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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梦

2013-01-16 20:02 作者:孚光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如果心中的某个人住在远处的某个地方,这个地方便会变得无比顺口。如果将这个地方在口中多念叨几遍,这个地方的人便会在眼前清晰地浮现。

一直听母亲念叨蚌埠的大舅。我心中也无数次地念叨那个地方,因为那里生活童。

在我的记忆中,还是二十几年前,大舅和大妗子来我们家小住了几天。那时候我们住在乡下的草房子里,由于年久的缘故,土墙四壁已经开始斑驳地脱落。房子虽有四间大小,可是由于一间正屋对门摆了八仙桌作为客厅,一间用来养了牛羊,一间的大半部分用作了粮仓,所以,真正能住人的空间已经不多了。

好在大舅来我们家正值天,晚上刚好在院中的大梧桐树下铺了床睡觉。

大舅的到来,母亲非常高兴,每顿饭总会想法烧几个小菜。记得大舅喝老酒,差不多三天一瓶,母亲便每每差我去买酒。那时候我还在读初中,每次去买酒,我内心都有点不情愿,感觉母亲过于厚待了这位大舅。那时一瓶古井玉液三块五,可毕竟家里很拮据,以至每次缴学费都要和老师商量“晚两天吧”,尽量往后拖。所以让我拿三块五毛钱去买酒,我多少有点舍不得。但母亲的话又不好违抗,只能去买了来。

大舅在我们家住了两个礼拜,也许是觉察到了我们家的窘态,后来几天妗子无论如何也不让他喝酒了。但母亲总是不依不饶地说:“让他喝二两,让他喝二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次以后,大舅便再也没有来过我家,母亲一直念叨着想去蚌埠看看他们,也一直没有如愿。

我们在上海生活稳定了以后,便将父母接过来一起住。母亲每每在饭桌上还会提起,哪会儿经过蚌埠时要下车去看看大舅。

大舅是母亲的堂兄,只是认外公外婆做了干干妈。后来去蚌埠做工,就一直没有回来。

母亲对大舅的感情,源于母亲随大舅一家去蚌埠呆过的一年。那是母亲嫁给父亲的前一年,也是中国闹饥荒挺厉害的时候。

没有经历过那段时间,但我听好多老辈人讲过那段痛苦的经历。

59年—61年“三年自然灾害”,使粮食大幅度减产,造成农村严重缺粮。

大跃进中的浮夸风,使国家对粮食产量的估算和统计失实、失真,因而发生了征过头粮的错误。

人民公社运动中的“共产风”,把农民掏空了,吃光了!农民抵御灾害的能力降为零。

以赫鲁晓夫为首的苏联修正主义集团的背信弃义,撤退专家和逼还债务,对中国的经济困难,无疑是上加霜。有骨气的中国人民宁可勒紧腰袋,忍饥受寒,也要还清债务。据说,用来还债的苹果,必须用筛子两次筛过,小的不行,大的也不行。

于是有了几千万人被饿死的惨剧发生。其中就包括我外公和我爷爷。

外公饿死以后,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母亲便去蚌埠投奔了大舅。

对于从小乡村出来的母亲来说,在蚌埠的一年算是大开了眼界。当时大舅在浴室工作,妗子便带着母亲在蚌埠火车站的站台上卖咸汤卖开水赚钱。

我脑海中不止一次浮现出母亲当年在蚌埠火车站卖地蕨皮汤的情景:随着火车进站前的一声长啸,母亲慌忙抓起一把地蕨皮放进木桶,倒入烧好的开水,舀一匙盐,戳一小块猪油,用勺子呼呼搅拌几下,零星地撒上葱花,然后一手拎一个木桶,飞也似的跑向站台。桶里一边装着刚加工好的地蕨皮汤,另一边装着碗筷。随着火车徐徐进站,车上的人陆续走下来,出站的径直走向站台两头的出口,不出站的便在站台上透透气,买碗开水解渴或者来碗地蕨皮汤充饥。十多分钟后,列车员一声吆喝“上车了,要开了”,大家便一窝蜂似的返回车厢。而此时,木桶里的地蕨皮汤也见了底。母亲直起腰,捋一捋被风吹散了的刘海,扯一扯偏襟格子褂,塞一塞口袋中的鼓鼓囊囊的零钱,提起叮咚作响的木桶,迈着轻盈的步子,回去向妗子交账。

地蕨皮是一种贴地生长的喜阴菌类,以腐烂的草根草茎作为“食物”,颜色一般暗绿,形似木耳但更卷曲,在温暖潮湿的山坡草丛中多见。我从小就很喜欢喝这种汤。可惜在上海基本上没有机会喝到了。

