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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泪(陈宣章小说集)第八篇 牡丹花

2011-06-14 10:14 作者:陈宣章  | 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第八篇牡丹花

我终于苏醒了。蒙眬中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除了米黄色的墙围和红色的床号,小小的病房里到处是一片耀眼的白色。

“我怎么会在这儿?是谁把我送来的?我在这儿住了多久?巧稚呢,我的孩子?……”我真想跑出去,把一切都问个明白!可是,我竟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四肢仿佛被灌满了铅,难以动弹,连眼皮也好像有千斤重似的。

我勉强支撑着沉重的眼皮,无力地转过头来。窗外的天真兰哪!阳光透过纱幔,照在窗台上那盆牡丹的墨绿枝叶上,顿然使人产生一种清新悦目的感觉。我呆呆地望着那含苞欲放的花枝,心中涌起无限情思……也许是这衰弱的病体经不起汹涌的感情浪涛的冲击,一时竟觉得天旋地转。合上眼睛,我静静地躺着,病床好像波涛中颠簸的一叶小舟,摇摇荡荡,不知将我漂向何方。可我的思绪此时却格外清晰。它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把我和这盆牡丹一起,带回遥远的往事中……

(一)

那是1967年的一个傍晚。医学院的校园里,一派群众组织的高音喇叭正用慷慨激昂的男高音,宣布着对立面组织中隐藏的“阶级敌人”的罪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关上女生宿舍的玻璃窗,屋里立即清静多了。我轻轻地哼着语录歌,换上一套浆洗得平平整整的素花府绸衬衫。当我在书架上立着的小圆镜里,看到那张双颊绯红的幸福笑脸时,禁不住含羞地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发烫的面颊。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施宁,心跳得更厉害了。

我在海滨林荫道上大步流星地疾走,似乎每一棵树都在向我微笑,向我祝福。要知道,我和他已经整整三个月没见面了。他是比我高两届的医疗系学生,可我们的友情,却可以追溯到我刚上小学的那天。

九月一日开学那天,妈妈叮嘱邻居家的“小哥哥”送我过马路。以后,我们就天天一起上学了。记得,我如果只有五分钱,就决不动用。非得要攒到一毛钱,我才把两根冰棍藏在身后,然后一蹦老高地一起举到施宁哥哥鼻尖上。

念高中后,施宁的爸施怀瑛成了我的语文老师。在明亮的教室里,在月的藤萝架下,我常常托着两腮,聚精会神地听施老师给我们讲高尔基的《海燕》、莫泊桑的《项链》、契诃夫的《万卡》,还有司马迁的《越王勾践世家》、蒲松龄的《崂山道士》……要不是施宁1962年考进了医学院,我一定会像施老师一样,立志去学中文。可是我终于跨进了医学院大门,因为施宁的选择有他的道理。两年中,他不断地向我描绘白衣战士的神圣和崇高。

尽管1965年我家搬远了,可我和施宁的友谊,已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逐渐发展成形影难离了。谁也说不清,情的种子是怎样在不知不觉的岁月中萌芽、生长的。我只觉得,施宁组织一伙同学到市郊农村巡诊了三个月,简直比三年还要长!当我接到他的电话,知道他傍晚回家时,高兴得像个傻子,直到他挂上了电话,我还握着话筒发呆。一下午,我盼着“讲用会”快点结束,盼着太阳快点落山,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手表。

夕阳把它的最后一线余辉投在那扇油漆已经斑驳脱落的大门上,那就是施老师的家!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来不及敲门,就“砰”地一声推开半掩的院门,箭似地向后院跑去。

院里静得出奇。走廊下两株高出房檐的海棠树下,是一堆刚刚燃尽的纸灰。清风不时吹起一片片烧焦的纸页,象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无力地飞起,又懒懒地落下来。我抬起头,发现被打碎的玻璃窗大敞着,房门也没关上。我几乎是冲上台阶,跑进屋里。这里刚遭浩劫。两个雕花的紫檀木书柜歪倒在地上,线装的古书和精装的外文书扔得遍地狼藉。高尔基像上泥污斑斑,一只打碎的花瓶歪倒在金色的镜框上。高尔基的双眉皱得更紧了。

“施宁,施宁!……施老师!”我慌乱地喊着,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恐惧。在这幽暗的黄昏,在这顷刻间变得杂乱无章的屋子里,不知突然降临了什么灾祸。“施宁,你在哪儿?这是怎么了?家里有人吗?”我大声地呼喊着,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一阵窸窸瑟瑟的响声使我的心像拉满了弓的弦。突然,里屋门开了,一个发辫蓬乱、面色苍白的姑娘站在我的面前。

