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中国汉字听写大会”

闲话“中国汉字听写大会”

陈宣章

在电视节目乱纷纷的当今，大型电视活动《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引起大众的热情。这不是浮躁、奢华的秀场、炒作，不但吸引广大电视观众同步参与，而且引发人们深刻思考。

一、“中国汉字听写”。

人类有了语言，可积累知识，形成文化；有了文字，可记录语言、交流信息。语言把人和动物区分开来，文字把原始社会和文明社会区分开来。考古发现汉字至少有五千年（而不是易中天说的3700年）。汉字是最古老的文字，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16亿以上）的文字，是流传范围最大的一种文字。目前，简体字使用于中国大陆、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东南亚地区，繁体字仍使用于港澳台等地区。汉字是汉民族文化的瑰宝，是我们终生的良师益友，可引起美妙而大胆的联想，给人美的享受。

之所以是“中国汉字听写”，1.区别于别国汉字。2.由于同音字，听写常常要对词义做解释，才能确定其字。3.汉字书写有笔画、笔顺；有规范字与繁体字、异体字；还有字体（图文—象形—甲骨—钟鼎—石鼓—古文—秦系—隶书—楷书—魏碑—草书—行书—宋体—仿宋体—黑体—圆黑体—叠圆—综艺……）。汉字规范书写为楷书规范字。汉字有框架结构，本次“中国汉字听写”对此未作特殊要求，只要书写基本正确就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重视语言文字的规范。

“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参赛者是初中生，故主要是汉词、成语，没有单个汉字。这里涉及语言文字的规范和发展的矛盾。我曾经写文章，对社会上乱造汉字、乱改成语予以抨击。现今，又出现提倡方言的歪风；还有一些人随意拿汉字、汉语调侃、戏谑，来解构汉语的语法规则，歪曲一些字的形音义，这种现象已非常普遍。所以，宣传、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十分必要。本次大会邀请国内语言专家担任裁判和解说，央视著名播音员将轮番担任读词考官，这就是语言文字读音与书写规范的标准。

我曾经在与《新闻晨报》互动时，批评该报错别字丛生、语句不通顺、标题不规范等等，回答的竟然是：“哈哈，时间紧迫，无法顾及。”连大报编辑（专门做文字工作）也如此，怪不得社会上乱造汉字、乱改成语成风，甚至《新闻晨报》还曾经发表文章支持网络文、“火星文”。我说过：“现今社会上，语言文字最规范的群体是中小学语文老师。”他们虽然水平比语言专家低，但是对常用字的读音、书写规范，而且熟悉中小学学生容易出现的错误。在这一点上，语言专家不及他们。这从本次大会所出的考题可见一斑。

本次大会上，对现场观众席成人体验团的测试，“间歇”这个口语常用词竟然有40%的成人书写错误。可见，我国民众整体的汉字书写水准确实有所下降。我想，这大概是四人帮“书读得越多越蠢”的报应。

三、“汉字危机”的沉重课题。

我曾经发表文章赞美汉语汉字。汉语的文字系统汉字是一种意音文字，表意的同时也具一定的表音功能。汉语有超方言特性及超语言特性。历史上，越南、朝鲜和日本都曾用汉字记录其语言。日本人至今使用汉字（真名）和假名（将中文的草书衍生成平假名，把中文楷书的偏旁改成片假名）的混合文字。而且。日本人是写中国字，读日本音。假如其他国家愿意，也这样做，汉字就成为国际通用的语言符号，就像数学符号一样，只表意，不表音。

汉字：1.读法最动听。一字一音，每音又分四调，因此响亮清晰，婉转动听，有节奏感，有音乐美，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汉语诗文铿锵悦耳、抑扬顿挫，尤其是诗词，讲究平仄、对仗，既结构整齐又节奏鲜明，琅琅上口。2.书写最优美。汉字书法艺术是任何其它文字无法比拟的。许多古代书法作品已成无价之宝。3.阅读很好认。人眼视野是二维甚至三维（双眼）的，拼音文字为线性（一维），不易辨认；方块文字是二维，一目了然，阅读效率更高。4.理解很好懂，具有关联性。只要认识一个“牛”字，就知道所有带“牛”的词大多与牛有关。因汉字构词能力很强，认识一定数量的汉字，就认识了无数的词，即使有新词产生，也建立在旧字基础上，词义也容易理解。本次大会的一些选手坦言，有的生僻字其实并不会写，但是根据字的意思去分析，最终书写正确。5.“形、音、义”结合，大多数汉字由形旁和声旁组成，字形和字义的联系非常密切，很形象，直观达意。表意性使汉字成为世界上惟一能跨越时空的文字。只有中国儿童仍能读懂2500年前的《诗经》；只有中国教材，能把唐诗、宋词作为儿童必读的启蒙材料。而三四百年前的英文，除了专家，其他人很难读懂。可见，汉字有“形义”直接联结，是世界上单位字符信息量最大的文字，容易辨识，利于联想，为加快阅读速度带来极大便利。6.汉字语音响亮清晰，多开音节，在“人机对话”方面占有明显优势。有人预言：21世纪是“汉字的世纪”。