在大舅家呆了一年左右,外婆托人带信过去,说到了嫁人的年龄,让她回来结婚。大舅便亲自把她送回了家。

母亲回来后,交给了外婆几元钱的纸币,着实让外婆开心。那是在站台上收到的破钱,被妗子放弃后母亲一点一点粘贴好了晒干存起来的私房钱。据说,那几块钱在母亲出嫁时派上了大用场。

返回后母亲很快就嫁给了我的父亲。但少女时期的那段经历,定是让她终生难忘。

家中的镜框中,曾一直悬挂着母亲在蚌埠时和大舅一家的合影,那是母亲嫁人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最近出差,经过蚌埠。我便向母亲提起把她带到蚌埠放下,然后我去出差。母亲高兴至极,一下子答应了。但我临睡觉前,她又告诉我她不去了,说担心一个人没法回来了。我知道她是怕给我添麻烦。

早上六点刚过,母亲又把我喊醒,说昨晚给您大舅打了电话,他住了二十几天的院,现在回家了,起不了床了,估计不行了,要见不到了。看来她还是想去。

我便和她商量带她一起去。

也许,任何事情考虑的因素多了,也便无法办成了。由于我订好了要从天津去山东这么兜一圈的,估计要一周的时间。我便担心她去了那边呆一周时间太久,一来大舅已经无法下床,妗子需要专门照顾他,二来妗子也已年近九十,老夫妻单独住在一起,加上母亲这一去,三位老人谁照顾谁啊?何况妗子和母亲都不识字,到那边根本没法出门,万一迷路走丢,那可是乱上加乱。天已经变冷,在那边病倒了更是不得了的事。

母亲犹豫良久,还是放弃了。

直到动身,我仍心中不甘,感觉要圆了母亲的这个梦,万一大舅真的不行了,母亲余生肯定也会留下遗憾。出了门,我又返回家,和母亲商量,直到她确认天太冷,不方便,不去了,等天暖和了再去。

再次出门前,我向母亲要了大舅家的电话。我告诉母亲,如果火车时间合适,到蚌埠我会下车,代她去看看大舅和妗子。我无法承受她失落的神情。从上海火车坐到蚌埠,高铁只要两个小时。正好有合适时间的票。我便决下车后正值午后,那天刚好降温,我穿了羽绒服还感觉冷。虽然阳光煦煦,但由于风大的原因,仍然寒气逼人。按照乡下的惯例,走亲戚不能下午上门。我决定晚上再过去。

来到了大舅家所在的宏业路,我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散着步,阳光柔和地洒在身上,踩着路边满地的落叶,脚下发出温馨而清脆的沙沙声。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被呼啦啦卷起,直扑向人的裤脚,而枝头的树叶也一片一片地被吹落,似蝶儿般在面前飞舞,有的还不时地砸在头顶或者肩上,翻几个跟头再滑到大地的怀抱。我忽然感觉到整个人无比的放松,仿佛置身于无忧的山谷或幽幽的森林。然而马路上不时驶过的小轿车却又让我明白,这里仍然是城市,仍然是尘寰。

经过财大校园外,沿着长长的围栏是一排长长的人行道,人行道边上是长长的一排树。这攀着爬山虎的围栏,这铺着七彩落叶的人行道,这红黄绿相间的枝头,还有身边偶尔走过的学子,已经是一幅美妙的画卷。然而,这还不是最美的。透过财大的围栏往里看,近处是被秋风袭过的绿化带,远处是宽阔的大操场。在绿化带和操场中间,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里集体晾晒着同学们的被褥,有的搭在两棵树之间的绳索上,有的搭在绿化带的枝蔓上。这些被褥有蓝的,有红的,有绿的,有粉的,有花的,但更多的是底朝外反晒着的,一片白。秋意浓浓中,这些被褥随风摇摆,煞是亮丽!

如此美妙的景色岂能错过!我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下这难得看到的一幕。

我的心情也逐渐进入了无比舒畅的亢奋状态,有一种为完成某项使命而进入了冥冥中的玄妙仙境的感觉。

随着一片红彤彤的心形枫叶从眼前拂过,梦童悄然然而至。我居然一点也没感觉到奇怪,觉得梦童其实一直就陪在自己身边。这位从读书时期就曾经被自己装在心头的安琪儿,一直被我掩藏在感情的最深处。

“看你,来了也不吱一声。”

我嗯哪一下,梦童便伸手扯住我的胳膊,与我挽臂而行。

“我是来探亲的,看一位老舅。”

“我都是知道的。”梦童顿了一下,接着说:“老舅老妗年岁高了,你去了人家招待你麻烦,还是我陪你吃了晚饭再去吧。”

感觉梦童说的有理。我又嗯哪了一下。

蚌埠的宏业路真的很长,财经大学的围栏也真的很长。我们相依而行,喃喃而语,一直走到天黑,也没有走到尽头.....

