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第5章）
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两天一顿饺，四天一餐鱼。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说说女人，骂骂男人，喝喝红酒，养养盆花，看看文章，写写评论，快意恩仇，岂不乐哉！肆意挥霍的日子才叫痛快，放马狂奔的奔跑才叫酣畅，无欲无求的生活才叫逍遥。秦小雅和贾小桃现在就过起了这种“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日子，过起了这种“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日子，过起了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日子。此等好日子，哪里找去，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最后的这句话贾小桃说的平平仄仄的，又几乎是用唱腔完成的，尤其是“几回闻”这三个字，她又自然的重复了好几遍，并且一遍比一遍高，开始是C调，结尾就变成了F调，这就有了修辞手法中反复的效果，一唱三叹，回环往复，效果震撼，仔细听起来很像《笑傲江湖》里沧海一声笑的曲子。是的，这样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现在这种日子小雅就过不上了，因为贾小桃要去上海一所高校交流学习半年，后天就要走了。是系主任西门礼大人的秘书舒乐乐亲自通知的，系中无戏言，这是不可能有假的。接到这个电话时，贾小桃和秦小雅正从师大羲之楼到荷花塘的路上。小桃说，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小雅一会课完了我们去趟荷花塘赏花去，听说荷花塘南边樱花园的樱花开了。樱花园是师大的一个金字招牌，就像南昌的滕王阁，岳阳的岳阳楼，武汉的黄鹤楼一样，每年的樱花一开，师大所谓的作家、画家、书法家、学者、教授等一拨一拨的人前往此处，或寻找灵感，或采风，或守株待兔一桩艳遇，或附庸风雅，也或者有其他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她和小雅人还没到了呢，电话就来了，并且让她现在就去系主任办公室领取交流学习文件和介绍信。这个电话就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一下子就把小桃霹雳成呆子了，当然这只是一分钟的事情，一分钟之后就变成了晴天彩虹了。什么交流学习呀，其实是出去玩去了，出去耍去了，出去旅游去了。虽然有人说，旅游只是从自己呆腻的地方到别人呆腻的地方去，但毕竟自己可以新鲜些日子。所以，去了也就是列席人家教师会议、课题研究或系里活动。列席什么意思，这些知识分子都是天生敏感的，猴精猴精的，难道谁还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吗？别人一大家子或一大帮子朋友吃饭，你是列席的嘉宾，列席的嘉宾只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能多说话，吃完了，人家把餐巾纸一递，你只需嘴一擦，说声“谢谢”就可以了，这个度要拿捏好，万万不可喧宾夺主，鸠占鹊巢，过了火下次就没得吃了，火候不够主人就会小觑了你。所以说学习什么呀，人家大学什么好制度，好措施，好课题，好特色能掏心掏肺一股脑儿地让你学到，只能让你浅尝辄止，什么都让你学了，人家大学还办不办，人家特色还特色不特色，人家招生率还高不高，还让人家活不活。虽说一枝独秀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但是道理归道理，理论归理论，说归说做归做，这就像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一样，谁愿意整天吃苦药，听逆耳之言呀，谁不愿意做那“满园春色”里的“一枝独秀”，谁不愿意在“无数英雄”里“独领风骚”呀。人家大学坏的方面，都是捂着，掖着，藏着，更不能让你看到。好的学不到，坏的看不到，教授出去交流学习不是玩是干什么。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可以拿双份福利，什么校筹呀奖金呀津贴呀，原来学校一分也不少的给你发，交流学习学校也一分不少的给你发，虽然中文系的知识分子一个一个在嘴上都是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但花前月下，有酒盈樽，美色当前，黄金万贯，又有多少人不为之怦然心动。
