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子
一
躺在病床上，看着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白茫茫一片，心里亦是一片宁静的洁白。怀疑过，愤怒过，悲伤过，绝望过，终于归于平静。大痛之后即是平和，大悲之后即是宁静，经历过对死亡临近的极度愤怒、悲伤、恐惧之后，不再挣扎、不再恐慌，懂得了那都只是徒劳，不如安祥，不如平静。或许，这才是人生最高的境地，得与失如此的不重要，剩下的只有平静，平静地接受，平静地走过每一步，平静地完成自己梦的终点。
看着每天不断地有人安静地躺在窄小的推床上，披着洁白的床单被推往一个神秘的地方，不再那么恐惧。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吧，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大片大片的洁白引领着我进入一片安宁。
很多时候，坐在窗前，看院中迎风的草在阳光下摇曳，我细细地数着我们的脚步，从相识到相知。
你说过你是阳光下的一株青葙，没有美艳，只有平凡。然而，你可知道在我心中你却没有平凡只有美艳。你是一株青葙，是我的一剂药，清澈了我的眼睛，纯净了我的心灵。一个纯洁的，善良、阳光的女孩是如此的美艳，你不知道。
想去你的家乡看看。第一次出现这个念头，是在我做手术的前一天，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度过手术，突然地那么遗憾竟没有去过你的家乡。你是我年轻的生命中第一个倾心的女子，也是最后一个，在不知未来的日子里，我多么想带上你的音容笑貌踏过你曾走过的每一个足迹，用我满腔的激情去解读你、感知你的每一个心历路程，给我的爱情一个完满的句点。我想着我一定要安全地下手术台，等平稳后去你的家乡，去看看我的葙阳是在怎样一片土地上成长，这或许就是我梦的终点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两年了，葙阳，两年里，我没再让你见到我，而你却每时每刻在我的生活里，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思想里。
我不敢想当初我一纸谎言的留言后绝决的消失，会怎样的伤害你。可是，几天几夜痛苦的挣扎、撕扯、流泪，我想那是最好的方式。从拿到“骨肉瘤”诊断书的那时起，你坚强的，开朗的，健康的姜磊就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个时空的那一刻。
你什么都不知道。
二
那月，你出差了，我膝部的疼痛越来越频繁，我去了医院，检查后，医生凝重地告诉我是骨肉瘤，让我尽快住院。
医书上说，骨肉瘤恶性程度很高，预后极差，可于数月内出现肺部转移，即便手术，3～5年的存活率也仅为5～20％。冰冷的文字如刀子，切割着我，我不能相信，能做的就是重重复复地去检查、诊断，跑遍所有的大医院，希望只是命运在给我开一次玩笑。可是，全部诊断结果居然完全一致。葙阳，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疯了。你出差了，不知道我曾经那样愤怒那样绝望，曾经那样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医院的楼道、走廊，绝望地希望着，希望着有谁告诉我，这只是一场误会。
最终，我终于停下了脚步，所有的奔跑变得没有意义，愤怒失去了支点，心在悲痛与绝望中开始麻木。我拒绝了自己，拒绝了你。
在你一个月的出差时段里，我每天在以秒为单位的窒息里挣扎和撕扯。
不再有阳光，不再有梦想，不再有资本，葙阳，我再不能帮你擦去泪滴。躺在自己零乱的床上，疼痛变得麻木，世界一片寂静。漫漫地黑暗里承受着身体的和心灵的疼痛，只想沉沦。终于，我给你写了一封信，说我在你出差期间认识了新的女朋友，望你珍重。我残忍地说，你只是一株普通的青葙草，永远也不能与牡丹相比。我知道仅这句话就足以让自尊的你宁可粉身亦不再来找我。信写得决绝、简短，我大汗淋漓的写完，没有再看一遍。
