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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烈

2012-11-28 13:13 作者:天际孤星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山村。黄昏。

已经是深,喧闹了一天的村子,渐渐地归于宁静,各家各户的大门都紧闭了。户外,只剩下寒风嚣张的嚎叫着。风里,掺杂着不同的香味。山子打开门,就有一股寒气猛烈地扑来,才跨出门槛的山子赶忙回身把门拉上,吃力地走进沉沉暮色。此时,天还未暗尽,但乡场上已经看不见一个人,虽然村子不小。村前的晒场上,已经被风吹得白净。

一股风强劲的吹来,山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赶忙裹紧了棉袄。这风,遇到晒场边仓库的墙,就回旋起来,裹夹着树叶,漩涡似的湍急上升,搅和得灰尘弥漫。不久,便疲软乏力了,散落下来,凌乱的,有如山子的心。

山子迈着沉重的脚步,向村外走去。对面来了一条狗,急急的。看见山子,那狗放慢了脚步,打量山子许久,才犹豫的移动脚步,小心翼翼的注视着山子的一举一动。确信山子没有恶意,不会伤害它,才慢慢的挨近,猛然一个箭步从山子身边窜过去,倒把山子吓了一跳。“这畜生!”山子骂了一句。不多久,村子里,远远地传来一声狗叫,随后,汪汪的狗叫声便在各个角落里响起,最后汇聚在了一处,越来越凶狠。其中,夹杂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山子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进村的狗遭到了围攻。这时,他已经坐在村口路边的树林子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还伴着“呜呜”的痛苦的呻吟。山子知道,这是刚才从身边窜过去的狗,才进村就被村子里的恶狗给赶出来了。一会儿工夫,山子就看见那狗一蹶一拐的走着,不时的停下扭转头舔着右边的后腿。“狗受伤了,”山子想,“可怜的狗,这里,你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的确,不该到这里来。山子有些后悔了,当初,自己就不该回到这里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年,山子高中毕业,由于历史的原因,山子没能跳出龙门。当时,县城有一工厂招工。山子一位同学的父亲是公社的一把手,就推荐山子去上班。然而,驻扎在村子里的工作组认为山子根正苗红,是农村干部的好接班人,很有培养前途。特别是组长李辉,是文化人,很是看好山子,几次三番的做工作,要他留在村子里。那时,这山村里文化人不多,高中毕业的更是凤毛麟角。山子禁不住李辉的劝说,就谢绝了同学父亲的好意,留在了山旮旯里。起初,山子只是跟随李辉到处走动,负责一些文秘工作,办宣传栏。趣味相投,两人情同手足,不久便以兄弟相称了。半年后,山子入党了,李辉是介绍人。小队社员觉得山子大公无私,从不拿集体的一根稻草回家,大队干部都认为山子正派,研究决定让山子出任生产队长。“山子,好好干,过年把,我推荐你到大队部……以后,你的路长着呢。”李辉经常勉励山子。山子可没有想得那样远,只是觉得社员们信任他,组织上信任他,就得摸着良心干事。我山子是农民的儿子,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本分的农民好。不久,工作组撤走了,李辉也走了。临走,李辉叮嘱大队书记,一定要留住山子,重用山子。这样,山子就骑虎不能下了。

李辉走后,山村有些人活跃起来了。一些挨过批判的人蠢蠢欲动,寻找一切机会制造轩然大波,晓仁就是其中最活跃的分子。晓仁原来就喜欢偷偷摸摸,常到山上砍树当柴火偷红薯抽稻穗喂鸡……可没少受李辉的批评,不得不有所收敛。如今,山中无老虎,他晓仁要做大王。为了发泄怨愤,他就把矛头指向李辉提拔起来的山子。“哼,过去仗着工作组撑腰,这小子神气了一会。大家看着哈,不出半年,不叫他滚下队长的位置,我誓不为人!”其实,这晓仁,也喝了一点墨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只不过狗肉上不了正席,笼络了一些不能认识其真面目的人,稍有头脑的就看不起他的为人,才懒得搭理他。说这话时,有人随声附和,更多的人暗地里嗤之以鼻。

