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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鞋匠的手

2012-09-08 19:54 作者:指间流水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栉风沐,一双手,要长过多少水泡、流过多少血液,方可布满老茧?披星戴月,一个人,须走过几许路、跨过几许桥,才能写满沧桑?

也许,人真的仅如在尘世苦海中漂泊沉浮的青萍,风吹,雨打,谁怜?谁惜?任你于惊涛骇浪中狂舞,一世汹涌,终难免随波远去、归葬涡漩。上苍仿若在欣赏一出起起落落的折子戏,大风大浪本已够“精彩”,仍旧要推波助澜。既如此,倒不若浮生化,任百年风吹乱我发,任百年雨打湿我襟,轻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去,不求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但愿不逆波流。

拖鞋带断了,拿路边那位鞋匠老爷爷去缝接。我想,衣冠袜履之带断了尚可接续上,而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一旦断了,就真的难以再牵系上了。因而,人是不是更应该珍惜而今所拥有的羁绊呢?

一旁有另一位坐在马扎上在晒太阳的老大爷,两个老爷子慢条斯理地聊着一些琐事。想来,如此秋意盎然的时节里,在阳光下的碎影中感受着午后的安逸宁静以及秋日微凉微暖的独有温度,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儿了。人老了,说话变慢了,心变静了,人也随之变得随和了,聊及琐事之时的语调也变得淡漠了。我认识到,只有如他们这般有着岁月沉厚积淀的淡然才是对生活、对生命的真淡然,而绝非此年头年轻一代中各个角落所充斥的假淡然。

我学不会,但我会用毕生去学,好好学。

那位晒太阳的老爷子接过我递的卷烟,路旁随意一株小树入目,悠然抽着,凝缩的瞳孔是那么深邃,有几分热,又有一丝疲倦。那样的眸子,望不透,实在望不透,一位似乎眷恋尘世,又似乎厌倦世俗的老人——他,在想什么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想来,人与人,唯有平等相待彼此,才能做到尊重与理解。岁月的鸿沟,那时,可以那么轻易地越过。在他身上,那种面对学校某些老辈人物所产生的时代隔阂感竟荡然无存了。

鞋匠老爷爷则把卷烟轻放在了身旁的工具箱上,认真地帮我缝补着那双没穿多久就差点报废的拖鞋,连连摇头,仿佛在纳闷为什么质量这么差得鞋我还执意要缝补,而不是直接扔掉。呵呵,我轻笑而过,人呀,真的是一种怀旧的动物,有些东西,一旦有其特俗意义,就算烂得一塌糊涂,也不愿让它于自己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从此蒸发。

我震撼于老爷爷那双刻满岁月风霜痕迹的手,似一个弹到尾声的琴师,狠狠地在我心弦上抽了一下。

那双手,掌心,掌背,竟是两种截然迥异的颜色。掌心苍白中又带着一块一块的红色老茧,为什么会是那样的?想必全是那台黑乎乎、残留着机油味道的机器在无数个秋天里留给他的吧?炎炎酷夏触之如炭,隆隆寒触之如冰,一年四季,受冰火两重天之苦,怎能不冒老茧?而掌背,则全然是黝黑的,在柔弱的阳光下,似乎被镀上了一层紫铜金属的光泽。皱纹密布,血管突起,因黑炭般之肤色的混淆,都分不清哪些是皱纹,哪些是血管了。

那双手,那双曾经流血流汗的手,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那掌背是一片高原地势,那突出的皱纹与血管,分明是从地表隆起的峡谷与山脉。掌中天地,袖里乾坤,那一刻,我大受触动:一双普普通通的手,亦可伟大得成就一方世界。

粗糙自不必说,老爷爷的手指很粗,比寻常老人的手指要粗很多,像一般人肿胀了一样,这与之枯瘦如柴的身段显然不成比例,十根曾经健全正常的手指,得经过多少欺霜傲的磨练,才能长成而今这般样子?或许有人会鄙夷那手指是畸形的、很丑,然而我却觉得那是十根顶天立地的柱子,用最给力的证据证明了劳动者的光荣,是,最优雅的(graceful正如今天英语课所学文章中那个奄奄一息之老太太的手指)。

生命,永远只因不朽的人格而优雅,不是吗?

青春尚在时哪晓得岁月荏苒、白驹过隙?指间,流过了多少似水的年华?而今,刻满浑身的沧桑徒作了“白了少年头”的印迹。

如熊掌,又如虎爪,充斥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力感。观察良久,我讶然发现:老大爷的手指不能伸得很直,始终如爪子那样弯曲着,此等“进化”,又得以多少经年累月的苦难去换取?

一针一线,用精湛的手艺去贯穿,一点一滴,用标榜的口碑去汇聚,一生一世,用无悔的生命去演绎。那双手,多少带着伤疤的美丽为老茧所悄然遮掩?那双手,为多少人谋得了足不蒙尘、一路平安?那双手,给多少如我这般对生活失去热情之人带去了重新振作的力量?

无需牌子,仅凭那双饱经风霜而无惧风霜的手,那条秋季里泛着阵阵凉意、飘着片片枯叶的回家路,此生,永恒烙印,再难忘却。

老鞋匠的嘴角至始至终“裸露”着微笑,浅浅的,淡淡的,却又那么的富有感染力。也许,老爷子曾经也对生活绝望过,也许,家庭的牵绊、工作的失意也曾打倒过他,可至少现在,我能从他自然古朴的笑意中感受到,他对自己所剩不多的有生之年是有热情的。生活,畴昔绝望,而今又燃起希望,这把火,得多大?不禁忆起初中就已背得滚瓜烂熟的普希金之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投下宝石般碎影的暖日下,荡落黄叶的微风中,摇头晃脑、静赏秋景的小树边,他带着那顶白色的帽子,低着头,针来线去,重复着日复一日的动作……上半张脸,那双不知是凝重深邃还是祥和清澈的眼睛,被帽檐遮住了。其实,就算看清了,也会于事后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去对视那样一种返璞归真、再无瑕疵的瞳孔。

起初有一种邪恶的想法——拿出一张大点儿的,故作慷慨地说:“呵呵,不用找了。”可仅仅一瞬间,就幡然醒悟:那样子做,简直傻得恶心、要命。我所面对的,无可置疑,是一个值得尊敬与仰慕的老者,是一个高雅尊贵的魂灵。老人不偷不抢,更不学那些有手有脚却去乞讨、装可怜博路人同情的老懒汉,堂堂正正做人、做事,穿戴是不怎么样,但至少整齐得体,所获酬劳是很少,但至少凭自己双手保得了衣暖蔽体、三餐果腹。

我素来觉得自己不是那种轻易就同情心泛滥的人,可人毕竟是有血有肉的。这次,同泰岱挑山工一样,让我触动了。赤贫,不可怕,高贵的品格反而因赤贫而绽放出更加夺目的光彩,真正可怕的是害怕赤贫而鄙夷赤贫。生活,纵然充满不尽如人意之处,也总会不断地给于绝望之中心怀希望的人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吗?我相信,人感恩于生活,生活就会回报于人。

这世道已然乃是这样,又何须多云?只管仰望鞋匠老爷爷的那双手,高挂冥穹,招引着迷途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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