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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风吹过麦野

2013-08-02 15:26 作者:书剑任平生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五月的风,吹过麦野••••••

阳光很干净,很纯粹,叮铃铃地洒在大地上,洒在金黄色的麦野。麦穗在轻风的抚摩下很舒服很得意的样子,微微晗着首。

田埂上的刺脚芽长高了,开出淡紫色的花来,像一个小绒球,很孤独地开在无边的金黄里,粉白色的蝴蝶两两飞着,很翩然。

早就说过,要带碧茵落去看麦野,看那无边的金黄,闻细碎的阳光洒在麦穗上的味道。

我站在田埂上,深深地呼吸,呼吸这熟悉的味道,回到童年,那时,我们手把手搭成花轿,抬着头戴花环的小新娘子。

而此刻,我眯着眼睛,就看到远处麦田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她穿着白色的衣裙,长裾曳地,她手舞足蹈,身姿翩然,她快要融进这绚烂的麦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她不是那个我童年里的小新娘子,他是我的新娘,她穿着白色的婚纱,飞扬在这麦野••••••

一阵浪潮般的欢呼,有焰火喷射而出,霎时整个婚宴大厅一片惨白。我从麦野里回过神来,新娘走过我身边,踩着红地毯。她一袭素纱,裙裾如云,她今晚真是太美了。

今晚,她是新娘。

我,只是婚宴上的一个宾客。

碧茵落笑得很甜美,她是幸福的,今天,她做了新娘子。她给宾客们敬烟,敬酒,整个婚宴大厅里缭绕的烟雾让我头昏脑胀。但是我想:待会儿她敬我酒我是一定要喝的。她做了新娘子,她很高兴,我也很高兴啊!

我是在今天,才知道她真名字的。而之前我都叫她碧茵落,我也喜欢叫她碧茵落。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三个字有意境,而我说,这境界还不低。

这是我们相识时候说的话。

五月的胥塘总是细绵绵,那一切的粉墙黛瓦,青石小街都浸润了,古老的石桥栏杆,甚至长出青苔来。

我来到胥塘,走近这片人间烟火里的沉静。

碧茵落也是这时来到胥塘的。

了,我们前后走进了那条铺着薄薄青石的窄窄的小弄,石皮上的水如油一样光亮,映出小弄深处依园门口那两盏大红灯笼暖暖的光。碧茵落走在我前面,我只看见她修长的身影,高跟鞋踩在青石上叮咚的声音,很幽然。

这是我第二次来胥塘。自从我第一次来胥塘,离开后,我便一直在怀念喧嚣人世中这一隅暖暖的沉静,怀念依园那间临河的古旧木屋。推开雕花的木窗,窗下便是静静淌着的河水,水面映着雨虹飞架的绣女桥。

碧茵落敲开依园的门,我随后才走进去,她正跟依园的余阿姨说着话。庭院依旧,葡萄架下有几个年轻人围坐在石桌旁喝着啤酒聊天。

余阿姨说只剩下一间房了,不过是双床位的,问我俩谁住。我不知道该不该放弃,去别的客栈住一晚也是蛮好的,但是我不想放弃,我怀念穿行在小弄里的那种感觉,怀念那雕花的大床,雕花的木窗,窗外的绣女桥。

我偷眼扫了一下身旁的这女子,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我想:人家女孩子,让一下吧!

“我再看看别的客栈吧•••••“

话没说完,那女孩开口了:“不是有两张床嘛!一人一张不就行了?”

她说的很随意,我却一下子有点吃惊,心想,如此胆大的女子,我一个大老爷们,你又不认识,就敢跟我同室而居啊?但说实话,我倒没有想回绝这个提议,我只是又看了一眼余阿姨,余阿姨用目光询问我,看我怎么想。

这时,却听石桌旁的几个年轻人举起杯子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干!•••••”说着,他们的杯子碰在一起。

我说:“好吧!就这样,出来玩儿嘛!四海之内皆兄弟。”

身旁的那女孩却忒儿地笑了,说道:“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可是女生,还跟你兄弟呢?”

