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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子年

2014-10-22 09:19 作者:Di Da Di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自打我出娘胎,我就不是一个好奇的人,然而这一切在我出娘胎的十九年后改变了。

据说我的出生多少有点传奇,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普通人。十九年前,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烟霞村妇女在田间收割时临时产子,尖叫声划破苍穹,混着水牛食饱的打嗝声传到很远很远,于是周边田里的男男女女都赶过来帮忙,抬野猪一样把妇女抬回了村长家。

不一会儿村长家的院子围满了人,没有人说一句话,顿时寂静得可怕,破旧的屋檐下的旧电线上站立着两只不知名的儿,偶尔抖抖身上的灰。女人的声音十分惨烈,里猫叫一般让人发寒,完全与这个炎热天不相称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院子。

村长坐在院子中间,拿下了革命时期遗留的帽子当蒲扇扇了会儿凉,手上满是泥土,随后拿出烟斗儿,几十年的好家伙,祖祖辈辈传着,烟斗发黄了,熏黑了,烧焦了,可它还活着。村长拿出旧铁皮盒子,取了点烟丝,用满是泥土的粗糙的手指捏成一个团儿塞进烟斗儿,划了跟火柴点着,烟雾缭绕,熟悉的味道弥漫开来。村长用粗大的手掌扇了扇烟雾,慢悠悠的吸了一口,咳了一声,咔了一口痰。他不是被呛,而是老毛病,支气管炎,可他从不克制自己,就像他自己说的,当个村长也是农民,不知道啥时候蹬腿咽气,活着的时候就该咋咋滴。浓重的地方腔混着辽远神秘的调儿时常穿山越岭,每个人都一样。

村长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年长的几位妇人德高望重,坐在村长身边,年轻的女人都在屋子里帮着忙,其他人站在院子里看着瞧着,似乎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心里却更加沉重,没有人读得懂村里人的沉重,他们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写在灵魂里。村长旁边的柳妈推了推村长的手,使了个眼神,似乎暗示着村长做点什么。她眼角周围像干涸的湖泊,一道道裂纹镌刻这岁月的痕迹,沉淀着女人的威望。村长没有看她,只是把烟斗儿反着在石头上敲了敲,黄色的烟丝团变成黑色滚了出来。他只吸了一口。

“村长,您得做个安排啊,这样瞎耗着也不是办法,最后一个了”。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急什么,这不还没生呢”。村长吼了一声。严妈也坐不住了,起身抖抖身上的灰,挽起衣袖,直奔屋里头儿,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女人们,好像她们罪孽深重待审判,而严妈犀利的眼神则是审判开始前昏暗的黎明。女人们则低下了头,不吭一声,她们默认了所有的罪行,接受了所有的审判和裁决。但她们一点也不壮烈凌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严妈过屋里去了,女人的嘶叫声仍然不止,村民们心中也乱了方寸,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在一边玩着沙,嘻嘻哈哈闹着,村长看了一眼他们,眼睛里泛着泪光。实在不行,送走,没什么舍得舍不得,就送咱家的。村长的烟斗儿敲在暗绿的石头上一声声响。

村长的儿子看了一眼村长,没敢说话,只是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甚响亮。“加富,你给老娘滚进来,你他妈的给老娘吭个声”,屋里的女人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吼着,咆哮着。村长儿子正要往屋里走,被柳妈给懒了下来。“你让她扯犊子,让着她先,进这不吉利的地方干啥,这全是血,见不得的女人的血”。柳妈拉着加富坐了下来,屋里动作开始紧凑,忙乎不停。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时,屋里的一声啼哭让所有心神归位,新生儿哭了三声就没了动静,也没见有人走出来,这可急坏了院子里的人,村长站起身靠在门边,严妈走了出来,摇了摇头,一脸的世界末日到来的认命样儿。村长转身回到刚才的位置,拿起烟斗儿,去了点烟丝,点着了,拼命的抽,任凭吐出的烟雾弥漫着,村长用手抹了抹老脸,看了看远方,“送走吧,就送俺家的,其他八个不动,俺算过了,可行”。村长默默地念着,似有若无。

没有人说什么,屋里也没了动静,所有人都准备散了,“谁敢送,老娘跟他干到底”,众人回头看了一眼,女人面目狰狞,手里拿着一把刀,隐约能看见大腿内侧流下的鲜红的血。她眼神坚定,头发凌乱,疯子一样伫立着,村民们看了一眼,转身就散了。没人理会这个女人,加富也回了屋,似乎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

于是在某个雾色的黎明,村长一家人整理收拾好一切,祭祖拜神,然后把这个出生九天的女婴放在檀木篮子里,送回了女人的娘家。经过村长家门口的木桥时,女婴的一声啼哭惊醒了熟睡中的女人,她疯了一样跑出来,跑上前去想要拉住村长和加富,截住女婴,不料却被她的婆婆,村长夫人给揪着打了一顿,衣服都撕烂了,手臂上,脸上的血痕随处可见,她毫无还击之力。她用她的一切歌颂了与牺牲。

从此后的十九年,她从未与女婴见过面,因为她从未去过娘家。次年,她顺利生了个宝贝儿子,也就不记得曾经所有发生过的事儿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失忆是件可怕的事儿,然而选择性失忆也许没什么坏处。

那一年,便是老人们口中传说中的“无子年”。当年村长里九个女人同时怀胎,众人都以为是龙生九子,好兆头,无奈第一个女婴降生,这个祥瑞便破灭了,当第八个女婴降生时,“无子年”的恐慌便散开来,每一个人都心惊胆颤,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村长儿媳妇儿身上,这不过是她嫁过来的第一年而已。

很不幸,我便是这个女婴,十九年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降生,将所有人逼上了绝路的女婴,虽然至今听起来我更觉得像一个故事,可它真真切切的存在,从未停止。

十九年后的某一天,烟霞村里的大路修到我家,喜气洋洋一大队人接我回村,我才知道原来我身上竟然还有一个古老遥远的故事。

当外婆被吓了一跳时,我更欣然的接受了属于他们迎送的方式。这一年,我十九年岁,我成为了一名新时代的大学生,而烟霞村十九年从未出过一个。

往往,人们的救赎和作恶一样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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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子年的评论 (共 5 条)

  • 心静如水
  • 雪灵
  • 荷塘月色
  • 晓晓
    晓晓 推荐阅读并说 村长坐在院子中间,拿下了革命时期遗留的帽子当蒲扇扇了会儿凉,手上满是泥土,随后拿出烟斗儿,几十年的好家伙,祖祖辈辈传着,烟斗发黄了,熏黑了,烧焦了,可它还活着。问好作者!
  • 漫山飘香

    漫山飘香人们的救赎和作恶一样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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