奇了怪了。这么一个天大的馅饼怎么就突然掉到了她贾小桃的嘴里了，怎么说摊也摊不到她的头上。从以前的情况看，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同党闺蜜，不就是老是那么几个人吗？研究鸳鸯蝴蝶派的罗教授，研究花间词的孟小朵，研究伤痕文学的陆小凤，研究《红楼梦》的李梦菲，搞文学批评的罗大伟等等。当然这些人都不是一般的人，不是系主任西门礼的亲戚，就是他的朋友，当然他的亲戚都是属于干姐干妹一类的，他的朋友也是女的多，男的少，男的好像也只有一个搞文学批评的罗大伟。罗大伟跟系主任西门礼的关系用一个来形容就是“铁”，俗话说：扛过枪、同过窗、嫖过娼，共同有过这些生活经历的人关系是不一般的。研究婉约派柳永词的李明辉在沿着柳永当年踏过的路迹，重温这段与歌妓填词吟曲的历史的时候，亲眼看见过系主任西门礼与搞文学批评的罗大伟一起去颜如玉休闲会馆进行按摩。这就够了，有没有进一步的事情这个并不重要，按照孟子的说法，这只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关系，本质都是一样的。所以说，这种事情竟然落到贾小桃的头上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小桃呀，你一定是对系主任施展了什么法术，或者系主任看上你了吧。小雅笑着说到。实际上小桃——她是了解的，以小桃的性格，她绝不会像攀援的凌霄花，借系主任的高枝来满足自己，也断然不会像泉源，为系主任送来清凉的慰籍，她是凌寒独自开的腊梅，哪个男人碰着就会伤着哪个男人，以系主任的聪明才智和江湖阅历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她呀。
是系主任看上你了，小桃反驳说。
不会的，我已经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只剩下残花败柳，枯枝败叶，但你还是半老徐娘，风韵还是犹存的。小雅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就系主任那副登徒子的德性，想对我阴谋不轨，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猪八戒想嫁女儿国，沙和尚想不挑担子，孙悟空想做玉皇大帝……只要说到男人，贾小桃的话就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夹杂着破铜烂铁的污秽杂物乱七八糟的蜂拥而至。
得了吧，别自作多情。以西门礼的审美标准，只怕咱们都不是他的菜，他的菜要么就是清澈如水，洁白如玉，要么就是风情万种，鬼魅狐仙，看看你是，还是我是。小雅说。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解铃还待系铃人。但管她呢，既然安排了，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再说了文件都到手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按照《拿来主义》的理论，先要拿来，既不要做孱头，也不要做昏蛋，更不能做废物，要占有，然后挑选。
于是小桃就直接从荷花塘去系主任那里拿了文件和介绍信，既没有请系主任出去坐坐，也没有给系主任意思意思。只有一句：吾去也，便告辞了，甚至连一声低三下气的谢谢都没说，这种冷若冰霜的态度系主任也不介意。贾小桃在师大谁也不鸟，谁不知道。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对我嫣然一笑呢，小桃说。甚至还挤出一丝笑容，所以这笑容就有点笑里藏刀，意味深长，含义丰富了。
但管他呢，不是有一句歌词这样说，男人的心思你别猜，别猜，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呀！小桃说。
周末她们就一起去爬山，原来小桃还没出去学习交流时，这是她们的必修课。离师大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山不高，也没什么景观，只是满山遍野的长满野草和野花，所以来登山的人就比较少。但因为离师大比较近，所有她和小桃去的也就比较多。文人多思，才子多愁。孔子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思绪，杜甫登泰山而发一览众山小之感慨，小桃和小雅去登山，也会在山顶吟诗作赋，不过小雅最喜欢的还是顾城的这首《门前》：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我们爱土地
我们站着
用木鞋挖着泥土
门也晒热了
我们轻轻靠着，十分美好
……
但小桃最喜欢的还是张执浩的这首《高原上的野花》：
我愿意为任何人生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
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
这里，在这里，我愿意
做一个永不愤世嫉俗的人
像那条来历不明的小溪
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
我愿意，我真的愿意
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
但现在，小桃走了。本来他们是高山流水，比翼双飞，锦瑟和鸣，可是现在高山还在，流水去也，一翼尚在，一翼却折，锦还在，瑟不鸣。只剩下小桃一个人，这就有些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