我一下子就认识到这是一个爽朗大方的女孩,就不再生疏,我说:“那兄妹好了?”

“谁是兄谁是妹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比你小,说不定我还是姐姐呢!”她倒死抠起字眼儿,不依不饶了。

“好了,你们俩跟我来登记一下,然后领房间钥匙。跑这么远来,该都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余阿姨笑着说。

我们俩就一起去登记拿了房间钥匙。

真好!还是我上次住的那个房间,在二层,踩着吱吱咯咯的木梯走上去。整个二层其实也就两个房间,很清静。打开房门,房内靠左右两边摆着两张雕花木床,床上铺着蓝印花布的床单,很清新。已是季,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毛毯。

“还是那种感觉。”女孩吸了一口气,似乎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随手把背包甩在了左边的那张床上,坐在床边,伸手推开古旧的雕花木窗。这正是我上次住的那张床,坐在床头,就可以倚着窗,看窗外静静的绣女桥,桥下小舟划过,很悠然。可是她先占了,我就只好在右手处这张床上坐下来,卸下我的背包。

雕花大床的顶上,贴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纸片,上面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旅行者写下的一些话——

胥塘,是我到过的最美的水乡古镇。

小白,我来了,你却离开,我荡舟,去捞我的思念

我爬过山,渡过江河,走过草地,穿越历史,来到人间仙境胥塘。我不是战略转移,北上抗日,我是一头行走在大地上的驴。

••••••• •••••••

太多了,而我是很喜欢这些个性鲜明的句子的,但是对那些谁谁谁到此一游的蠢话深恶痛绝。

突然,我看到了一张浅绿色的方纸,上面用红色的笔迹写着一首小诗:

雨中/就这么想/只需一把油纸伞/我就跟你去飞翔/穿过江南/每一隙悠长而深远的小巷/管他什么王谢堂前/巷陌寻常/你的伞下/为我撑着一整个岁月的/秋月夏荷

我不由轻轻念起了这首小诗。这时,听那女孩说了一句话:“碧茵落的小诗,还不错吧?”

我看那被别的纸条遮住的署名,果然是三个字:碧茵落。我点了点头,“名字也很美。”

“很有意境吧?”

“嗯!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境界。”

“哎对了,你怎么知道这诗是碧茵落留的?”我突然想起她怎么会知道碧茵落这三个字。

“嘿嘿!本小姐的芳名就是这不是一般境界的三个字。”她不无得意地说道。

我知道了。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胥塘吧?”

“当然,你呢?为什么要到依园来?跟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女子同处一室,你就不害怕?”

我几乎绝倒,这是个什么妮子呢!这话该是我说的啊!

我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到她跟前,在那同样雕刻精美的床顶子上寻找着,寻找一片浅蓝色的方纸,纸上也用红笔写着几行小诗,那是我上一次留下的。

终于,在纸堆中,我扒出了那张几乎被淹没的纸片。我说:“你看看。”

她来了兴趣,坐在床上,仰着脑袋看我寻出的那张纸,轻轻念出声来:

野渡/烟雨/迷朦了谁人的小船/这多桥的江南/我却搬不一座来/渡这小小的波澜/徒留我怅惘/望不断丝雨绵绵/小弄里/你在等待/谁为你撑/那把岁月的纸伞

念的时候,她仰着头,长长的发丝只一根红丝线绾了,很蓬松,也许是那发丝太柔滑,红丝线似乎要滑落似的。

“澹台月明?你是澹台月明?”她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笑了笑,“这首诗,该是写给碧茵落的吧?”

她笑眯眯地说:“真的很巧啊!我是二月份来的,那时胥塘还有些冷,我在这儿住了两天,临走时贴上了那张纸片。”

“我也是那个时候来的,也住在这屋里,就这张床,我一个人,写下了这几句小诗。”

“太巧了!真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澹台,谢谢你的小诗,送给我?”她竟然这样省略地叫我。

“好的,那你这首,也该是我的了?”