是残酷，是不负责，是自私，我已不能去评判。
我一个人武断地决定了我们俩个人的情感，让你恨我吧。我害怕看到你知道结果后的眼泪，也怕自己的泪水，更怕我们的泪水淹没了那些温暖的记忆，一个多彩的梦还没来得及起飞就会永远地坠落，我不想。你是如此 的纯洁，我知道，你会为了我放弃一切，而我却不想那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并没有资格对你说爱。如果终要离分，只想让最美好的姜磊永远停在你的记忆中，我知道我是自私的。
就让一无所知的你恨我吧，在那以后，我知道你曾怎样的委靡、枯萎，曾怎样的憎恨，曾怎样地不再相信男人。我全知道，因为你背后永远长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你哭，跟着你哭，看着你凋零，跟着你凋零。也看着另一个男人慢慢地靠近你，温暖你，看着你慢慢地又有了笑容。
葙阳，你是我生命里独一无二的青葙子，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有一天你终会明白。
三
医生给我做了保肢手术，我平稳地度过了手术期，开始了漫长的化疗。葙阳，化疗是痛苦的，一阵阵的恶心、呕吐，无力，还有发热，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可想着你，想着我未了结的愿望，我挺了过来。在病情暂时平稳后，我终于打了背包，踏上了生你养你的那方土地：云南------大理------剑川。
九月的天空尤其的清爽，翻过多少的山，涉过多少的水。一路的山坡上，有开着花的青葙子，紫红的花静静地在山风中随风摇曳，那样平和、清新而又温暖。
你总会在我熬夜工作的第二天给我做莲子百合煲肉，说清心润肺、又清又补。我记着。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黄昏时分，我终于到了位于西南边锤的剑川。
这是一个宁静的古城，高山之中的一方平坝，依山傍水，古朴而安祥。走在石子路铺成的巷道，路边轻流的河水，忧伤而轻快，一如我难平的心绪。葙阳，这一条条古道是否有你曾经的足迹？沿着汩汩的小河，在日暮中，我来到了剑川一中，你就是在这儿念的高中吧？剑川一中依山而建，走在校园小道，秋风籁籁，残阳斜归，仿佛看到你在纷飞的落叶中捧书而坐，安静、温情。
我的身体时好时坏，服药的副作用不时折磨我虚弱的身体。身体的不适让我在激动中喘息，看到你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我情绪翻滚。是为着学生时代的青春？是为着青春岁月中的健康？是为着你曾经在此读书朗朗？还是为着触到了你青春的足迹？我不知道。只是，青春与健康如今却离我那么遥远。
我没在剑川古城停留太久，而是去了你生长的故乡-----沙溪寺登镇。那是你的摇篮，是孕育你美丽品质和气质的地方，也是我魂牵梦萦的所在。在那里，我将用我全部的情感，和着我不平的心绪与你一起触摸你生长的痕迹。
寺登街是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通街的古巷都是青石板铺就，幽深的的古道旁，千年的古树爬满了苍桑，如我支离的心。
我不知道你的家具体在哪里，只听过你说住在寺登镇。走在幽曲的小道，看着道上的顽童无忧无虑、天真、无束的奔跑、嬉戏，我竟一时恍惚。不知此后的我是否亦还能如此无束的奔跑。看着他们，也如同看到了你孩童时的影子。大自然中无拘无束的成长才有了你纯洁、无邪的心灵吧？葙阳，你可知，最初打动我的就是你那双无邪而纯净的眸子。
你总无邪地对我说，姜磊，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永远不离开你。我也曾经郑重地对你说，我也是。
葙阳，你会怪我吧，这些话语是否曾如利刺般针扎你，就如此刻我所尝到的钻心之痛。
踩着古道上的落叶，踩碎了一心的情思。葙阳，你可知我在远隔千里的你的家乡解读你？你可感知？
有一天你会的。