“施敏姐姐!”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那一晚,我俩默默地收拾完屋子,一直到深夜,谁也没睡着。从她口中,我才知道:施宁刚回家,就被作为“五一六分子”抓走了。因为他大串联到北京时住在后勤学院红卫兵接待站,鬼使神差参加过声讨邱会作罪行的大会,并一时冲动在会上做了义愤填膺的发言。医学院那一派还串通施老师学校一派组织的头头,把施老师也抓进了“牛棚”,罪名是“日本特务”,因为施老师早年曾留学日本。

第二天早上我离开时,敏姐把那盆被折得花枝凋零的牡丹送给了我。她说:“留个纪念吧!这是小宁种的。他最喜欢这盆花了。也许,它还会再长起来的。小嬿,以后你别再来这里了,不要连累了你……”

“不!他们都是好人!我,我等着施宁,永远……”

“你,你还是不要来吧!爸爸和小宁有什么消息,我一定及时去告诉你。那些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敏姐含着泪水恳求道。

“嗯。”我捧着牡丹,几步一回头,离开了这个我熟悉的地方。

半年后,敏姐给我带来了施宁死在狱中的噩耗。我当即昏了过去,整整三个月没有起床。我觉得,自己心里的多少憧憬、希望也都随着施宁一起死去了。惟有那株牡丹还顽强地活着我的心里,活在那个米黄色的瓦质艺术花盆里。即使在我病重的时候,我也没有忘记给它浇水、施肥、翻盆,让它见到太阳……可是,生长良好的牡丹一直没有开花。

(二)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第四人民医院工作。每天上班、下班,接待一批又一批的门诊病人……生活就像墙上那日夜奔走的时钟指针,紧张而有节奏。然而,在我的受过重创的心里,几年前那明亮的、青的火焰,却早已变成一堆冰冷的死灰了。

一天下班后,我拖着疲惫的双腿跨上了公交车。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乘客中站稳了脚,刚要把滑到臂肘的背包重新提上肩去。刹那间,我看到一只露在银灰色衣袖外的手,灵巧地伸进一件蓝制服布上衣的口袋,两个手指轻轻地钳起一个皮夹。

“啊!小偷……”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失声喊叫起来。

“叭哒”一声,皮夹落在地上。车正好到站,那个穿银灰色上衣的人“嗖”地一声窜出车门。匆忙中,我只见那人留着一撮浓黑的小胡子。

穿蓝制服的人拾起钱包,连连向我道谢:“多亏了你!要不,这一个月工资全完了。”他高高的个子,络腮胡子刚刮不久,微微发青,看上去三十岁左右。

“不用谢,以后当心点儿!”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两只电灯泡真亮!”在我旁边的一个疤瘌眼轻声说。

“哼!金龙不是好惹的。不砸了这两只电灯泡才怪呢!”他后边的小耳朵答道。

他们转过头,不怀好意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一连三天,上下班时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影。我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我责怪自己神经过敏,但仍不由自主地频频回头。

第四天傍晚,我照例沿着僻静的河边小路向家中走去。

“站住!”还没等我弄清怎么回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对准了我的胸口。我抬起头,一张削瘦狰狞的长脸,一撮浓黑的小胡子……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几乎是本能地用双臂抱住了两肩:“你……你要干什么?”

“哈哈,想不到还是这么个美人儿!你这两只眼睛可挺勾人儿的,弄瞎了,还怪可惜呢……”说着,小胡子一步一步朝我逼来。

“你,你滚!”我不顾一切地把书包朝他脸上扔去。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彪形大汉冲了上去。小胡子立即和他扭作一团,在地上厮打起来。我这才如初醒似地向有灯光的胡同里大喊:“流氓!抓流氓呀!”

胡同里响起嘈杂的人声。小胡子跑了。人们向地上躺着的人围了上去。

我扑到那人跟前——“啊!正是车上那个穿蓝制服的人!”不知匕首刺伤了什么部位,只见他身下一片血泊。昏暗中,血变成了紫黑色……

在救护车上,我发现:这仅是个运载工具,没有基本的急救、输液设备。对于出血性休克病人,抢救是争分夺秒的。这可是要命的!我对随车工作人员说:“我是第四人民医院医生。病人情况非常危急。车一到达,必须火速送到急诊手术室。”

救护车就近到达第四人民医院急诊室。我焦急地对急诊值班医生说:“王大夫,外伤出血性休克。两处刀伤,左臂处我已经简单地止血、包扎;从病情看,左上腹处刀伤可能引起内出血,需要及时手术。”

我跟进手术室,对外科刘主任说:“病人艾刚,男,28岁,机电厂工人。他的工作证上注明血型A型。我也是A型血,赶紧做血型交配试验输血吧!”

