞，没有草帽，只要一头黑发，两件短衣。不一会我们被淋得通体浇湿。雨夹着雷电，在我们头顶呼啸轰隆，我们顶着雷雨前进，老天并没有被我们的意志力战胜，尽管我们有的是英雄气概。战天斗地，人定胜天的理想，被现实击毁得如暴雨般散落一地。我俩跑到电影院前场地时，突然我的脚一歪，陷进了一个积水氹，我突然前倾，“嘭”的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溅起了一大堆水花。这时，在电影院等待进场的一千多人，不约而同发出“哄”的笑声，这笑声盖住了雷声和雨声，让我羞愧不已。这次，在县城，丢脸丢大了，我为什么要把脸丢到我不常来的秀水县城呢？我赶紧爬起来，清华看着我湿漉漉，满身是泥的样子，又惊愕又好笑，用眼睛斜视着我，好像在怪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弄得我更加不知所措。我低着头飞快地跑上电影院的台阶，跟着人群赶紧进场，清华跟在我的后面，默默地一句话也没有说。

裹着湿透的衣服，忍着摔疼的肢体，坚持了3个多小时，电影终于演完了。说实话，我的脑海里充满着刚才摔倒在雨中的画面，根本没看进去多少情节，宝哥哥，宝姐姐，林妹妹什么的，没有留下多少印记。清华倒是光着膀子，穿条短裤全神贯注在看电影，看那认真的劲儿和沉浸其中的满足的表情，他一定收获颇丰。

散场了，我们走出电影院，我已经是冷得发抖。突然想起下放在茶厂的知青“黑狗”家离影院不远，于是到他家借两件衣服穿上。回到旅店房间，我蒙头大睡一直到第二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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