“当然,礼尚往来嘛!送你了!不过你可不要想太多啊!”

“我会的!”

就这样,我们因了这巧合带来的惊喜而消散了彼此的陌生。我们聊着,看着窗外河面上,静静漂着几盏莲灯,绣女桥,只留一抹儿淡淡的倩影。

这一晚,我都在念叨,念叨碧茵落这三个字。怎么会这么美呢?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碧茵落已经蓬松着头发,靠在窗前望着,窗外雨丝仍在交织着,河面上氤氲着一股轻雾,有渔人撑着船,从水墨中划出,穿过绣女桥圆形的桥洞,船头立着两只鱼鹰,半支起翅膀,长长的鹰嘴里发出沙沙的叫声。

“早!”

“早!”她很慵懒地应了一声,并没有从窗外收回目光。

“我要是那鱼鹰多好啊!立在船头,穿行在小桥流水间,看河埠头上洗衣的女子,看桥上走过的公子,主人扔给我一条鱼,我很满足地接住,吞下,然后梳理梳理美丽的羽毛。”

“哈哈,你想得倒美,鱼鹰得捕鱼啊!脖子被扎住,你气儿都喘不过来。”

“煞风景!”她恶狠狠地斜了我一眼。

“好好好,那我就做那撑船的渔人好了,不扎你脖子,不赶你下水捕鱼,让你整日立在船头望啊望,偶尔梳理梳理羽毛。”说着,我起身去洗刷。

“好呀好呀!”她竟然很高兴地回过头来赞同着我的想法。

“傻女子!”我心里嘀咕了一句,没应声。

等我洗刷完回来,她还在那儿倚着,望着外边,嘴里喃喃着:“绣女桥?绣女桥?绣女是谁呢?”

“该去青石小街上转转,吃些东西了。”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我喊道,“大小姐!梳洗打扮了!”

“哦!”她应了一声。

“快点!咱们一起逛逛?我给你讲讲这绣女桥的故事?”

“好呀好呀!”她立马兴奋起来,赶紧从包里掏出她的东西,去洗刷。

我就探头在窗外,有雨丝儿落在脸上,凉丝丝,痒痒的。望着绣女桥那秀美的身影,我反复念着“绣女桥,绣女桥••••••”

终于,碧茵落收拾停当,长长的发丝依然就那么一绾。我们走出依园,走在那窄窄的小弄里。两旁的白墙已经不再洁白,在细雨的浸润下透些浅灰,那斑斑驳落的痕迹,更加明显了,高高的围墙一直耸向天空,只留下一抹并不明朗的空隙。

我刚注意到,这傻女子出来玩儿,竟然穿一双白色的高跟鞋,那么高的跟儿,不过与身上红色的衣裙倒挺搭配,走在这仄仄的小弄,脚下是油青石板,两旁斑驳的粉墙,还真是一幅绝美的画面。我跟在她身后,欣赏着这画面,耳边是她叮咚的脚步声。

走出了小弄,左拐,我们走上了绣女桥,桥头一棵香樟树,浓密的枝叶撑一片融融的青绿。踏着石阶,我们走上绣女桥最高处,河两岸的屋顶才与脚下持平。碧茵落扶着湿滑的石桥栏,抬起一只脚,扭动着,放松一下。石桥,被人们用脚打磨了几百年,又被这细雨润透,是很滑的,所以我知道她刚才穿着那漂亮的高跟鞋走的时候是很小心和费力的。这下,脚酸了。

我偷偷笑了,说:“你看你这不是找罪受嘛!出来旅游,穿个运动鞋,多休闲,多舒适,穿这鞋,这么高的跟,能不难受?”

她笑笑的看着我,问:“我这样一身打扮好看吗?”