“山子哥,给你说件事啊……”一天,山子的好伙伴育义背地里对山子说了他听到的晓仁说的话,“你凡事要小心点哈。”“哈哈……”山子笑了起来。“山子哥,你笑什么?”育义有些不解了。“你以为我在乎这队长的位置呀……不过,伙计,你放心,山子我堂堂正正做人,明明白白办事。要是被他抓住辫子,我就对不起李组长,对不起社员了,更对不起党了。那时,下台也应该的。”穿开裆裤时,育义就和山子要好。

不久,山子就面临着一场风波,善良正直的山民无不为山子捏一把汗。那时,大队部没有食堂,上面来了人,都是吃派饭。派到谁家,就补几斤粮食和几斤肉票及不多的一点现金,大队拨到生产队,队长再发给相应的社员。有一回,山子的堂兄找到在仓库结算的山子,要求签字领取补助。山子拿出自己的招待记录核对,发现其中一次自己没记载,就不签字。时间久了,堂兄也一时想不起招待谁了,见山子不肯签字就急了,和山子吵了起来,“不就是个生产队长吗?就六亲不认了。要是做了府台,只怕连爷娘都不认了。”山子没说什么,只是叫堂兄好好的想一想,都招待谁了,有谁可以见证。这一下提醒了他,下午,堂兄叫来了会计。“哦。那次你不在家,我指派的……”原来,那天山子外出做客了,公社兽医站的兽医来村里给牲猪打针,会计忘记告诉山子了。情况弄清楚了,山子这才签字准许报销。才过了一晚,次日,小山村就沸沸扬扬的了:“准是队长一伙花天酒地了,吃多了忘记了次数。”“是他堂兄啊,还装模作样不肯签字……还不是签了。”“不解释清楚,立马就叫那小子滚下台来。”其中,叫嚣最凶的当然是晓仁了。“消息散布的真快呀。”当育义告诉山子做好准备应对时,山子明白了什么——昨天上午只有仓库保管兼出纳的吴鑫在场,领取补助也得找他。上午歇伙时,在不同地方劳作的几个生产小组都汇聚到一块了。社员们吵吵嚷嚷,有起哄的,有劝解的,有失望的,有不平的。“社员同志们,我山子是大伙儿看着长大的,坐得稳行得正。这次,本来是我认为事实不清,才不肯签字补助的,才有了这场风波。这盆子脏水,怎么泼到我山子头上了呢?”山子朗朗的说,“具体情况,会计最清楚了,他最有发言权。”当会计说明情况后,大伙儿“呵呵呵”哄笑着散开,晓仁一伙嘀咕着灰溜溜的离开了,心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山子呀,你也算饱读四书的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廉则无徒,怎么就不懂了呢?”有一回,大队书记会后找到了山子,“晓仁又找我反映你的情况了……你要注意搞好群众关系哟。”山子明白书记说的是哪件事,但他对自己一向敬重的老书记有点儿失望了。双抢时节,年纪大的妇女带奶伢子的妇女,一般都安排晒稻谷的,晓仁的女人就在其列。好几回,山子的侄媳妇儿告诉山子,有人偷生产队的东西回家,山子告诉她:“不要乱说,得有证据。”但是山子还是若有所思。“假积极,每次磨磨蹭蹭的最后回家……”“哼,不要脸,不就是细皮嫩肉,奶子大吗?摸一回,搂抱一回,就得点好处。”“你奶子也不小啊,红脸花色,狐狸精似的,怎么就不会迷人啊?”“什么?我的奶子,除了我家的,只给我怀里的孩子摸。”“哈哈哈哈哈……”三个鲢鱼一塘,三个娇莲一房,还真不错。“这些婆娘们。”路过的山子笑骂道,但后面的话,山子知道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回,山子收工去看稻谷晒得怎么样,只见晓仁家的慌张把裹头毛巾包裹往角落里藏。山子走过去,拿起打开一看:绿豆,足有两三斤。山子把绿豆倒回桶里,把毛巾扔在一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当时保管在场。