我俩就在财大斜对门的餐厅一起用了晚餐。梦童要请我,我不肯。但最后却没有付钱,也没见梦童付钱。

我打电话询问老舅家怎么过去。是妗子接的电话,说老舅躺在床上呢,她不识字,也说不太具体是哪。不过她说到了铁路中学往西。梦童便说带我过去。

随着梦童,来到一个超市门口,想进去,准备买点东西。进了超市,我又不知道该买些啥。

“交给我吧!”梦童好像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心思,麻利地找来一个手提蓝让我提着,而她则仔细筛选,对比。

不久,我两只手中便都沉甸甸的了。仔细看时,但见篮里有优质桂园两袋,优质麦片两桶,优质大枣两袋,费列罗巧克力一盒,另外一只手上被塞了一箱特仑苏牛奶。

“嘿嘿,放心吧,老人肯定喜欢。哦,巧克力是为他们家孙子准备的,万一孙子过去看他们,老人便可以给孩子巧克力吃。”

我对梦童如此周详的考虑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了超市,我再打电话,说我已经到了XX超市,接下来往哪走?

妗子说有个往北的弄堂,里面有个浴室的,一直走,他们家门口有个小店的。

梦童带我进入了一个幽静的弄堂,暗淡的灯光下只能隐隐看清路面。走不多远,果真看到一块木板上用红字写着XX浴池,下面还画了一个向右的箭头用来指示方向。过了浴池,一处灯光格外明亮。那就是妗子说的小店了。

我正要向店主打听大舅家的住处,妗子已经站在身后,连声说:“到了,到了。”

“好了,到了,我走了。”梦童挥一挥手,便转身离去。

我宛如一根木头,任凭梦童离开,更好像她的离开和她的悄然而至一样合情合理。妗子却叠声说“到了就上去啊,到了就上去啊。”

“不了,我是专门来送他的。”随着脚步声渐远,梦童的声音好像是天籁般在空里划过。

大舅家在三楼,楼道里没有灯,妗子是打着手电筒下来的。我们又摸索着上去。妗子边走边连声的想不到,想不到这辈子我会来看他们。

室内摆设着两位老人最基本的生活设施。卧室在进口左侧。

我进了卧室,向大舅向妗子问好,并转达了母亲对他们的思念。大舅坐在床沿上,双手拄一根光溜溜的弯头木头拐棍,身上着一件蓝色棉大衣。妗子是他是刚被她拉起来的。

放下手里的东西后,大舅示意我坐在对面的床上。妗子则拉过来一个板凳,坐在大舅边上。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大舅神情木讷,目光也有些呆滞。而妗子虽然满头银发,但精神明显比大舅好。

大舅床头的电视机不大,声音很响。估计老人的听力也有问题了。我就提高了嗓门和他们寒暄,聊现在,聊以前。我希望从老人们的口中找回母亲更多的回忆。可惜妗子已经不记得母亲来他们家住过一年的事,而大舅却还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坐火车把母亲送回家的。

聊到他们的子女,我的表哥表姐们,老人们精神一下子提起不少。儿子已经退休,孙子也已经结婚,在新区买的大房子,过得都很好。

此时,我忽然感觉,时光啊,可不就是冷酷的跷跷板,孩子们一天一天走向生命之巅之时,也就是父母们缓慢地退场之际。

大舅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我们这一生经历了很多,也值了。”

我掏出手机,要帮舅舅妗子拍个照,带给母亲看。老人们很爽快地答应了。

临别,妗子执意送我下楼。过道里漆黑,妗子的手电筒也已经没电了,但她却娴熟地走了下来,速度比我还快。送到马路边,妗子执意要看着我上车,手里攥着一张纸币。想来她是想帮我垫付出租车费。我赶紧往回轻推她,心里感觉暖暖的。

在妗子的目送下,我上了车。其实,出了弄堂,我便在财大附近的宾馆开了房住下了。

圆了母亲的梦,我心中释然,准备甜甜地睡一觉。然而,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想到了梦童好像去了哪儿,我要等她回来。

天快亮了的时候,朦朦胧胧中,听到有敲门声。开了门,梦童正站在门口,身着淡紫色的外套,长发披肩,刘海齐眉,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脸上是甜甜的笑。

我跟母亲说我做梦去了蚌埠的大舅家。母亲笑了,说:“你这孩子,怎么混混叨叨的,哪里是做梦,可不是真去过了,你大妗子电话都打过来了。”

我心下一惊:莫不是我圆了母亲的心愿,也冥冥中圆了自己学涯时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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