汉字听写比赛高收视率的背后，是国人汉字手写能力普遍下降的严峻现实。随着信息技术发展，手机和电脑的普及，拼音打字替代书写，电话电邮代替书信，网络用语渐成风尚——在告别“铅与火”的同时，我们失去很多与汉字“亲密接触”的机会，很多人患上“失写症”，手写汉字能力退化，甚至对许多常用词、成语书写错误。“汉字危机”成为令人忧心的文化现象。这也引发人们对汉字书写“渐行渐远”的感慨；加上“全民学英语”对母语的冲击，许多大学生的汉语水平低下，汉字书写能力萎缩，以至于有“汉字危机”的沉重感。

汉字信息化与汉字文化传承二者是否相悖？汉字文化应如何借助信息化的力量创新和发展？专家们认为，即使信息化时代，汉字书写对于汉语言文化传承的意义还是至关重要的。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通用规范汉字表》研制组长王宁说：“汉字有这么一个特点，你光看对它没有亲和力，只有自己写才有亲和力，有的时候你不写，那个字和你隔十万八千里，你一写它就到你身边来了。”中国辞书学会会长江蓝生批评说：“我们前辈有一句话叫‘敬惜字纸’，这种对于汉字、对于自己母语敬畏、尊重的传统，我们现在到哪儿去找？”现在，更重要的是社会方方面面应该对汉字书写作持久关注和重视，建议教育部要求中小学生作文必须手写，还可开设硬笔、软笔书写课；高等院校开设书法选修课。另外，聘用单位也应进行汉字书写水平的测试。

四、汉语的规范与发展。

语言发展规律无法改变：“吸纳”和新造词汇，只有当它们变成民族共同语言时才是“民族的”。因此，字词典永远是对民族语言的“解释”，是约定俗成的“规范”。汉语发展不能无序，必须在规范中发展。《现代汉语词典》是“规范”本身，并不是一般出版物。“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就是指普通话和规范汉字。国家权威性规范是不能超前的。经过历史的筛选，“吸纳”和新造词汇大多会淘汰，沉淀下来的才是民族的，才可被词典收录。

“民族语言的变化，是长期的过程，并不是瞬息万变的。假如北方方言用英语，北京人说港台话，经典的著作都是‘火星文’，普通话还是否有依据？”问得好！媒体在语言规范方面应该严格要求，条条块块都应有问责制。这不仅是国家语委、中央电视台（也有许多次误读误注误用被媒体曝光）的范畴。

《中国汉字听写大会》对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进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必将产生重大和深远的影响，而且应该成为一项长期化、有影响力的品牌活动。从小选手和电视观众身上，我们看到汉字书写的希望和文化传承的种子。

五、对语文教育法的启迪。

《中国汉字听写大会》的高度：“书写的文明传递，民族的未雨绸缪”，应该成为全民关注的带有民俗性质、国家精神的活动。比赛不仅仅是为了产生冠军，更重要的是千百万电视观众同步参与；不仅仅是为了展示汉字书写的真谛和魅力所在，更重要的是汉字书写美德的观念得以传递。选手、观众都是在充满紧张感的游戏中学习知识、领略汉字之美。

相比之下，现今许多中小学语文教育受应试考试影响，这种惩罚式教育方法应该受到民众唾弃：写错一个生字罚100遍，只能打击学生的学习主动性和积极性。本次《听写大会》的选手都是初中二学生，从场上表现看，他们的确令人欣喜。首先是许多学生的文学功底较深，平时阅读范围广。比赛中的一些词，如虢国夫人、纵横捭阖、弄璋之喜等，没有一定的文史知识很难记住。其次，小选手对汉字的造字、构词意义有很好的理解。

