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记
我第一次看见山，是在大姐家。大姐和大姐夫都在山里住，在山里上班。那年暑假，我火车汽车地赶到大姐家，天早黑了。虽是夏季，山区的夜里却凉爽，也没蚊子。
早晨，大姐叫醒我吃饭。我揉揉眼，赶忙跳到窗口，张望那早就想看见的山。“大姐，咱离山这么近啊！”“傻妮子，望着近，走起来可不近，‘望山累死马’呀。”大姐说。那浮动的是雾气吧？山景有些迷濛，如蒙纱的秀女。“真美呀！大姐，你们住在青山绿水神仙界，叫我羡慕死了”！大姐道：“再美的风景，总看也平常。”大姐夫说：“山里交通不便。光有山间小道。盘山公路还是我们修的。过几天，我领你搭班车进山。我们厂子四周都是山，叫你看个够。”上午，我辅导小外甥写作业，又凭窗望山。 山上的树、草亮丽，耸起一岭青翠，视之目清神爽，心胸豁然，真想气吞天地，拥抱山河。日照下，远山浅淡，象半透明的幻影。
下午，我从另一窗口外眺。山坡上丛丛片片的绛红、浅粉、鹅黄，在阳光下格外鲜丽 。野花！我想，城里人作梦也见不到啊！我心里痒痒了，招呼外甥一块去山坡上采花。小家伙跳起来就跟我走，忽又说爸妈不让他上山。“怕什么？有小姨呢。这么近，摘点花咱就回来。快！”出门不远就得下山。下山坡可比下楼梯难得多：不但落脚小心，还得曲折蛇行。下了坡再上坡。爬到半坡，外甥喊“累了”。我说：“小伙子，再使把劲就上去了。‘不到长城非好汉’。来，姨帮你。”我又拉又背，总算上来了。坐下喘口气，不觉感叹，“望山累死马”，至理名言！空气好清新，但此境此景似乎不如远望时好看。我俯身摘花，又连根挖出几颗，想带回去栽盆。那边有条小溪。溪水清浅，竟有小鱼小虾悠游其间。外甥捞出一只小虾，正自欢喜，不想小虾躬身一跳，逃进水里。游乐间，忽觉天光转暗。抬头一望，斜阳衔山，正隐去它的光线。我赶忙带着外甥下山。谁知越走天越暗，还暗得很快。“望山累死马”，以后绝不忘记。我想着，同时做好了到家挨骂的准备。我俩满身大汗地赶到家里，大姐批头一阵“雷轰”：“野妮子，你野到哪里去了？还知道回来呀？正要叫人找你们去呢。你好大胆子！不是对你说过‘望山累死马，天黑了有狼吗？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咱娘交待？啊 ？还笑！快急死我吓死我了。不行，我管不了你这野丫头，明天就送你回去。”第二天，大姐没有送我回去，但这次看山上山的经历却深烙在我的记忆里。
那年看山之后，特别是大学毕业走进社会之后，我又看见了许多。我看见笑和涙，看见孔雀开屏、丹顶鹤舞，看见别枝彩蝶，绚丽如花朵，还有金发碧眼者带来汉堡和不露齿的笑。于是略过、不解、忧思、喜悦，或沉入记忆的深井，或现出眼前的路径，但有时也勾勒出多彩的梦。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所见的，就一定真实可信么？常忆当年看山：我以目测的直线距离为准，然而要上那看见的山，却必须走曲线。“眼见为实”，或许“实”的只是外表、一面、片段。见山未必识山。要长见识么？前人的经验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