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不孤单
（一）
现在是课间时间，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耍。我远远地躲在一边，悄悄打量着那个女孩子——一个十三四岁，穿着黄色面包服，扎一束马尾辫的女孩子，她正在和同学们说笑，样子也蛮可爱的。仔细打量，她面容还算清秀，身高，胖瘦，从表象看和一般的同龄孩子似乎没有明显差别。我不理解，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是一个弃婴！她的狠心的父母在她出生才几天竟然就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弃掉，我愤慨，为她感到不公平！正愣神，看到女孩向刚才和她说笑的女孩追逐而去，边笑边跑着，可是没跑几步，女孩就停了下来，用手使劲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人告诉我，这女孩有先天性心脏病，老师从不让她跑操的，这也许是那狠心的父母丢弃她的原因。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正欲上前扶她，见女孩慢慢有所好转。
（二）
“谁还有要买的没？”，一个男同学高高举着一个笔记本边跑边喊着向这边来。霎时，同学们都围了上去，“我要”，“我也要”，“给我捎一个”，“还有我”，同学们围住那男同学吵吵着，“有，不要急，报名的下午都会捎来的。一个，两个，三个···”，男同学倒也爽快，边数边在本上记着什么。那个女孩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围上去，只是默默地踱到不远处的一棵小松树下，一只胳膊圈住那手脖子粗细的树干，静静地看着同学们。男同学是走读生，早晨来时买了一个笔记本，不知被哪个同学看到了，称赞这笔记本又漂亮又便宜，这一嚷嚷，同学们都知道了，都要这男同学捎，怎奈还没统计就上课了。此时，男同学认真数了数笔记本上的名字，惊呼道：“哇，全班二十六个同学，此笔记本差一个就全班通过了！”，同学们相互看着。此时，女孩微微垂下眼睑，嘴唇紧紧闭着，轻轻将头低了下了，似乎在打量身上那件漂亮的黄色面包服，那是一位好心的阿姨给买的，女孩喜欢得不得了。“给我捎一个！”，忽然一个声音高声嚷到，同学们齐刷刷转过头，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班主任王老师，一个和蔼的女老师，她正健步向这边走来。女孩也听到了，抬起头，惊异地盯着老师。“老师也和我们用一样的笔记本？”，男孩疑惑地问。老师平静地扫视了一下那一张张好奇的小脸，然后故作生气地撅起嘴巴，好似委屈地说：“怎么？不给老师买吗？老师的忙不可以帮吗？”，那男同学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说道“老师的忙俺帮”。女孩也被班主任老师这调皮的举动逗笑了。这时，老师温和的目光直扫女孩，双目相视，只见老师飞快地向她扬了扬眉，眨了几下眼，嘴角带着微笑。女孩收住了笑，静静地注视着老师，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感激。当然，下午女孩从老师那儿得到一个和同学们一样的笔记本。
轻轻抚摸着这个笔记本，女孩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是的，也许女孩又想起了许多令她感动的事吧，不一定是大事，但孩子的心是容易满足的。十天前，学校军训，海风把孩子们的小脸吹得黝黑，有的甚至暴了皮；再看那一张张小嘴，无一幸免，全都嘴唇开了血口子，但没有一个叫苦。赶上这样恶劣的大风天气，屈指计算还有四天，同学们一个个时不时偷偷抿一下嘴唇。大概老师都看在眼里了，就统一给学生们买唇膏，但附近店里的唇膏所剩无几了，只好两个人用一管。同学们都在自己组队，女孩默默地立在那儿，这时，班上的一个女孩悄悄来到她身边，拉起她走到老师面前，向老师说到：“老师我一个人买一支，和她两个人用！”女孩不好意思地捏了捏空空的口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老师看了看这两个脸上带着稚气的孩子，满意地笑笑，说道：“不用了，你只拿你自己的一份钱吧，她那份老师帮她出。”，那女同学冲老师笑了笑，说“还是我来吧”，随即迅速将钱塞进老师手里，自己取了一支唇膏，拉起她就跑开了···，女孩把头转向那个女同学，静静地看着，眼里充满温暖。