“当然好看,跟仙女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我不无戏谑地说。

“这不就是了!”她一下子收住笑,白了我一眼,“好看就行了啊!”

我有些莫名奇妙,“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自己一个人出来,又没有人认识你,打扮那么好看干啥?给谁看啊?”

她直起腰,很优雅地站着,朝远处深沉地望去。“君不知,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看我。说不定,我的倩影就装饰了哪个帅哥的呢!”

天哪!闻此,我真无言了。我说:“那这噩梦就让我来做吧!”

她嘿嘿一笑,不再吭声,一边撑着石栏使脚放松,一边向烟水朦胧的河道望去。两旁的临河人家,各在房檐下挂了红红的灯笼,这抹儿红色衬着灰白的墙,黛青的瓦,碧绿的水,暖暖的。

我靠在湿漉漉的石栏上,看着景,也把碧茵落看在了眼里。雨丝儿落下来,凝成小水滴,嘚嘚滴着••••••

据说是清朝乾隆年间,乾隆爷下江南,顺京杭大运河浩荡而来,沿途都要抽调好多船夫去服役。胥塘,处在大运河的一条支线上,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小镇。那时候在绣女桥的这个位置,是一座木桥,说是木桥,其时就是两根原木树干,剥了皮并排横架在河的两岸,桥面只有两尺宽。绣女一家就住在这桥的北头。

每年的梅雨季节,就如现在一样,淫雨霏霏,连月不止,这座小木桥吸透了雨水,就变得很光滑。但木桥两头的人家还是来来去去都从这木桥上面过,要不然,就得向东走一炷香的工夫,过香明桥。

也不知是乾隆爷第几次下江南,绣女的丈夫被抽去服役,然而,直到乾隆爷都回了紫禁城金銮殿,丈夫却还没有回来。绣女在门口的廊下做着绣活儿,张望着,身边的摇蒲里是才满百日的婴孩。

绣女凭一手好女红,一日不闲的揽着绣活儿,等待着丈夫,养活着孩子。

就这样天长日久,日久天长的等待,等待••••••所喜孩子是那样健康茁壮地成长着。等丈夫回来,孩子该会叫了,绣女想着,不觉笑了,脸上偷偷抹过一片红霞。

又是梅雨时节,白墙上的斑痕愈加明显了,屋瓦上长出一层绿苔,甚至门前那座木桥上有一个地方,鼓鼓的,生出一丛黑木耳来。绣女坐在门前廊下,绣着倪家女子的红嫁衣。她叮嘱儿子:莫要到廊外水边去耍,石板湿滑要跌跤的。在娘身边玩玩好了。小小的儿子很听娘的话,在娘身边自顾的玩耍着。

绣女一针一线,细细描画着大红嫁衣上的金凤凰。手里的这绸料多好啊!细腻柔滑,倪家还专门给她提供了金丝线,用来绣那金黄的凤凰。绣女想起当年搭了丈夫的船嫁过来,自己就一身红布衣衫,衣衫上是自己做女儿时亲手绣的富贵牡丹。虽然嫁过来的日子过得很清贫,但是甜甜蜜蜜恩恩爱,倒蛮快活。小家伙出生了,丈夫却被抽去服役••••••

突然,绣女的左手一疼,走神了,绣花针扎在手指肚儿上,一珠殷红的血就冒出来,绣女赶紧把手指肚儿噙嘴里,吮着。这时,却发现小家伙不在身边。

囡儿!囡儿!••••••

她慌了,四处叫着,却寻不见踪影。她扔下手里的红嫁衣,跑回小院儿,寻了每一个角落,又跑到廊下,沿家儿地问。

还是没见。

这时,有人看到了木桥上的一道滑痕,泛着白,很明显是有人从这溜儿光的木头上滑下河去了。

绣女瘫坐在桥头,哀哀的哭了,嘴里叫着她的囡儿。

有人撑了小船扯着网沿河道寻去。最后,那刚刚还呀呀唤娘的囡儿被渔网捞了上来••••••

绣女还是每日坐在桥头廊下做着她的绣活儿,她守着小院儿,守着这清苦的等待。要不丈夫回来了,去哪儿寻她呢?