他的胃外伤穿孔,进行修补;脾破裂予以摘除;左臂伤口也妥善处理。他的血压、脉搏、呼吸终于平稳了。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否则我真的欠他一条人命。

(三)

病房里,他昏睡了两天。我则整整两天没有离开,一直护理到他脱险醒来。爸爸李善正一再要替我,叫我回去休息,我坚持着说:“我是医生,懂得医道。”

他醒了,慢慢睁开双眼,看到我在病床前安然无恙,微微笑了。

报上刊登了他的事迹,标题是《阶级敌人甚疯狂工宣队长受重伤》。我才知道,艾刚竟是第三人民医院的工宣队长。

“你的工作证上怎么会注明血型?”我轻轻地、好奇地问他。

“因为工厂里曾经发生工伤,我身体强壮,给工友输过血。所以我把血型写在工作证上,以免忘记。”他有气无力地慢慢答道。他的脸色,尤其是嘴唇还是那么苍白。

“这为抢救争取了不少时间,我真担心你……”

“没有事,我身板强壮,经得起折腾。”

我看着他坦然自若的神情,心里有些愧疚,但是劳累使我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叮嘱他好好休息,就慢慢离去。

回到家中,我发现阳台上的牡丹已经在和煦的春风中孕育出小小的八个花蕾。

献血的休假过后,院里把我调到内科肿瘤病房,这里的工作强度较轻。中午,我到外科看望艾刚,他的机体恢复很快,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因为凶手尚未逮捕归案,这几天爸爸每天护送我上下班,同时给艾刚送鸡汤、黑鱼汤。爸爸还知道了一些事情脉络:那天公交车上,艾刚听到疤瘌眼和小耳朵的对话,预感他们会报复,所以天天暗中护送我上下班。艾刚敏锐地发现疤瘌眼一直跟踪我,所以更加不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小胡子欲行凶时,艾刚就在小胡子后面一段距离。可是,赤手空拳的艾刚却被练过武功的凶手刺伤。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后果如何?

“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我呐呐地对他说。这几年,我从来没有与别人这么接近过。

“这种阶级敌人早晚会破坏捣乱,希望公安早日摧毁这个犯罪团伙,绳之以法。再说,事情本来由我引起,我理应保护你不受伤害。即使不是你,我遇到这种场合,也会见义勇为。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种敬意油然而生。

有一天,爸爸与往常一样拎着保温瓶走进病房。

“啊!李师傅!好久不见。你怎么来探视艾刚?难道他是你的女婿?哈哈哈……”肖师傅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你怎么来探视艾刚?”李善正反问:“上次市劳动模范表彰大会上分别,至今已经两年。你还是那么‘不正经’。”李善正内向,从不轻易先表露。

“这是我的得意徒弟,风华正茂,现在是第三人民医院工宣队长。这小子还来了一个‘英雄救美’。我听说那位美女还是一个医生。一来看望爱徒,二来想看看那位美女。我的爱徒28岁了,还是个光棍,我着急啊!以前我给他介绍一个老师,谈了两年,不知什么原因黄了。还不知什么时候他能成家?这次机会难得。他不好意思,我跟女医生提亲。就不知道那位医生是否结婚,有没有对象?”

“不好意思,那位女医生就是我的独生女儿李嬿。虽然她还没有结婚,至于对象之事,我这个当爸爸的尚无确切信息。你的爱徒不错,但是我要回家让老伴探探信息。如果没有对象,也得听听女儿自己的想法。当然,我也很喜欢艾刚。这件事也需要艾刚的态度。”

肖桦舵一听有门,立即逼着艾刚表态。

“我听师傅的。”一个大小伙子被搞得面红耳赤,扭扭捏捏地说。这和勇斗歹徒时的形象简直截然不同。

晚上,妈妈陈珊美对我轻声问起婚姻大事,爸爸在一边看着报纸,只当不听见,其实,报上写的什么,他根本没有看进去。

“他是一个工人,文化低。我对他只是敬意,没有多想。”我轻轻诉说。

爸爸立即说:“新中国成立后,教育方针是‘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毛主席说:‘工农群众要知识化,知识分子要工农化。’爸爸我也是工人。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再说,现在同龄人中,工资待遇在不同文化程度之间相差极小。工人还早几年工作,早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你以前受施怀瑛的影响太大,一定要读大学,爸爸并不反对。但是,毛主席曾经说过,工人阶级最‘大公无私’。工人阶级是最纯粹的无产阶级,一想到工人阶级就会认为他们没有高学历,不是脑力劳动者,只靠力气吃饭,认为他们不会有什么远见,只能在别人的管理下去劳动。这种想法是从工人阶级个体的的狭隘角度看的,再站高一点,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去看工人阶级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会发现他们是无压迫社会的缔造者。工人阶级最有远见,大公无私,最富于革命的彻底性。我看,艾刚这个小伙子不错。人家现在还是第三人民医院的工宣队长,将来可能会结合到医院领导班子呢。”

