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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上黄鹤楼

2014-11-23 15:16 作者:黄孝纪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广州的天似乎多。1993年春节一过,我就跟随村里一班人来到广州郊区一个小镇,在一处农贸市场的建筑工地打工。虽然我在学校学的是建筑类专业,但干砌砖头的活还是外行,挂线行砖,抹浆勾缝,总是笨手笨脚。有一次,一个巡查的广东包工头来了,看到我砌的砖墙下掉落了不少砂浆,劈头盖脸就把我一顿大骂,好在我听不懂他那广东语,由他去吧。末了,村里为首的人给我换了工作,和砂浆,挑砖头。我们居住的地方就在农贸市场的一角,简易的塑料雨布下,搭起一排木架和木板,草席一铺盖,就是床了。春雨菲菲,我也用不着洗脚洗澡,天亮了起身干活吃饭,天黑后和衣上床睡觉,在灰暗的日子里,不再思考着未来。

那天正在干活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人,捎带一封信给我,说是我母亲交他转我的。信是从武汉寄到村里的,我撕开信封,掏出两张纸来,前一张是手写体方格信纸,后一张是印刷品。那信上漂亮的行草写着:“凡子,你好!个人诗集出版活动,由我单位与《青年月报》合作,具体由我负责。大集拜读,觉得作品基本符合出版要求,同意出版。现寄上《事宜》一份,请参阅。若愿出版,请速回函,并速办手续。丛书共出十本,额满为止。”接下来是三条相关事项,末尾署名“饶庆年”。我又一字不漏,将出版事宜看了一遍。

几个月前,我看到一则《青年月报》的征文比赛,就将我自己从打字社打印的一本薄薄的诗集寄了过去,笔名署的是“凡子”,就是凡夫俗子的意思。我本早就忘了,不曾想到,这一次投稿竟然有了回信。而且我的诗集受到了肯定,还能出版。那时,我并不知道饶庆年何许人也,是日后才得知,他当时是中国乡土诗人的代表人物。我一整天都处在兴奋当中,喜的是自己的作品有人赏识,终于能够出版。忧的是,那至少6000元的出版费用,让我徒添浩叹。煎熬,辗转难眠。第二天,我跟工地结了账,买了火车票回家。

在永兴县城,我把信给几个同学和朋友看了,县民政局一个素昧平生的青年朋友看到后,听我说打算到武汉去见饶庆年一面,想请求把出版费用减少一点,当即拿出100元给我,说:“你去吧,我支持你路费。”对于这一笔中送炭的资助,我永生难忘。我是在马田火车站上车去汉口的,临行前,住在一个初中同学的单位宿舍,那时天寒料峭,而且我已经有几年没有买过衣服,就借了他的一件红色夹克穿上。

在汉口下火车后,已是上午,我按照出版事宜里的介绍,先去找本次丛书出版的法律顾问谢女士。在靠近长江边的路上行走,风大且冷,路上显得冷清,我已有点饥肠辘辘。摸摸口袋里那点盘缠,不敢轻易花费。又是几个转弯抹角,在一棵大的行道树下,有一个老太太蹲在桶子前卖吃食,我上前一看,是一团团的莲藕汤,一问价格便宜,又是武汉特色,就买了一碗,蹲在路边囫囵吞下,淡淡的汤,脆脆的藕,并未感觉到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找到谢女士时,已近下班时间。听我讲明此番来访的原由,她跟饶庆年老师通了电话。告诉我说,饶老师目前在一家报社图书编辑室工作,要下午才有空见我。她也说了一番对我诗集的溢美之辞,末了说先安排我到附近的招待所住下,而且住宿费也不贵,下午她带饶老师来看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办好住宿,已是午后,我便呆在房间里休息。过了一段时间,响起了敲门声。我激动地打开 门,果然是谢女士,一同而来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子,个子不高,有点肥胖,甚至可以说是脸面身子都有些浮肿,这就是饶庆年老师。他微笑和我握手,眼里流出温和的光。

我们自然是谈诗,他说我的作品是不错的。也谈到了我目前的处境,四处飘零,生活无着。他对我充满了同情,甚至拿笔写了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州,他的朋友的地址,说我若去那些地方,如需要的话,可向他们求得帮助。谢女士问饶老师,能否让我在他们图书编辑室找份临时工作,饶老师说目前人是满的,很难办到。我提到能否将出版费用给我尽量减少一点,饶老师答应了,他说等他跟同事们商量后答复我。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饶老师说,我们到街上去随便吃点。我说我请客吧,说这话,我其时心里没有底气,口袋里只有那么几十元,也全是出于客套。“到了武汉,怎么还能要你请?我请你。”饶老师笑着说。