夜里，我踩着月色来到了黑惠江，江水黑而深邃，呜咽着流淌。玉津桥横卧在江水之上，如忠诚的老水牛，沉默而隐忍，默默地看着日月变换，斗转星移。我曾听你说过，儿时在黑惠江浣衣洗裳，在黑惠江游泳嬉耍，是黑惠江伴你成长，是黑惠江水涤荡你的心灵，黑惠江是你成长的一部分。坐在江边，我把脚伸入江水，九月的江水有些冷，寒意透过脚丝丝入心。夜晚中的黑惠江温情而沉默，如你，缓缓流淌过我的心，慢慢抚平我开裂的伤口，让我在不平的烦燥中渐渐安宁，让我平静地看待未知的命运。
你曾经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对我说，“姜磊，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刚强的，永远是坚强而稳固的磐石。”在你信任的话语里，在你脉脉的不离不弃的温情里，我曾度过我之前认为最难过的难关。而今更大的不幸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未来，但我没有倒下，葙阳，因为我是你坚强的姜磊，我要做你坚强的姜磊。
村民说，来到剑川，就要去石宝山看看，那里可以看到剑川的文化积淀。于是我来到了石宝山，想看看是什么样的文化让你如此的善良纯洁。导游说再过几天就是石宝山歌会，每年的农历七月最末三天，为了纪念啊石波和啊桂妞，都要进行隆重的歌会。啊石波和啊桂妞是一对情侣，为了赶走给百姓带来灾难的恶龙，在本主天神的指点下，日夜赛歌，终于压倒恶龙咆哮，使其魔法失灵远逃它方。而啊石波和啊桂妞也终因劳累过度双双殉命。
葙阳，听了这个传说，我心绪难平。我知道，为了我，你也会象啊桂妞一样，不惜一切的。难忘你在我最失意、潦倒、众叛亲离的日子里一如既往地给我温暖。原来你无私的品质是在如此动人的传说下而生根、萌芽的。
我无心细品石宝山石窟的文化价值，也无心细看其精湛的工艺。那与我无关，与你无关。只是记住了一尊甘露观音，也叫剖腹观音。相传甘露观音在传教佛法中，为了打消众疑，竟剖胸掏心，以示赤诚。在导游的解说词中我突然不能自已，匆匆离去，怕泪水打湿了阶前的青苔。
为着那颗剖出的心，为着那片剖心的情怀，我说不出为什么泪如雨下。
葙阳，我的心不需要剖开，有一天，你会明了，让时间告诉你。
走过沙溪的古道，走过黑惠江，走过玉津桥，走过学校，走过石宝山，我带着对你的记忆，和着你心跳的节拍、呼吸的频率一起与你细细走进家乡，走进孕育你的时空，感怀你的每一颦每一笑。
我在沙溪住了三天，三天里用你的心、我的眼来触摸。了解是怎样的文化，怎样的土壤养育了你。
够了！再无遗憾，我曾经拥有你纯洁、无私的爱情，这份爱将陪我走完我年轻而短暂的一生。而且，我也终于真真切切走进了你的世界，走进了你的童年、你的少年以及青年，在那个时空里感受过你，贴近过你。这已经足够！我的爱情可以完满，我的人生亦不再遗憾。
临走前，我再一次来到了黑惠江。
清晨之中湿气很重，黑惠江清澈透明，江水犹自流淌，不曾回头。我知道，有一天我亦会如黑惠江水不再回头。
坐在田埂边，突然，一株青葙映入眼帘，紫红的花在风中摇曳。想起你说，青葙子可以入药，可袪风热、清肝火，明目。轻轻一捻紫红的花，几粒青葙子落入手掌。小小的，黑黑的青葙子，静静的躺在我的掌心，一阵风吹过，迷痛了我的眼，我擦去迷出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把青葙子藏入了背包。
站在玉津桥头，看着不断向前的黑惠江水，风吹起我零乱而稀疏的发丝。已是九月，葙阳，十月就是你的婚期吧？你可知此时的我，站在玉津桥头，泪湿青衫，仿若看见你着婚纱走入幸福的红。。。。。
迷雾濛濛，秋风潇潇，心痛中想起诗经中的诗句，哽噎难语：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
。。。。。。。。
。。。。。。。。
葙阳，你要好好的。
一定要好好的。。。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你亦从未离开过我。
有一天，黑惠江会告诉你，
有一天，玉津桥会告诉你。
葙阳，我生命中永远的青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