“你凭什么倒绿豆?还骂人?”次日,晓仁拦住了山子。“公家的东西,社员的血汗,不应该吗?”山子理直气壮,“骂人?我还没学会呢。”“保管告诉我的,什么党员,什么队长,就这样在我们社员头上作威作福呀……我曾经也是队长,那时,你还在读书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不该照顾一下?……你有好多的把柄捏在我手里,你小心点……要是和我讲和,什么都好说。不然,有你好看的!”“其实,我早就知道,不用提醒。对不起,我山子不能拿社员的血汗养肥某一个人!”山子不屑争辩的转身走了……

“我当队长时,你家山子还穿开裆裤呢,怎么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再说,你家还不是这里的人,我们张姓是大姓,盘古开天地就住在这里……你家迁过来才几代呀?叫你家的识相点,我想让他干他就干得成,不想让他干,明天就叫他垮台!”山子媳妇虽是女流,却很是心高气傲,才懒得搭理呢,冷冷的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吧”,扭头就走了。

“老书记,我向你反映一个问题。他山子何德何能,能搞队长?我们队百分之九十是张姓,难道就没人了?”“我说晓仁啦,人还是大度一点的好……山子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才当队长两年,你们小队就能完成上交任务,还有余粮,不错哟……再说,山子是党员,他当队长是经过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的。共产党的干部,不是你说抹掉就抹掉的吧,我说了也不能算。你几次三番的说,不觉得过分吗?”老支书不软不硬地说。

如此这般的话,不时的传到山子的耳里,或谩骂或威胁或背后或当面或男人或泼妇;山子总是淡定的一笑,他身正不怕影子歪。群众的眼睛是亮的,他晓仁一个说不坏我。再者,不就是一个生产队长吗?不干还可以种田,你不能把我的锄头把给夺了吧……好几回,山子也是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村外的树林子里,反省自己的行为。以往,他总在这里看着村后的大山,那大山在漂浮的暮霭里岿然不动。然而此时此刻,那山有些模糊了……几天前的一幕,足以让山子动摇了。

每到周日晚上,便是山村最热闹的时候,这晚上记工分。下午散工也比平日早些,夕阳还在山坳上空徘徊,便见炊烟袅袅升起。吃过了晚饭,社员们口袋里揣着工分本,悠闲地向老屋的大堂屋走去。暮色里,山路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山歌悠长抒情,荤腥笑骂声,呼儿唤女声,虫鸣狗叫声,汇聚成独特的粗狂的山村曲。昏黄的煤油灯下,会计挨个的叫号核实记工。等待的人一点也不心焦,记过的人并不急着走,聚在一起,讲传闻,说故事,或逗乐取笑,或打情骂俏,好不热闹。如今农闲,山子合理的利用劳力,把社员分成几个小组,每日分工到人,进行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抽调一部分青壮年劳力外出搞副业。年终结算,人少的能分几十块人多的能分百多块买点年货,很受社员们欢迎。这一天,山子又出去找事了。出门前,把记工抄了交给老婆,以便会计核对记工。轮到晓仁记工分了,发现山子记的与自己记的不符,硬说山子少记了他两天工,是欺负他,当时就叫骂开了。有人听了过意不去,就劝说他:“全队几十号人,不会就记错你的吧。即使记错了,等山子回来说清楚不就得了,犯得着骂人吗?”“老子就要骂,怎么着?”晓仁眼睛瞪得牛眼似的,“那小子怎么就记错我的啦?”于是,再也没有人敢说话。“老子那天明明做工了,怎么就不记老子的?”见没有人说话,他更得意了。“那几天好像全队都歇工,怎么你就出工了呢?”会计年纪大,又是他长辈,才敢插嘴。“我也好像记得那几天你在清理睡圳的……”保管似乎也在帮着回忆,暗示晓仁。“就是,就是。”有了人证,晓仁更加得意,骂得更欢了。好久,再也没有人理他,许是口干舌燥了,许是自觉没趣了,才收场,“就等那小子回来再说,看他怎么向老子交代。”气愤愤的一把拿过工分本走了。