绣女的青丝,全都变得花白,人们已经叫她绣娘了。她的眼睛也几乎失明,长年累月的捏着细小的绣花针,扯着丝线,描啊!绣啊!也不知多少女子穿着她描画的红嫁衣,喜盈盈儿地坐上花轿,出嫁了。

当人们突然觉得似乎好久都没看见绣娘的时候,才想起的确是好久都没有见她在廊下做绣活儿了。邻居们推开了她的院门,寻至她的小屋。小屋一如昔日整洁,而人已不在了。屋里的桌上,放着一个包裹,经过商议,人们想着还是打开包裹看看。却见包裹里一方白绸,白绸里裹一堆碎银,几串麻钱儿。白绸上绣着画儿。于是白绸摊开,大家看到了自己的小镇,看到了绣女家门口的河面上,架着一座虹一样的石桥,高大却灵秀,桥栏上,倚着绣女,向杳渺的远方望着,她的伢儿,偎在她腿边。

有些女人的眼睛开始湿润,男人们也哀叹着绣女到绣娘,这些年她的孤苦。人们知道,绣娘这是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她,该是寻她的丈夫去了吧?

这留下的银子,这白绸上的桥。人们明白,绣娘是想要用她这辈子的积蓄来修一座桥,一座结实漂亮的石桥,来取代那两根原木搭成的木桥。于是,人们用这银子请来了匠人,运来了石料,小镇上的人家都出了自己的力。终于修成了这座飞虹横架的石拱桥。最后,人们又对钱请了曾点过翰林,如今辞朝还乡的沈老先生亲笔撰文,在这座桥头立了石碑,并命这桥做绣女桥。

据说,以往晴好的日子,站在桥顶,可以望得见太湖白帆,运河船影。而如今,是望不见的了••••••

我娓娓的讲着这个故事,碧茵落一直没有吭声,她倚着石栏,似乎还在凝望着远方。有白晶的雨珠儿凝在她发梢,一颗颗。

石栏太湿,我的上衣都洇湿了一片,贴在肉上。我知道她在听,不过我惊奇的是在叙述这个我凭空杜撰的故事的时候,竟没有停顿,一气儿就顺了下来,而且我讲着讲着,似乎也在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传说。

碧茵落挺了挺身子,踮起脚向远方使劲儿的望着,我也随她的目光望了望,烟雨苍茫,是看不到多远的。

“脚该不痛了吧?”我说道,“该去别的地方转转了。”

“哎!你说那绣女碑在哪儿呢?”她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很认真的样子。

我还真没想到她竟会当了真,“都几百年了,大概早已经毁坏了吧?”

“哦!”她似乎有些失落的望了我一眼,眼里有一丝朦胧的光。“到时我再立一块儿碑,就在这桥头。”她对自己喃喃的说着。

我心里偷偷笑了,但是却极力抑着,点点头说:“我支持你。”心里却想着:这傻女子,竟然真信了。

石阶还是那么滑,碧茵落穿着高跟鞋就更不好下了。她扶着湿漉漉的石栏杆,一阶一阶往下挪。我实在不忍心再看这大煞风景的画面,就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说:“此时此景,我是否该绅士一下呢?”