复赛阶段，很多观众质疑题目难度过大，听写词汇过于生僻，但总导演关正文则说：“这是被孩子们逼的，题库组导演在竞赛期间根本没有睡觉机会。大家感叹最多的就是，真斗不过这些孩子。”例如：刘浥尘酷爱阅读，纯粹缘于爱好，而非强制式教育。他说：“我看的书挺杂，从小特别喜欢看书，就算很厚的那种电话本记载全城所有电话，也能看一整天。道教、哲学、武术方面的书籍略有涉猎，平时看一些纯文学类型，有时候会看通俗文学，比如说玄幻之类的。我还看些佛教、道教的资料。还有六祖坛经、金刚经、道德经，首先是老子，还有庄子那几篇。大概就是这样。我对文字的理解有一种感觉，比较敏锐。我本来就特别喜欢古典，五千多年来的文化积淀，我都是很喜欢的。”“我发明了一个词，叫‘刷题’。把问题集中积累，像什么科学难题，一些我做不出来的题目，我就去问老师，然后在一个中午内把这些题全部刷掉。”他有惊人的求知欲，是学术研究型学生，特别能埋头钻研。其他人把《现代汉语词典》翻过一遍，只有他一人把里面的词汇差不多全部手抄一遍。

“死记硬背式的速成肯定会有效果。但是如果没有平时的大量阅读积累，一定‘行而不远’。这不仅仅是一个识字比赛，更是关于民族文化的总复习。”说得多么好啊！所以，如何正确地、有效地提高语文教育质量，应该听一听这些小选手的心声。

六、注意书写的正确和美观。

本次大会，“不仅书写错误要被淘汰，书写不规范也将面临出局，堪称史上最严格的汉字听写竞赛。”但是汉字的魅力不仅在其意，还在其形。通过看节目我们发现，小选手写出的字绝大多数都难称“美观”，遑论书法。现今大学生的书写不如人意，好一点的仅是“工整”，差的只能称“蟹爬”、“鸡抓”。随着电脑、手机的普及，教师们越来越喜欢用多媒体授课，粉笔板书竟然被视为“落后”；基础教育中的硬笔、软笔书写课更被弱化。这对于激发学生书写兴趣非常不利。

另外，本次大会中有些被语言专家裁定“书写正确”的汉字，也有的笔画不对，例如：“砥”字的“斜钩”仅斜无钩；有的笔顺不对；有的不是楷书，有连笔等等。如果因为这些被裁定“书写错误”，虽然有点“残忍”，对于培养汉字书写一丝不苟的态度，只有好处。

还有一些易写错的常用字、易念错的常用字，也应该列入考题，例如：善良的“善”，上面是“羊”，容易少个“尾巴”；江苏浒（xu）墅关、江苏浒（xu）浦；单（shan）雄信、区（ou）楚良、书法家米芾（fu）等等。

还有，1.“弄璋之喜”的“喜”字，硒鼓的“鼓”字，第三笔过长就是错误。此时，裁判应该互动追问：“起笔的为土，还是士？”2.“白垩纪”的“纪”字，右边是己，还是已、巳？3.“矽肺病”的“肺”字，右边不是“市”；同样，书法家米芾（fu）的“芾”字，下边也不是“市”。4.“戊、戌、戍、戉、戎”是形似字，由它们与偏旁（部首）构成的字就非常容易写错。5.“佳、隹”是形似字，由它们与偏旁（部首）构成的字也非常容易写错。本次大会中有“商榷”、“瞿塘峡”，但是没有用“佳”构成的字词（例如：佳侠函光、形夸骨佳）6.蟋蟀的异名“促织”……这些题目比用生僻字来比赛更有意义。

七、“字经三写，乌焉成马”。

乌、焉、马三字形近，经多次转抄，很易写错。“字经三写，乌焉成马”比喻事经辗转，易出讹谬。其实，有多少词语在现实生活中被“乌焉成马”，改变了原有的味道。所以，学习成语常常需要熟悉典故，或者知道来源。例如：“蛛丝马迹”与马蹄无关，指的是“灶马”（昆虫突灶螽）。连1987年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成语大辞典》中，也称“马迹”为“马蹄的痕迹”。

又如：“衣冠禽兽”通常被认为是贬义的成语。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辞海》直接解释为：衣冠禽兽，比喻品德败坏的人。其实，朱元璋规定官员服饰：文官服绣飞禽，武将服绣走兽，而且1-9品各有不同。“衣冠禽兽”原是“当官的”代名词。清代也如此，仅禽兽稍有改变。而真正比喻品行败坏、忘恩负义的成语叫“衣冠枭獍”（枭是食母的恶鸟，獍是食母的恶兽）。

再如：成语“铁石心肠”原是褒义，“心如铁石坚”，赞颂苏武意志坚定，“留胡节不辱”，始终没向匈奴投降。后来却用于贬义，指“无情无义”。

因此，单纯为书写而学习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应该从汉字、汉词、成语（汉语基本要素）的来龙去脉着手。我认为：净化汉语环境有三个层次：