妈妈在旁边也是这个意思,看来他们已经统一口径。我只能推托“考虑考虑”。

(四)

敏姐来电话,施老师病重。我请假去那个熟悉的院落。

社会已经从混乱中走出来,施老师被解放后,继续在文联工作。但是,身体的摧残,尤其是表面看不出的内伤却使他忍受多处病痛。他看着文艺界“八花齐放,一家独鸣”的现状,痛苦、焦急更在心中折磨。爱子虽然平反,但是,思念之情更加强烈。终于,老人在与文联中极左思潮的激烈辩论中,气得中风。抢救虽然成功,却瘫痪在床。

看着老人满头的银发、苍白的面色,我痛苦万分,责怪敏姐:“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怕影响你的工作,又怕勾起你痛苦的回忆。今天爸爸一定要见你,我才……”敏姐歉疚地说。

老人把女儿叫到床前,喃喃地说:“你把我的话告诉小嬿。不要为小宁耽误了她的终身。女孩子是应该有自己的大志,但是现实生活又是严酷的。我曾经叫你嫁个老实本分的工人。这是为了下一代不受飞来横祸。你谈了两年,还是黄了。你说,因为男方听说我和小宁的问题,绝然抛弃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你大学毕业分配到农村当乡村教师,又到工厂当教育干事,到小学当语文老师,现在落实政策到市建委机关任职。你以前的大学同学马深思因为被打成‘反动学生’不予分配,留校改造烧锅炉。你最后还是与他走在一起。你俩的婚礼竟然是在锅炉房举行的。虽然现在他已经平反,在师范大学学报任编辑,可是两地生活总是不方便。最重要的是,将来我的外孙女千万不要再受不白之冤啊!我不希望小嬿走你的路,还是太太平平过日子吧。工作努力,创造业绩,与丈夫的文化并没有冲突。将来孩子的前途没有障碍,这才是更重要的事情。”老人发音不准,叫敏姐转述,但是我已经听出大概的意思。

我把近况告诉施老师和敏姐,我正犹豫不决。我因为一直爱着施宁,从来不去考虑别人。我对艾刚只是敬意,不是爱。

老人提高了嗓音对我说:“小宁已经去了,这是严酷的事实。你还要生活下去,坚强地生活下去。每年给小宁上次坟就行了,不能一直消沉下去。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的终身大事已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希望有生之年能见到你成家立业,让我没有遗憾地升到天堂。”

我靠在敏姐的肩膀上,看着老人衰弱的面容、消瘦的前臂,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情感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思考:“假如我能天天伺候老人,该有多么好啊!现在,老人提出这个严肃的问题,不得不引起我重新审视今后的生活道路。”

敏姐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说:“答应吧!我爸爸从来不向小辈提要求,他等着你的……”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老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敏姐送我出门,在院门外悄悄地说:“此事你还是要慎重考虑,终究是一辈子的事情。刚才我只是为了让我爸爸有一个愉快的心理。”

回家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朦胧中好像看到施宁向我走来,他的神情似乎不太高兴。我想拼命地高喊:“别离开我!”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他飘然而去,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你生活得痛苦,我九泉下也不得安宁。”我扑上前去,却蓦地惊醒,心脏还在腾腾腾激烈地跳动……我怅然若失,细细品味刚才的梦境,难道施宁也要我成家?

一连几天,我魂不守舍,不是听错话,就是做错事,看来必须下决心……

艾刚出院时留下两张样板戏的票子,我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去了。爸爸知道后,立即给肖桦舵打电话,报告好消息。星期天,肖桦舵带着艾刚上门,事情已至此,一切就被这两个老劳模朋友给搞定了。

婚礼很普通。就在这一天,阳台上的牡丹花盛开,血红色的重瓣花,金黄色的花蕊,花房如红玉,宛如玛瑙盘托着金缕杯。我不禁想起古人的赞誉:“千片赤英霞灿灿,百枝绛焰灯煌煌。”阳光映照花株,姿形潇洒,花容焕发。有的躲在叶间,似乎在窃窃笑语;有的翘首仰望蓝天白云,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有的头重欲扶,仿佛喝醉了茅台……真是超凡绝俗,不愧为“花中之王”!名花之最,舍它其谁?