“早该了!”她故意怨恨地瞪我一眼,把那白皙的手臂伸给我。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些儿凉凉的,很细腻。我比她低一阶走着,好在下面用力托住她那欲往前倾的身体,终于下得石桥。

桥头,便是一条长廊,廊外临河,石砌的埠头,有女人在水边洗着什么,一株株杨柳垂下长长的枝条,拂着水面,绣女桥的影子在河面一漾一漾的•••••

走在廊下,我还握着碧茵落的手,我真的不舍得放,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牵女孩的手,但此时牵着她温润如玉的纤指,我有一种幸福的感觉,这幸福纯粹得如洒在麦野五月的阳光。也许,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太想恋爱的地方。

我决定一直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就装作是不经意的忘了吧!我有点不敢看她,眼睛的余光却在留意她的红裙,飘飘然。她似乎也遗忘了我们牵着的手,像个小女孩一样快活地甩着手,哼着什么小曲儿。我的手,就也随着她的臂,轻轻摇着。

香明桥处在两条河道交汇的地方,是整个小镇的中心。与绣女桥不同,香明桥是梁式石桥,又宽又厚的石条通过桥墩铺架在河的两岸,整个桥身形成一个梯形。石桥栏杆也是方的,很低,可以侧身坐在上面,桥栏上雕刻的花纹已经漶漫不清了。几乎与香明桥成直角相邻,又一座石拱桥架在另一条河道上。在两桥夹角形成的小小空间里,一张大伞下支起一个小摊,是炸臭豆腐的。小小的油锅冒出热气,很快的消融在湿透的空气里,锅的一边蓬着一个小竹筛,炸好的臭豆腐摆在里面,一块块金黄黄的,很诱人。

我和碧茵落排排坐在香明桥的石栏杆上。

那臭豆腐我是很想吃的,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吃过,外面酥酥的,里面又白又嫩,很香。可是我怕引起身边的这位反感,所以没有提议买。

“哎!臭豆腐吃吗?”她突然转头问我。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她松了我的手,起身,竟然没有像刚才那样困难,就飞快的下了石阶,跑到桥头的小摊上,买了两串臭豆腐,擎着回来了。

我立在桥头接她。

她递给我一串,我说谢谢,她说谢什么谢,一会儿你再回请我不就行了。说着,她就一边往桥上走,一边吃起来。

有点儿烫。

我一边吃,一边看着身边这美女的饕餮之态,不觉笑了。

她很不屑地乜了我一眼,“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这种吃态?”

我这下就更是忍不住了,赶紧把嘴里那块烫人的豆腐咽下去,笑起来,我说:“你站在桥上吃臭豆腐,看风景的帅哥看你,你装饰了帅哥的噩梦,帅哥该请你吃臭豆腐了。”

她听说,噗一下就笑了,嘴里的豆腐块儿也喷下桥去,在水面晕开一片油花儿••••••

我和碧茵落走完了长廊,去走石桥,去穿小弄,我们在梦一样的胥塘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沉醉在这似有若无的雨丝儿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牵着她的手,握着她纤纤的指。

逛了一天,真累。

我和碧茵落各自躺在床上,夜已经很静了,只有水滴滑落的滴答声,时快时慢的。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满是甜蜜和欢愉。看看她那边,她裹着大大的毯子,倚在床头,穿过窗隙向外边望着。窗外有淡淡的光溢进来。

“今天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她突然说话了,她竟然知道我还没睡着。

“我也是。”

“要是能就这样生活在这小镇上,牵着手静静的一辈子,那该多好啊!”

她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躺着,看她朦胧的身影。

“我刚才睡着了一会儿,做了个梦。梦里是无边的稻田,我在田埂上奔跑,田里刚插了秧,有人还在赶着老水牛哗哗地犁田,有一群群的白鹭飞起,落下,有一只调皮的竟然落在那老水牛的背上,呼扇着翅膀,站立不稳。我望着那无尽的稻田,只觉得烟波浩渺,水远山长,就我自己,我茫然地站着,四顾无人••••”

我静静的听她描述,眼前便有了那幅景象,有了稻田里那个渺小而茫然地孤独身影。

这时,碧茵落忽然起身,把头伸向窗外,有些惊喜地说:“有两盏莲灯呵!还在亮着,漂过来了!”