1.中国汉字听写属于高级“扫盲运动”，现场观众席成人体验团和许多电视观众可以明白：在汉字听写上，自己是个“半文盲”。

2.用字、用词、用成语以及语句应用，段落、全文。这是较高层次的汉语传承。其中，尤其要重视汉语环境污染的净化。现今社会中，汉语环境污染包括：⑴老板们为了利润大做篡改成语的广告。⑵明星们为了炒作，随意“吸纳”和新造词汇。⑶官员们为了政绩，标新立异。⑷网络用语泛滥成灾，甚至许多低级庸俗的语言（例如：SB、GL）也流行。还有人认为：“新的就是好的。”“流行的就是优秀的。”

汉语环境污染有“三个代表”和网民的责任，也有管理层的责任。网络管理不仅仅是惩罚造谣者，也应该净化汉语环境，建设优秀传统文化传承体系、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进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发展。

3.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包括汉语传统文化的精华和已吸收的非汉语传统文化的精华。也就是说：东西方文化中的糟粕都要除外。

现今，文化领域里很混乱：汉语中的糟粕（例如：孔孟之道）被捧得至高无上；西方文化中的马克思主义被贬得一钱不值，甚至被诬蔑为社会阴暗面的根源。

因此，在汉语环境中应该来一场“爱国卫生运动”。

八、信息化时代的汉字发展机遇。

技术进步应伴随文化进步，信息化时代对数千年的汉字也应当进行相应标准的变革。中文信息处理技术和互联网迅速发展，要求汉语文学有更科学的‘规范’，使人们能够掌握汉字的信息化技能，规范汉字应用。汉字会直接影响汉语信息向全世界传播的速度与信度，信息化使过去的汉字规范不能满足社会需要，制定新的规范刻不容缓。

随着时代推移，字典录字数越来越多。1990年徐仲舒主编《汉语大字典》字数个；1994年冷玉龙等《中华字海》字数字；台湾地区教育主管机关《异体字字典》第五版字数字（是收录最多汉字的字典）。如果真需要掌握七八万个汉字，汉语就会失去生命力。《中华字海》收录的汉字绝大部分是“死字”，早已废置不用。

新形势下，原有的汉语汉字规范已不能满足高科技传播手段的发展需要，尽快出台新的规范汉字表，使信息化与文字传承“互融共生”已迫在眉睫。有没有必要保留所有的生僻字？是计算机字库服从《中华字海》，还是《字典》服从计算机字库？是汉语借信息化“翅膀”发展，还是《字典》束缚汉语发展？究竟用什么输入法对汉字的传承最合适？“形码”输入法究竟是不是最佳方法？

汉字让中华民族的文化魂魄有所寄托与依归，并产生辉煌璀璨的唐诗、宋词、元曲、对联、汉文章和书法艺术等等。键盘手机引起提笔忘字，写字水平退化是不争事实。但是，同样是信息化时代，深受汉语影响的韩国、日本非常重视中小学生的书写教育。“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写好汉字固然非一朝一夕，但只要有坚守的动力和目标，就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九、繁简体之争。

就在书写能力普遍退化引起人们关注和重视的同时，恢复繁体字的呼声也继续高涨。繁体转为简化字本身就为了书写方便，有利于汉语文字的普及。有人认为：“既然用键盘，无所谓繁体简体。”“从遗产保护角度，应该恢复繁体字。”“为了汉字应用的统一，应该恢复繁体字。”

间接书写成为潮流，它的普及率、方便程度有目共睹，这是不是恢复繁体字的理由呢？电脑使认识汉字和书写汉字成为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不久将来，中国人会表现出一些普遍的共性——即认识汉字、受过汉字书写的训练，但却更多地依赖间接书写。是不是一定要恢复繁体字？

首先，不必要地扩大计算机字库有害无益。其次，许多繁体字在电脑表达时有困难，例如：工具的“具”字，在较小字体时缺笔画。许多繁体字都这样。所以，信息化时代也进一步需要简体字。

文字是语言遗产的非常重要部分，是历史演变中最慢的部分，在历时性语言学中，数千年保持整体形态稳定的语言文字，汉字是独一份。人类社会发展是控制和发展并行的过程，发展要处于控制之中。失去控制的发展，可危害人的文化生态、自然生态、生存本身。尤其是媒体，不应该忘记自己在承传文化中的责任：普通话、简体字和汉字汉语规范化。不要逆社会发展而动。201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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