事后第三天,山子回来了,就有人告诉他这件事,“山子,小心点啊,他要打你。”“没事,他弄错了。”山子没当回事,就忙开了。这几天,他找到了几个工地要人,他要调配人力。“山子,你搞么事要记错我的工?”晓仁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了。“不会吧?有可能是你记错了。”山子正和会计调配劳力,人家工地明天就要人呢,“你去弄清楚了再说吧,我把这事完了再说,好吗?”“不管怎么说,你得把工给我补上!”晓仁盛气凌人地说。“是我弄错了,一定补上。”“怎么就不漏记你的呢?”“是不是漏记,问清楚了再说。”“哼!保管可以作证的。”“他就记得那么清楚?就不会搞错?”“要是你记错了呢?”“一定补上!”“那现在就补!”“不行,事情没弄清楚……”“要是你弄错了,就是我狗儿的崽子。”“你嘴巴干净点!”山子火了。“骂你怎么啦?老子还要打你呢!”晓仁抡起了手里的扁担,见山子端坐不动,却不敢落下来。会计见状,赶忙拖开劝解。晓仁最后通牒:“今天便宜你。给老子记着,要是你记错了我的工,以后老子见面就叫你崽。”“好哇,要是你搞错了呢?”山子忍无可忍了。“那你叫我崽好了。”“好,一言为定。”山子斩钉截铁的说,“我弄错了,你尽管叫,我还要从我的工分里双倍的补给你!”见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晓仁更来劲了,“老少爷们,你们都听见了,男子汉的牙齿不是竹钉!”

晓仁走了,山子忙完了劳力调配,便和会计挨家挨户动员劳力,忙到晚上十点才忙完,就叫会计去他家宵夜再回去。“你说这人怎么这样呢?”会计说。“人上一百,种种色色哟。”山子慨叹道。“你记工本拿来我看看。”会计仔细的看了一遍,“没错呀。”那三天,第一天才开一小时动员大会,以后两天全队歇工,是让青壮年把自留地弄弄,把重活儿干干,好安心外出搞副业,都没记工的。“啊,原来是这样……”会计恍然大悟了。“你看,晓仁记的阳历,你记的阴历,阳历比阴历早一个月快三天。怪不得那天我看见的字不像他的,他写不得那么好,准是他儿子记的。”“算了,弄清楚了就行。这一天,你也累了,喝点酒解解乏。”山子没事似的和会计小酌起来。

“山子,恭喜呀!”“山子,也不请兄弟我喝杯喜酒?”“山子,你得把你家儿子好好管教管教了。”……山子拉长了脸,众人才不敢玩笑了。只是那晓仁,见到山子,仍然双手反在背后,趾高气扬没事一般……过了几天,山子去大队部汇报工作,却无端的受书记一顿尅,什么什么的错,什么什么的不应该,不给山子半点解释的机会。恶人先告状,山子伤心至极,心里塞满了悲哀——山子的悲哀来自对书记的失望!

还是走吧,士为知己者死,我如此又何必呢。山子主意已定,心里反倒一松,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向家里走……

三天后,山子走了。送行的只有妻子和好伙伴育义,那时,东方泛出了鱼肚白……

年底,农村实行责任制。半年后,育义和几个青壮年也走了……

两年后,山子和育义最先在村里盖起了小洋楼。

四年后,年三十晚上,村里几个年轻人才回来,雪亮的两束灯光刺破了山村的黑夜

十年后,李辉调任山子家乡的乡党委书记,问起山子,连声叹息,“不是叫你们留住他吗?……难怪你们村变化不大。”

第十二年,山子一年没回家。换届选举,却当选为村支部书记,李辉亲自驱车过几个省市接山子回来。

山子回来了,再也不走了,他要在家乡实现一个,虽然这梦里将也有风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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