小女孩的经历，我大体知道一点，本不想去惊扰她，不想让她再重拾不幸，重读尘世的悲凉，就让她这样在温暖，与关爱中充实幼小的心灵吧，我想。然而，看似还算阳光的小女孩，常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呆，在没有人的时候哭泣。有一次竟然在宿舍熄灯后，悄悄告诉一个最好的伙伴，她是奶奶送到孤儿院的，说想奶奶了，然后就不再说话。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以一个普通阿姨的身份问候一下小女孩。听说学校让统一穿运动服，就买了件带去，小女孩很高兴。和她独处的时候，我望着她问道：“小霞现在还好吗？在福利院过得怎么样？”，她抬眼看看我，眼里掠过一丝喜悦，说道：“阿姨，我在福利院过得挺好的！吃的也好，还供我读书，···”。忽然，她的眼往下垂了一下，那份喜悦一闪即过，小声对我说道：“阿姨，我只是有时觉得孤单。”，我心里不禁一阵酸楚，静静地望着她，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鸟，那胆怯的眼神，令人怜惜。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你愿意和阿姨说话吗？或者说阿姨很想知道有关你的事情，你会介意吗？”。一小会沉默之后，女孩还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阿姨，我不介意的，觉得孤单是因为不知道该相信谁，心里的话不知该对谁说。···”，我的眼泪又在眼里打转了。
于是，我了解到，女孩刚来福利院几个月，是奶奶把她送来的。奶奶尽管有一万个不舍，但还是将她留在福利院，一个人回去了。那天，天下着雨，奶奶强忍着就要流下来的泪，头也不回地走了，小霞哭着站在大门口，直到奶奶那蹒跚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奶奶将她送来时一再请求院长“要让她读书才好，将来好有个好的前程。”，于是不久，女孩真的进了学校。
原来，女孩口里说的“奶奶”，并不是她的亲奶奶。她是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就已被人丢弃在小河边的，那时，正赶上奶奶去河边挑水，发现了包着薄薄一层小被子的她，浑身冻得冰凉，已经不大会哭，善良的奶奶二话不说就把她抱回了家。奶奶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没等儿子成家立业，偏偏又捡了她，日子更是艰难，但奶奶还是倾尽所有的爱给她，一口一口将这个小生命喂活，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又送她去学校。记忆里，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光是她最快乐的，有奶奶在身边就会很幸福，尽管那时生活很苦，她还是有一个温暖惬意的童年。
女孩十岁的那年，奶奶的儿子结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便少了那份宁静，妈妈经常和奶奶吵架，发脾气，每每这样，女孩就非常害怕，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看着漂亮的妈妈气得脸都变了形，爸爸也不敢大声说话。奶奶常常一个人叹气，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女孩也感觉到妈妈不太喜欢她，无论她怎么做也总是做不好，妈妈都不会高兴。妈妈的吵闹也许都是因为家里穷吧，奶奶六七十岁了还要整日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女孩决意退学，给家里减轻点负担。妈妈就对奶奶说要送女孩出去学点手艺，也能养活自己，奶奶说这样也好，将来总是要自己生活的嘛。