不知何因,敏姐没有出席我的婚礼。第二天,我带着艾刚去见施老师,敏姐也没有在家,只留了一份贺礼,由马深思赠送给我们。这是一座10厘米高的白求恩水晶塑像,盒子盖上四个秀丽的毛笔字“心照不宣”,可是没有落款。

施老师看着我们俩个,高兴得连连说“好!好!好!”施老师的气色有所好转。

(五)

结婚后,一切都变了,日常生活全是琐碎小事。生活习惯一时难以合拍,艾刚总是迁就我,但是一遇稍微大一点的事情,矛盾难免发生。他在医院里是领导干部,思想、理念总是与媒体一致,而我总有不同看法。于是,在家不谈“国事”,以免“内战”爆发。

怀孕、生女以后,我的心全部扑在女儿身上。最早不相让步的事情是给孩子取名,他要随潮流,取“艾向红”,我说重名太多,要取“艾巧稚”。因为我希望孩子将来像林巧稚那样成为一名医学家。林巧稚是中国妇产科学的主要开拓者之一,是北京协和医院第一位中国籍妇产科主任及首届中国科学院唯一的女学部委员(院士)。他说:“还是当工人吧,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件事最后还是孩子她爷爷发了话:“你这个混小子,当医生有什么不好?她妈妈就是个医生。当初你怎么就娶了她妈妈呢?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当初你出生时,没有哭声,要不是医生抢救及时,哪里还有你在这里胡说八道?”艾刚才被封口。

有了巧巧,我不能经常去娘家莳弄心爱的牡丹,请艾刚帮我搬过来,遭到坚决拒绝:“种花养钓鱼,资产阶级情调,浪费青春时间,消磨革命斗志。”我说:“唐朝诗人白居易诗《牡丹芳》中诗句:‘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可见,唐朝时人们就竞赏牡丹到了狂热的程度。那时,哪来的资产阶级?北京人民大会堂湖南厅南侧大屏风上是湘绣《屏开花艳舞东风》,画面上有5只孔雀,牡丹似锦,碧草如茵。钓鱼台国宾馆的五号楼大厅中,挂着一幅何水法以牡丹为题材的巨幅国画——《总领群芳》。难道这些都是资产阶级情调?”我只得请爸爸把花搬到我管的病房。医院历来是崇尚花园式的安静环境,没有人会上纲上线。

有一天,两个警察押送一名犯人来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手术时发现已经转移,转到我的病房保守治疗。大概是不怕病人会再次潜逃,警察就交给医院保卫科监管。我第一面就觉得病人面熟,王金龙,好像曾经听见过这个姓名。唔,就是那个“小胡子”,只是现在刮去了胡子,剃了光头。他的姓名竟能读成“王进笼”——贼王进了牢笼。追查病史,他因为潜逃,四处躲藏,提心吊胆,长期饥一顿饱一顿,一直胃痛。现在,老天爷比警察还要明察秋毫,看来刑期不用15年了,阎王爷就要派黑白无常来勾取他的魂灵。

我还是认真地治疗,希望他在临死前认识到自己的罪过。因为我产后身体的变化,王金龙大概没有认出我。

有一个星期天,我值班。巧巧的奶奶包了饺子,叫艾刚送到医院。我正在病房。艾刚一眼就认出王金龙,冲上前去就要挥拳。我一把抱住艾刚的腰,高喊病人过来拉开艾刚。

在办公室里,他说:“这种人还给他治疗?不如让他早点死!这是阶级立场问题!”

“抗日战争时期,对日本战俘还要抢救治疗。许多战俘在八路军医护人员的救治和教育下,参加了反战同盟。解放后,连赙仪这样的大汉奸,还改造成为新人。解放战争时期,许多双手沾满战士、民众鲜血的战犯,投诚的一样参加革命工作;俘虏的一样接受思想改造。这就是革命的人道主义。你是党员干部,连这个都不懂?这是监狱领导交给医院的任务。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拳头,而是治疗和改造。”

我们的思想、理念常常不合。一些并不是原则的事情,他常常弄得很复杂,上纲上线,于是争吵难免。当然,为了不影响巧巧健康成长,我从来不在孩子面前与他顶撞。但是,对于夫妻生活却带来了不和谐,严重时就是“冷战”。他慢慢产生怀疑,认为我瞧不起他,甚至怀疑我有外遇。他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我的生活作风。这种事情也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也试图与他沟通,他却放不下“后勤副院长”的臭架子,自以为是。

寒假中,巧巧一直在奶奶的指导下做假期作业。有一天,艾刚行政值班。巧巧钻进我的被窝,撒娇地说:“妈妈,你的被窝真暖和。我真想天天钻在你温暖的怀里。”

“巧巧,幼儿园老师在养成教育时,不是说过:孩子自己睡觉可以培养自立能力、勇敢气质。你多年来做得很好啊!”

“是的。可是我觉得你和爸爸总有点不对头,十天八天也没有几句话。你觉得妈妈你太沉闷,想和妈妈说说话。”

“没有啊!我要晋升,论文的撰写消耗太多时间。以后我注意多和爸爸说话。”

“有一次,我看到妈妈对着牡丹花流泪,妈妈你心中一定有秘密。”

“没有啊!也许是灰沙吹进眼睛吧。妈妈给你讲讲牡丹花的故事,好吗?”

