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之城
消失之城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Lin
第一章
原来这一瞬，便是永恒。
她来到这里的时候，哭了整整一天一宿。孩子们看着她哭肿的双眼，没有人多说一句。她的经历，他们也曾经都经历过。他们也曾经像她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但终究，是一点用也没有的。他们是被遗弃的孩子，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也从来不会学着同情别人。他们拥有了比同龄孩子更成熟的心。他们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对于他们来说，痛楚似乎已经太过麻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当有人要来领养小孩子的时候，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面孔，早点摆脱这里。其余的，都是无用的。
当佩里拿着皮球来到餐厅的时候。他看见孩子们围成一圈。他听见阿姨高八度的责备声，出于好奇，挤进了人群。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她梳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纯白色的裙子和一双粉红色的皮鞋。她在哭，还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
这是平安孤儿院的新成员。他该兴奋么？这世界上又出现了和他有同样遭遇的少年。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可眼前这个女孩，真的很伤心。她反应非常强烈，听说她已经整整一天没吃饭了。连平时细声细语的阿姨也对她没有办法。
这个女孩真漂亮啊。连哭起来都像是一只白天鹅。阿姨曾经跟他讲过灰姑娘的故事。她是不是就是从床头那本故事书里走出来的灰姑娘啊。他放下皮球，脏兮兮的手狠狠地在裤子上抹了两把，然后笑嘻嘻地走向她。
他拉起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一惊，急忙缩回被牵起的右手，哭的声音更大了。
他慌了，然后急忙说，“嗯，你别哭了，我叫佩里，我叫佩里。”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阵脸红，他不是在问她的名字吗。怎么慌乱到连说了两遍自己的名字。
她依旧没有说话。
那时她只有6岁。那是童年最美丽最无忧无虑的季节。那是男孩子女孩子在草地上追逐打闹的季节。
而她，却连拥有光明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没有比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中更加恐怖的了。
很庆幸，6岁那天她遇到了他。
他在一片漆黑中伸出了手。而因为条件反射她却抽出了自己的手。可他手心的温度却永远留在了她的手上。
尽管看不到他，可在脑海里她幻想了一千个一万个他的模样。她想，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孩子。
她开始伸出手摸索着桌子上的饭碗，然后抓起勺子。
在平安孤儿院，这是她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他叫佩里。她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念他的名字。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在一个午后，他和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晒太阳。
她没有说话。
“你没有名字吗？”他问。
她点了点头。
她没有名字。佩里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孩点头的时候，那种莫大的悲哀。她或许比他还要可怜。她看不到，而且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他没有注意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仰着头开始绞尽脑汁地为她取名字。
“你叫佩妮，好不好？”在他印象中，名字里面带“妮”的女孩子都是美丽的。名如其人，他为自己的好点子窃喜。
她一惊。
佩妮。
她当然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三个字。
秦爱莫。
可此时此刻，这个名字却成了最滑稽的讽刺。她曾经那么爱这个名字。就如同她爱爸爸妈妈一样。她曾经以为她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而这个以为，如今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流泪了。
他慌了。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的名字不好么？你不喜欢么？”
她抹了抹眼泪，说，“喜欢。”
Part2
“佩里，这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问。
佩里放下手中的玩具，四处环顾着。这里是什么样子的呢，他好像也没有仔细地观察过。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两年了，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什么样子已经无所谓了。
平安孤儿院。
一个并不宽敞的，小小的四合院。这里只有阿姨，他们，他和佩妮。这里有很多很多的玩具。只是都脏脏旧旧。他知道这些玩具都是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们淘汰下来的。可他并没有因此抱怨，更或者是嫉妒过。对于他来说，只要可以打发无聊的日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确实，这里除了二手玩具以外真的没有别的了。
他想了想，告诉她，“这里有很多很漂亮的玩具。有漂亮善良的阿姨，还有可爱的小朋友们。”
他撒谎了。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谎。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撒了谎。只是从此之后，他便开始不知疲惫地撒谎来圆最初这个谎。
对于6岁的佩妮来说，平安孤儿院，就像是平安城堡一样。佩里如同她的眼睛一般，给予她美好的景象。