“是咱们两个那会儿放的吧?这会儿随着水流,漂到你窗下。”我半开玩笑的说。

“说不定就是呢!就是咱们俩放的那两只,一只船形的,一只莲花的,牵在一起。”她倒是很认真地说着,似乎坚信这就是我们两人在香明桥下放的那两盏莲灯。

“你见过麦野吗?一望无际的麦野,一片金黄。当五月的风掠过,你能听得见阳光洒落的声音,细碎的声音,粉白色的蝴蝶飞着,围着淡紫色的刺脚芽花儿••••整个世界都是透明的,干净的。”

我突然想起了家乡的麦野,离开家乡太久了,这是我的梦境,还是家乡真正的麦野,我也分不清了。

碧茵落的目光明亮,她在望着我。我知道她可以想象得到我所描述的这麦野。她轻轻地说:“我们那儿很少种麦子,所以我只梦得到稻田。如果有机会,你会带我去看那金黄的麦野吗?”

“我会带你去的,去看麦野,五月的风掠过,阳光很干净••••••”

“嗯••••••”

碧茵落很轻地躺下去了,她把手臂平摊着,很放松。

“你带我去看麦野,澹台。”她喃喃着。

“我带你去看麦野,碧茵落。”我也喃喃着。

五月的风吹过金黄的麦野,细碎的阳光洒在淡紫色的刺脚芽花上••••••

碧茵落一袭白裙,在麦野里翩然飞起,像一只蝴蝶,我追逐着她,呼唤着她•••••

我带碧茵落去看麦野。

碧茵落在叫我。我睁开眼,她正站在我面前,洁白的婚纱,她手里捧着高脚的玻璃酒杯,杯子里是暗红色的红酒,泛着幽幽的光。她在对我说话,对我笑。周围是如此的嘈杂,婚宴大厅的投影仪放着碧茵落和那个我所陌生的男人的图片,他们拥抱,他们追逐,他们偎依•••••却没有一幅,是碧茵落穿着那素纱白裙,在金黄的麦野里翩然起舞。我曾经说过,要带你去看麦野的。

碧茵落把红酒端在我面前,身旁有人扯我的胳膊,把我拉起。

哦!是碧茵落在给我敬酒。

我刚伸手要接那高脚酒杯,却突然感觉那里面浮动的是血。我猛的缩回了手,“我要喝白酒!”

她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轻轻地对我说:“喝点儿红酒吧?白酒伤身体。”我没吭声。这时旁边的服务员递过来一个小号的白酒杯。她看我坚持,就拿起白酒,往里面倒了少半杯,递给我。我接过来,一仰脖喝了。一股醇香伴着火辣辣的灼痛从我咽喉一直烧到胸口,很爽快。

同桌的人们都拍手叫好。

我把杯子伸过去,她没有接,只是伸出一只手扶着酒杯,往里倒酒。白酒像琼浆玉液一样泛着幽香,滴溜溜地响着。她的手抚摸在我的手上,她的指尖是光滑的,凉凉的,是玉的温润。

我仍执意地伸着杯子,逼她一直把杯子注满。我又是一仰脖灌了下去,灼烧更痛,却更爽快。

又是叫好声。

我伸手,要第三杯。

“好了吧?喝一双就够了。”她的浅笑里,含了一丝担忧。别人都看不出来,但却逃不过我迷醉的眼睛。

“得喝够三个。”我执意伸着手。

“这位兄弟好酒量,给他倒上吧!”是碧茵落身边那个所谓的新郎说话了。他笑着,红光满面,似乎很得意的样子,我不知道在我把碧茵落失落在人海中并苦苦思恋着她的这三年里,他是如何把碧茵落变成他的新娘的。

碧茵落看了我一眼,又给我倒上白酒,“喝了这一杯,就算了。”她像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轻轻地带着劝慰。我没理她,让白酒灼烧着我的痛快。

新郎拉着她去别的桌敬烟敬酒了。

沉静的胥塘,并没有让我一夜无梦。那晚的梦中,我带着碧茵落去看麦野。等我牵着她的手从麦野中走出,我醒了。侧过脸,我看见碧茵落的床铺已经整理得整整齐齐,大背包也没有在床边的矮柜子上放着。

这个傻女子,起那么早,自己去哪儿逛了吧?