“好!”

“牡丹,花大色艳,富丽堂皇,是中国名贵的特产花卉,有‘花中之王’的美誉。它国色天香,是我国十大名花首位。它象征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繁荣昌盛和人民生活美好、幸福、丰富多彩。我国栽培牡丹至少有1500多年历史。唐朝时,牡丹盛极一时,有一株紫牡丹树,开花千朵;还有一株五彩牡丹树,竟开花1200余朵;甚至有花径达一尺多的奇品,以致‘花开时节动京城’。还有一株紫牡丹树,一枝两头,朝则深红,午则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间,香艳各异,被《开元天宝遗事》记载为‘花妖’。俗话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据古书记载:唐朝武则天女皇在初春游上苑,就是御花园。当时许多花木含苞待放。骄横的武则天取过纸笔,下旨催花:‘明早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并命人挂于树梢上。次日,御花园中‘众花多开,唯牡丹不从’。武则天大怒,立即下旨把御花园中的牡丹全部贬到洛阳。当时京城在长安,就是现在的西安。从此以后,牡丹始盛于洛阳,亦被称作洛阳花。李时珍说:‘牡丹以色丹者为上,虽结籽而根上生苗,故谓之牡丹。’色丹也就是红色,牡就是雄性,指出它的繁殖特点。我的牡丹就是红色的‘酒醉杨妃’。牡丹获得中国人民深深喜爱,而且誉满全球,为世界人民所倾慕。现在世界各国栽培的牡丹,都是从我国引种去的。”

巧巧听得如痴如醉,突然告诉我:“妈妈,我也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你告诉了我,那就不是秘密了。”

“昨天,爸爸带我去他们医院了。爸爸的办公室有空调,非常暖和。我真想每天去那里做作业多好啊!”

“爸爸是领导干部,带孩子上班影响不好。昨天他为什么带你去呀?”

“爸爸领我去化验血型,我是零型。”

“那叫O型,是英文字母O,不是数字0。”

“妈妈,你和爸爸是什么血型?”

“我们都是A型。”

“为什么我是O型?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

“这是医学上的遗传规律。A型血有AA基因或AO基因。我和你爸爸都是AO基因,所以孩子有3/4可能是A型血,有1/4可能是O型血。”

“可是爸爸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

“别瞎说。快睡觉吧,明天我还要上班。”

艾刚没有学过医学,在医院最怕别人说他“外行领导内行”,因此从来不愿意向别人请教。假如他听到我对巧巧的科普介绍,就不会固执地怀疑下去。再说,我也是A型血,难道孩子也不是我的亲生?可是我当时没有当一回事。我想:他在医院工作多年,难道这点医学常识也没有?

(六)

1978年,敏姐和马深思夫妻俩开始合作发表作品。他俩的作品多次获奖。小说《路途》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除夕》又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由他们编写的话剧、电影、电视剧不但获得成功,而且多次获奖。他俩先后调入省文联任专业作家,敏姐还就任省文联副主席。他们工作更忙了,我难得见上一面。

每年清明,我独自去给施宁扫墓。施老师去世后,葬在同一公墓不同墓区。

这一年,我带着巧巧去扫墓,照例见到敏姐和姐夫,和她们聊聊家常。中午就近一起用餐,敏姐和马深思很喜欢巧巧。我就问起他们的女儿马黛玥怎么不在身边?

敏姐叹道:“这个黑珍珠从小在奶奶一起,对我们十分淡漠。学校做作文《我的妈妈》,她竟对老师说:‘我妈妈不知道在哪儿,老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我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了。我能不能写《我的奶奶》?’我也没有办法,事情太多。”

“孩子身体还可以吧?奶奶带孩子一般很注意这方面。外婆一般容易娇惯孩子。”

“从寄来的照片看,她很壮实。奶奶说她整天锻炼,晒得很黑。这孩子出生时就黑,所以取名黛玥。奶奶外语很好,所以黛玥立志考外语学院。”

艾刚从巧巧那儿知道扫墓之事后,疑心更重,把巧巧叫到外面反复盘问。因为巧巧只知道阿姨姓施,姨夫姓马,还有两个坟墓也姓施,一个老爷爷,一个舅舅。艾刚猜想,老爷爷可能就是施怀瑛。于是,他找到公墓,查到施怀瑛的墓地,汉白玉碑上后面的落款竟是“女儿施敏女婿马深思敬立”;也查到另一个落款“父亲施怀瑛姐姐施敏哀立”的墓地,逝世者是“施宁”。想当初与施敏谈恋爱时,只知道她的弟弟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她的父亲是“日本特务”,因为从没有上过门,也不知就里。结婚后虽然去过“施老师家”,并不知道这就是施敏的家。他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他偷看了我的日记本:“唔!原来她一直爱着施宁。原来那盆牡丹就是施宁的化身。不知道她俩是否有过肌肤之亲?”一股莫名的醋意冲上脑门。怪不得巧巧的血型和我不同;怪不得她近几年对我十分冷漠……说不定她在外面还有情人……于是艾刚爱上了喝酒,常常借酒浇愁,也借酒说酒话。