贴着金黄色壁纸的墙壁，穿着崭新的裙子的阿姨，美丽的布娃娃。
“这里真的很漂亮啊，佩妮。你能来到这里，真的很幸运。”佩里笑着说。
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她开始慢慢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佩里的描述下，平安孤儿院真的那么美好。她脑海中一遍遍地描绘着佩里向她形容的景象，好像比自己曾经的家还要好一百倍。
“佩里，你长什么样子？”
佩里挠了挠头，觉得她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刁钻。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呢？7岁的他还没有像17岁那样那么爱照镜子爱臭美。他实在是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他自己。
“你来摸。”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脸颊上。
她摊开手指，轻轻地感受着他的脸庞。他薄薄的嘴唇，他高挺的鼻梁，他美丽的眼睛。她开始拼命地牢记着这些感觉，然后在脑海中不停地拼凑着画面。
佩里。
如果我能睁开眼睛看看你那该多好啊。
每天上午，阿姨都会在院子里教大家写字。因为佩妮看不到，所有被安排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但是这样，她很满足。她喜欢听阿姨好听的声音。阿姨的每句话，每个字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面，然后开始在脑海中想象。她总是可以听到佩里大声回答问题的声音。每每佩里回答对一个问题，她都会很开心，就像自己得到了表扬一样。
佩里喜欢画画。就如同他热爱皮球一样。
“佩里，你在画什么？”她问。
“嗯，画你啊。”
“画我？”她突然脸红。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别画我嘛，我不好看。”
佩里抓住她捂住脸的手，笑眯眯地对她说，“佩妮啊，你很漂亮的。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漂亮。比阿姨都要漂亮呢！”
她缓缓放下手，笑了。她能够感受的到，在佩里心中，阿姨真的很重要。而此时此刻，他竟然拿阿姨来跟她作比较。那个时候，她忽然觉得无比的荣耀。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
佩妮和佩里真的如同一对亲生兄妹一样。每每看到他们两个人，阿姨的心里就充满了安慰。
毕竟，孤儿院的孩子能够找到真心朋友的真的不多。
所以，那些摩擦是不可避免的。
Part3
大虫是佩里给那个男生起的外号。佩里对她形容说，大虫是一个长得很大很圆的混蛋。他第一次说“混蛋”的时候，有些心慌，甚至有些脸红。
7岁的他第一次用一个看起来“恶毒”的词语来形容一个他讨厌的人。
“为什么？”佩妮问他。
“他昨天晚上用手掰断了我的画笔。就凭他长得比我高。”佩里愤愤地说。
“妈妈告诉我别理没家教的人。”说出这句话之后，眼眶又有点酸。他们都是没有父母的人，又从哪里来的家教呢。
而这个时候，大虫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大虫今年9岁，却要比普通的9岁孩子长得都要高都要大，也因此他成了这群孩子们的“头”。他总是会依仗着自己膀大腰圆而欺负比他弱小的孩子。但是，他似乎也不屑于与这些弱势群体玩，相比之下，他更多的适合十二三岁的大孩子玩。因为，那样才比较有成就感。
可看他现在这样气势汹汹，想必是被那些大孩子排挤了吧。正在他满肚子怒火没地方发的时候，他看到了佩妮和佩里。
“佩里，你怎么在这里？”大虫手插着腰，一副拽拽的样子。
“要你管。”佩里拿着画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虫瞪了佩里一眼，又转眼看见了佩妮。这是孤儿院最美丽的女生。而不幸的是，她竟然是个盲人。大虫一直想要趁机接近佩妮。可她就如同佩里的影子一般总是跟在他的身后。想到这里，大虫是更加气愤了。
“佩里，你给我滚开。我要跟佩妮玩！”大虫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佩里。
佩里，你给我滚开。我要跟佩妮玩。
他不喜欢“滚”这个粗俗的字眼，更不喜欢这个胖的像猪一样的男生来接近佩妮。他环顾了一周，阿姨没有在这附近。这个胖子，他很早就想修理他一顿。
所以，他连最开始的叫嚣也没有，直接在大虫的肚子上狠狠地打了一拳。
只听大虫的一声惨叫，应声而倒。而佩里干脆就坐在大虫的肚子上，把他臭揍一顿。当佩里密密匝匝的拳头如同雨点一般打在他脸上的时候，在大的体积似乎也一点用也没有。他此时此刻能做的就只有，声嘶力竭的大喊：“阿姨！”
佩妮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一声声嘶力竭的“阿姨”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耳膜。她还没有忘记那个夜晚的一切，那个回忆还记忆犹新。
她躲在角落里，撕心裂肺地，一遍一遍地叫着，“妈妈！妈妈！妈妈！我求你了爸爸，别再打我妈妈了。我求你了。”
她还记得起妈妈倒在血泊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莫莫，快跑。”
别打我妈妈，我求你了。别打我妈妈，我求你了。
“别打我妈妈，我求你了。别打我妈妈，我求你了。”
她徘徊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就如同有一把无形的枷锁，让她无法逃离。她看到了妈妈，面色惨白，嘴角还带着血迹。“莫莫，快跑。”
莫莫，快跑。
她的叫声，那么凄厉。
佩里吓了一跳，急忙停下了自己的拳头。他看到佩妮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尖叫着。他刚想起身试图抓住佩妮的手，却被大虫一下压在了身底下。
大虫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呢。
“佩妮！”他试图用胳膊挡住大虫敦实的拳头，可似乎无济于事。“我在这里啊，佩妮。”
“佩妮，我在这里啊！”
那是他今生对佩妮的第一个歉疚。他没有挣脱开大虫的束缚握住她的手，让她摆脱黑暗。
最终，阿姨及时赶到，紧紧地拥抱住了佩妮。而佩妮似乎已经失尽了力气，一头倒在了阿姨的怀里。佩里和大虫因为打假，两个人都被关了整整两天的禁闭。
“阿姨，佩妮怎么样了？”当阿姨把饭端进禁闭室里的时候，佩里急忙抓住了她的衣袖。
“她很好。”当她看见佩里那双清澈的眼睛闪着泪光，竟舍不得放下那只拽着她衣袖的手。“别再打架了，佩里。就算是为了佩妮。”
为了佩妮，请不要再挥舞你那个骄傲的拳头。
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