我深吸了两口湿润而清新的空气,起床。

依园的葡萄架下,挂了一串串青绿色的葡萄,还很小,细雨凝在上面,一滴滴晶亮亮的。余阿姨在葡萄根下的水龙头那儿洗碗,看见我下来,喊道:“哎小伙子,跟你一个房间那个小姑娘今早上退房走了哦!让我跟你说一声。”

“走了?!”我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可能。

“嗯!是呀!她说她心情好了,该回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碧茵落是真的轻轻离开了,但是刚才,她还在梦里跟我去看麦野呢!

我立马赶回房间,看着空空的小屋,真的就没了她。我坐在她的床头,看着窗外,窗外仍是绵绵的细雨,霭霭的河道,一切的烟雨迷朦都在极力渲染着离愁别绪。

是啊!就这短短的不到两天时间,我竟然发现她的离开给我带来深深的离别伤感

好久,也许是从来都没有过,和一个女孩这样率性而真实地牵着手,快活的走在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里。我们真实地生活了两天,忘记了现实的生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了,躺在碧茵落躺过的雕花木床上,蓝印花布的床单上,留有她的体温,她的气息。枕头上,我轻轻拈起一根发丝,长长的,是她的,我拈在指间,映着窗口望着,望着,这是她的青丝长发••••••

我发现床顶子上,有一张新贴上去的方纸,粉红色,纸上写了几行字:

也许是一个让人太想恋爱的季节,也许是一个让人太想恋爱的地方。在胥塘,我恋爱了,匆匆•••••好美••••••

我知道这是她留下来的。我默念着,想哭,我闭上眼睛躺下,躺在她的气息里,好美••••••

我一个人,穿过小弄,走上绣女桥,我一个人静静走着,走过我和碧茵落牵手走过的长廊,走过的每一个小弄,每一座石桥••••••

我也该走了••••••

我在床顶子上留下我写在胥塘的第二张方纸,我说:

五月的风,拂着麦野的绚烂金黄;五月,我带你去看麦野;五月里,我要你做我的新娘。

现在,碧茵落,你的婚礼,你是新娘。我喝着你倒给我的酒,真的好痛快。我都说过了,五月里,我要你做我的新娘,你却在离开依园时,记下我登记的地址,就这样消失在茫茫人海。而只是在我思恋了你三年后,悄悄的寄给我一张大红喜帖,告诉我在这个五月里,你要做新娘。我这时也才找到了你,原来你我同在一个城市,为了生活而打拼。

这世界好大!

我是要祝福你的,但是我这会儿要喝酒,我只想喝醉,不知道醉了以后是不是更快活。你只要活在我的梦中就好了,活在我们那片金黄的麦野。但是你何苦又真实地出现在现实中?你也许是真的想得到我的祝福,对你而言,别人的那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之类的祝福,都是无所谓的。

我是要给你祝福的。

我这会儿要先喝酒。我一杯一杯地喝着白酒,红酒算什么玩意儿!那是女人喝的东西!我知道我的脸不是红了,而是白了,有些麻。你在偷偷儿地看我,你的细眉蹙着,真的很好看。记得在胥塘的那个早晨,你洗过脸回来,用纤纤细指轻轻地抚着濡湿的弯眉。我偷偷儿地,认真地看着你••••••

你心里是有我的,因为我知道你心疼了。看到你心疼,我心里是有些许得意的,你就这样很现实地做了别人的新娘,但是你心里还有我。也许是我喝得太多了,我眼里都淌出酒来,是咸的。

终于,我看见你走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哭了,新娘子竟然哭了!美丽的新娘••••••

我在笑••••••

我说,五月的风,吹过麦野,好美••••••我,带你去•••••••

己丑年七月十六至十九日于雁塔六层

南阳任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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