一个冷,还有个解法;两个冷,就如进冰窖。我只能把精力投入医学研究之中,不但大量时间投入,也把自己的健康投入进去。艾刚则常常借故“行政值班”,夜不归宿。我也从来不“管头管脚”。我常常想起敏姐那一天说的:“此事你还是要慎重考虑,终究是一辈子的事情。刚才我只是为了让我爸爸有一个愉快的心理。”看来,当初太局促,欠考虑。唉!没有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爱情,总是难免同床异梦。为了巧巧,还是凑合着过吧。为了巧巧健康成长,还要表面上装得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年年过去,发表的论文已经有几十篇。因为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常常带巧巧回娘家。艾刚也不当一回事。我想:“爸爸生病,当女儿的医生义不容辞。”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公开吵闹过。在双方单位里,我们一直是“模范夫妻”、“和谐家庭”。这是巧巧必需的成长环境。

(七)

鸡蛋即使只有一个小裂缝,苍蝇就会来下蛆。

三院妇产科助产士胡琪,小矮个,又黑又丑,仗着父亲是区卫生局副局长,总想找个如意郎君。虽然几次整容,但总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随着年龄的递增,她越来越着急。年轻时她曾经暗恋艾刚,但是……现在她发现艾刚经常独自在外喝闷酒,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跟随艾刚进入酒家。她点了红酒、菜肴,背对着艾刚慢慢泯酒吃菜。只听得背后长吁短叹,她假装上洗手间,转过身来假装才发现,假装惊奇地说:“这,这不是艾副院长吗?你怎么在此独自喝闷酒?”

艾刚一愣,赶紧说:“小声点。我……”

胡琪赶紧回头把酒菜搬到艾刚桌上,把右手食指竖在嘴上:“嘘!我们轻轻说话,慢慢喝酒,‘打枪的不要’。”艾刚被她模仿的电影中日本鬼子的话逗笑了。

胡琪看着艾刚手边的酒瓶说:“你喝的是白酒,我可不敢喝。我喝红酒。我们异色同干。”

对着风趣的胡琪,艾刚本来就“未泯一口酒,人自三分醉”,加上前面已经喝了不少白酒,更加有点糊涂。胡琪的红酒中本来就混有碧,艾刚的二锅头却是货真价实。用不了多久,艾刚的酒后真话全都进了胡琪的脑中,一个大胆的计划产生了。

胡琪扶着被灌得大醉的艾刚叫“的士”拉到自己的家中。这是她父亲早就为她准备的婚房,她一直独房空守。第二天早上艾刚醒来,木已成舟。看着身边赤露的胴体,他禁不住又一次疯狂。他在发泄对妻子冷战的报复,发泄对妻子“外遇”的报复,心中无限满足

“我昨晚说过,我们是异色同干。你是我暗恋的第一个男人。你魁伟、美貌,我是丑小鸭。你终于落入我的情网。那个美女有什么好?不如我倾心相爱。美貌只是外表,你觉得我难看,可以闭灯嘛。床笫之事是另一回事。”

艾刚仔细端量胡琪,说:“虽然不是美女,你并不丑。”

胡琪十分高兴,心中想:“那位整容专家还是有点水平。那些钱值得花。下一步就是引导他离婚了。不过,先要把肚子弄大,才能逼宫。”

艾刚被调到区卫生局任采购中心总经理,胡琪则调去当采购员。所有区级医院的医疗器械、办公用品、后勤物资、建筑材料等等都归采购中心经手。这是一个肥缺。艾刚、胡琪到处公费旅游,留下一叠叠相片,也终于留下了身孕。拿着化验报告,胡琪终于摊牌。其实,自从升任采购中心总经理,他也早有此想法,不过想等胡琪先提出来,因为胡局长这一关要胡琪去攻克。

因为艾刚长期在外,我和巧巧一直在娘家住。我收到《离婚协议书》时,既吃惊,又害怕。吃惊的是,一贯教育别人,从不越雷池半步的艾刚,竟然提出离婚。这在社会上还是不多见的。害怕的是,巧巧正在高中三,千万别影响她的高考。我默然,拖着不做答复。艾刚急了,竟然到我医院直接谈判。我的态度很明确:“同意离婚,但必须在巧巧高考以后。其他都好商量。”