在一间雅致的小餐厅里,饶老师特地给我点了一个水煮麻辣牛肉,他说我是湖南人,肯定要吃辣的。但麻辣牛肉我却是平生第一次吃到,既辣又麻,麻得舌头发麻发木,连说话仿佛都管不住嘴舌。我之前从没有吃到过这么高档的饭菜,这一餐让我20多年来一直不曾忘怀。

吃过饭,饶老师又来我房间里谈了一会,我告诉他明日返回。他说我就不来送了,有事经常来信联系。我说我还想去黄鹤楼看看,他便又仔细地告诉了我如何去的路线,还画了简易的图。

第二天一早,我办完手续后,离开了招待所。一路步行,穿街过巷,走上了神往已久的长江大桥。微雨菲菲,长江之上烟雾茫茫,桥下船只往来,两岸高楼林立,车辆穿梭,时有火车鸣叫,从桥上驶过,好一派都市繁华景象。

黄鹤楼就在眼前!一切归于无语。任凭小雨飘洒满身,我静静仰望良久。之后,独自在亭阁曲径间漫游,拾阶登上了黄鹤楼。

从武汉回家后,我写了一首《雨中登黄鹤楼》的十四行诗,是当时心境的描绘:

恰似卓尔不群的孤独的天才, 

你巍然矗立在这繁嚣的都市。 

不知该是你的荣幸还是悲哀,

你平静的目光向着远天凝视。

宽阔的广场精致的亭阁曲径, 

到处都是满怀着崇敬的游人。 

万古传说让人忘却世俗纷扰, 

动人的章句又勾起淡淡古愁。

只是雨雾中你分明暗藏忧虑, 

独秀的天才终难逃狂风摧毁。 

浩瀚的长江可作千秋的明证, 

几度的浩劫曾使你荡然无存。

但天才的美名定将世代传颂, 

百般的沧桑过后是万般推崇。

我的这部诗集最终没有出版,原因是,尽管饶老师把费用给我压缩了三分之一,但4000元于我实在无能筹集。1993年4月11日,饶老师写给我一封短信,信的末尾说:“交款日期请尽量提前,保持经常性的联系,位子我给你留着。”但我却再没有写信回他,以不了了之。6年后,偶然从一位与饶老师交谊颇深的长者口中得知,在我与饶老师相见后的两年,他就因肝癌英年早逝了。

第二次登上黄鹤楼,岁月已经过去了20个年头。那时我已辞去报社记者的工作,来到义乌做专业工程师,女儿在长沙一所中学上高三。那段时间,全国各知名大学陆续开展自主招生,女儿的理想是经济类专业,经过多番权衡,最终选定了报考南开大学。按规定提交相关资料后,不久就通过了南开大学的初选,并确定在武汉一所中学参加笔试。

2012年1月14日,我辗转来到长沙,陪同女儿乘坐高铁抵达武汉。同20年前一样,此时的武汉也是一个寒风料峭,微雨菲菲的日子,不禁让我想起20年前那一次来武汉的美好回忆。尽管放眼所见,全是陌生的城市和人流,但我却对这方土地有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我对女儿说,来考试就当一次旅行,不必太在意,重在参与,成与不成,都无关紧要,人生里有的是机会,平素付出了努力,就会有收获。那天女儿兴致也很高,除了几支考试的笔,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可谓轻装而来。我向女儿提议,来到武汉不能不去黄鹤楼,反正要明日才考试,不如先去游览登临一番,再去寻找考试的学校和住宿的宾馆。况且20年前,我只是匆匆忙忙粗略游览了一番,此番再去,恰如谋面一位阔别已久的故友,想必也别有意趣。

从高铁站下车后,我们乘车来到蛇山脚下。简单吃过午饭,步行向黄鹤楼进发。我原以为凭着我20年前的记忆,能顺利找到黄鹤楼景区入口,结果还是问了几个路人才如愿以偿。我们购票进入了景区,大约是因为天气太冷,景区内游人不是太多,甚至感觉有点冷清。于20年前相比,这里的亭台楼阁诸般景点似乎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不同的是,那时我是独自一人,怀抱着希望和忧愁。而这次,我是与风华正茂的女儿同游,只有希望,没有忧愁。我们逐一游览了每一个景点,看楼阁横空,长江蜿蜒,品腊梅含苞,松针凝珠。曲径林间,相互拍照,巍峨高楼,携手同登。有口占七绝《登黄鹤楼》一首为证:

梅绽蛇山清气幽,

轻烟霏雨锁江流。

开怀当是最高处,

携女同登黄鹤楼。

黄鹤楼之行,女儿心情轻松而愉快,以寻常的心态参加了人生里的又一场考试,当年,她以优异的成绩,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20年,两代人,两上黄鹤楼,不管身处逆境还是身处顺境,只要我们有勇于登临的勇气,放眼高远,理想的光芒总会穿透风雨如晦的天空,向我们闪烁。

2014年11月23日写于余姚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709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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