女孩跟着妈妈坐车，转车，又坐车，一天一夜后，终于到了。这儿是姨妈家开的理发店，妈妈让她在这儿跟着干。妈妈和姨妈在小声说着什么，还时不时的拿眼睛瞟她，妈妈又对她说，姨妈让她干什么就要干什么，让她乖乖地听话，这是妈妈临回去时叮嘱她的。原来，姨妈的理发店不单理发，还兼有按摩服务。女孩一心想讨姨妈的欢喜，一刻不敢偷懒，可姨妈还是总会大声呵斥她，用尽了难听的话骂她，嫌她不会讨客人欢心，姨妈让她跟那几个女人一样，到单间给男人按摩，女孩说啥不肯，她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天，这时她还不满十二岁，姨妈却当着那几个女人的面骂她，说女人天生就是伺候男人的，女孩不听话就不让她吃饱。几天后，妈妈来了，对她又是好一阵训斥，最后走时撂下一句话，就是让她老老实实在这干。在这个离家几千里的地方，女孩不知道谁还能救她。她想起了从小将她养大的奶奶，也许，只有奶奶了！于是她偷偷给奶奶写信，告诉奶奶这地方不太干净，但她怕奶奶担心，并没敢告诉奶奶太多。奶奶回复说“自己照顾好吧，家和万事兴”。这句话使女孩彻底绝望了，只有自己救自己了！在经过近三个月的对抗后，女孩终于借着夜色，在一个叔叔的帮助下，逃了出去。我愤恨地骂她的妈妈，“真是个没有人性的东西！”，女孩阻止了我，她说“不要怪妈妈了，家里穷，妈妈也是不得已”，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那个好心的叔叔又帮她介绍了工作，可后来姨妈又找上单位，要带她回理发店，她坚决不肯，叔叔也受到牵连，姨妈说叔叔是诱拐女童，好一阵对叔叔恶骂。女孩对叔叔说，一定不会忘记叔叔的好，长大后会报答叔叔的，叔叔说不要她报答，只要她长大后依然还会记得有这么个叔叔就好。姨妈的到来，让女孩丢了工作。于是又找工作，又丢工作，又找又丢。这时，奶奶从老家捎来信，让她回去。这时，妹妹已经出生了，妈妈早就给她找好了工作，第二天便去了，可三个月后，她还是又跑了出来。三个月里，不管工资多少，五百还是一千，妈妈都会一手拿去，只给她二十或三十元，还要分几次给。她要吃饭，还要买日常用品，所以总是不够用，就有好心的叔叔阿姨看不惯了，一伙人去她的家里，指责妈妈心肠太狠，为她抱不平。妈妈把所有去的叔叔阿姨都骂了，最后让她也滚出去，不要再进那个家。奶奶不敢再为女孩求情，妈妈说如果奶奶不让她走就和奶奶断绝关系，并且不让奶奶再看亲孙女，女孩不想让奶奶再为难，于是又回到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那个好心的叔叔递酒送烟又给她讨了份工作，可几个月后姨妈又找了来，还狠狠打了她几个耳光，辱骂她小小年纪跟野男人混，尽管女孩满心的委屈，但她明白和姨妈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女孩是堵着气从家里出来的，奶奶还是不放心，终于，奶奶亲自来接她了，奶奶要将她带回家。在奶奶身边呆了短暂的半个月后，奶奶决定把她送去福利院。奶奶将女孩搂在怀里，留着泪说“奶奶岁数越来越大，保护不了你了，还是去福利院吧，那样还可以解决你的户口问题。”，原来女孩一直还没有户口。女孩倚在奶奶怀里，满脸都是泪水，但她同意奶奶的安排。收拾了两件较像样点的衣服，一件穿在身上，一件拿去换洗，于是，奶奶带着她坐了两天的车，来到福利院。
女孩说，在福利院过得很好，可以吃饱饭，院里叔叔阿姨也都好，总算稳定下来了，那种飘忽不定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奶奶也终于可以放心了。听着女孩的话，我的眼泪几次差点掉下来，不知道如何才能抚平她幼小心灵的创伤。我轻轻拿起女孩的一只手，放进我的手掌里，说道：“孩子，不怕，你不是有疼你的奶奶嘛，有好心的叔叔阿姨，有善良慈爱的老师，还有爱你，喜欢你的同学们，你不会孤单的！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相信自己一定能行的！”。女孩抬眼兴奋地望着我，“是的阿姨，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这时，我觉得她仿佛在幽暗孤独的夜晚，看到了远处一束光亮，浅浅地幸福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