艾刚不得不摊牌:“我已经没有办法。胡局长的千金已经怀孕,等不及了。只要你同意,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看着他的哀求,我想:“他犯错误,我也有责任。我们结婚的基础不牢。我的冷漠,我的事业心,尤其是我们的思想、理念不同,离婚是必然的。但是必须等!这一点我决不让步。”

后来巧巧多次问到爸爸,我都用“工作忙”敷衍了事。

一个多月后,我下班路上,一辆轿车从后面把我的自行车撞飞了,我……

(八)

我从回想中回到现实,病房里格外静,我唯一盼望的就是巧巧来到我身边。我想着想着,又昏昏沉沉睡着了。梦境中突然感到有人摇晃我的右臂,一阵急促的呼喊:“妈妈,妈妈,你醒醒……”

我睁开眼睛,啊!巧巧!我的女儿。我想坐起来,她按住我说:“妈妈,你躺着,别动。这几天高考,我没有来看你,因为外公外婆一直保密,说你出差了。我不知道你发生了车祸。外婆又要照顾生病的外公,又要辅导我高考,也没有顾上你,只是打电话问问你的病情。因为你的危险期已经过去,所以让你一个人耽在病房了。今天高考结束,打开外婆留给我的信,才知道你住院的病床号。外婆在信封上写着:‘考完即拆’。”

“肇事车辆找到了吗?”

“我不知道。”

“我的牡丹怎么搬到这个病房阳台上的?”

“我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巧巧收到录取通知,考上了医科大学。她还带来了车祸的信息:轿车是区卫生局采购中心的,女司机叫胡琪,肇事后逃逸。一个目击者打电话报警,而且叫来救护车把你送进医院。急诊室医生一看是你,马上抢救,终于脱险。

“爸爸不是调到区卫生局采购中心当总经理了吗?我去找他,告诉他这件事。他说已经知道。因为公安局已经根据目击者的举报拘留了肇事司机。爸爸还为你输了鲜血。以前你给爸爸输血,这次爸爸给你输血。你们真是血脉相同啊!”

“你出了车祸,为什么逃逸?”民警气愤地质问。

“害怕。”

“怎么会撞人的?”

“刹车失灵。”

“我们检查了,刹车完好。肇事后也没有去修理。”

于是胡琪拒不回答。经胡局长动员艾刚找我哀求,希望我表态减轻胡琪的刑事处罚。车祸的处理,除了经济赔偿,以“蓄意谋杀未遂”判刑八年,缓刑二年。胡琪家有的是钱,还有特殊的社会关系。因为我没有死,她又有身孕,所以还是从轻处理了。

既然巧巧考上了医科大学,我们的离婚就很快办妥。我对巧巧保了一段时间的密,终于她也知道了。一开始,她难以接受。等我慢慢把内情向她披露,她已经长大了,也就接受了。

胡琪生了一个女儿,先天性腭裂,俗称“狼咽”,是由于胚胎时期上腭的发育受阻所至,发生率约为1/1000。

马黛玥在外语学院法语系毕业后,嫁给了比她大十岁的法国人,并在法国定居,而且生了一个儿子。法国爷爷奶奶是不带孙子的,他们认为这是儿子儿媳的事,宁可老两口周游世界,也不愿领孙子。这也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别。马黛玥这时才想到叫父母去照顾孩子。敏姐夫妇总觉得亏欠女儿太多,飞去法国。

可是,那是什么生活呀?没有报纸读,没有电视看,出门一句话也听不懂。买菜只能用英语,可是懂得英语的法国基层民众又并不多。吃的是西餐,买回来的食品塞满冰箱。用敏姐的话说:“简直就像坐监狱。天下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三个字:活受罪!”一直到孩子能送幼儿园了,他们才飞回来。

在此期间,敏姐打长途电话来和我聊天。她说:“好像是监狱放风,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我从你这儿,才知道天下竟发生了许多大事。再不这样,将来回国连中国话也要忘记了。”后来为了节省昂贵的电话费,我们就上电脑聊天。敏姐说:“现在我和女儿的代沟没有好转,又增加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黑珍珠彻底西洋化了,我们母女很少有共同语言。真不如你和巧巧,一直心心相印。我真羡慕你啊!”

回国那天,我和巧巧去机场迎接。敏姐感慨地说:“终于从天外回到了地球上。”

第二天,我把一盆分株繁殖成功的牡丹送到敏姐家,希望它陪伴敏姐,能给她留下一点对弟弟的怀念

夜深人静。我万分感慨: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1980。6。24。第七稿2011。6。14。第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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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之泪(陈宣章小说集)第八篇 牡丹花的评论 (共 1 条)

  • 伊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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