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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演山田

2012-05-29 08:48 作者:寂寞书生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张勇

上大学时我一位老师的丈夫是电影制片厂的导演,遇到跑龙套的演员不够用时总是央求妻子给推荐几个。这样我就演过几部电影。有《xx将军血案》、《神医xx》等。所谓演电影不过是客串几个角色,三五个镜头,大都是反面人物。

记忆最深的是一部抗日战争题材的影片。我在片子里饰演了一个日军的山田少佐。导演选中我的原因一是我个子不高,与剧本的要求相符;二是请我用日语为片子里的一部分台词配音。为此,我付出了两大代价。第一个代价是化装师不容置疑地剪短我留了很长时间的头发,我心疼得欲哭无泪,想想不能给老师丢了面子,也就忍痛割。谁叫我是她得意的学生呢。第二个代价比上一个要严重得多,是血的代价。这是国人经常对某些问题进行反思后挂在嘴边的常用语。一提起血的代价会令人立即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由此深刻理解领导者的大局意识和严肃认真的工作精神,而且听者必然要在脸上挂出一种肃然起敬表情,或做深思状或做惋惜状。这是马虎不得的。

剧情是这样的。化装了的游击队员抓捕一名日军参谋人员,不料被对方识破,情急中日军参谋吞吃了文件,与游击队员肉搏时身负重伤。他的妻子怀抱几个月大的婴儿破窗逃走。日军参谋见此两眼发红,担心妻子被俘虏,挣扎着爬起,开枪打死妻子。他的妻子倒下时,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枪声惊动了卫兵,日军包围上来。游击队女队长沉着指挥撤退,突然听见孩子的哭声,一惊,一楞,一皱眉,义无返顾地返回来抱孩子,这时日军逼近了。女游击队长的重头戏开始。她左手紧紧地抱住孩子,右手紧握手枪,处于射击状态,既要从表情上表现出女性或母亲怀抱孩子时的那种慈爱、无私、神圣、博大、怜惜,同时还要表现出对敌人的仇恨、不屈、坚强、凛然、决绝,难度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

我就在这时出场了。戴一副圆圆的眼镜,是导演安排的,他说我的双眼皮体现不出杀气。我,不,是山田少佐,坐在疾驶的挎斗摩托车车斗里,不停地挥着左手,催促驾车的士兵:快!快!右手高扬着寒光闪闪的指挥刀,咬牙切齿,穷凶极恶。一路大呼大叫不止,敦促女游击队长快快地投降。为表现日军的疯狂残暴、迫不及待,导演为我设计的动作是不等摩托车停下就要从车斗里跳出来。说实话,要我从停稳的车斗里跳出不成问题,可脚蹬高统皮靴,穿着厚重的日军军服,全副武装披挂起来从行驶的车里跳出去,这对我难度实在太大。导演看出我的畏缩退却,拉我坐下并破例地允许我在摄影棚边抽一只烟。他劝我说没什么大问题,你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像我们这些“老灯”,老胳膊老腿的,走路都磕磕拌拌的。对,你们学生不都踢足球吗?有了足球功底你还怕什么?再说了你是我们请来的,我不好说什么,要是我们的演员,哼,我早就“掘”(骂)他了。哎,那谁,你过来一下!他叫女游击队长。一副村姑打扮的游击队长走过来,眉清目秀,架子挺大。很不满意地扫了我两眼,爱理不理地站在我和导演前,一边仰脸望天,一边对我又进行一番谆谆教导。外人若看见那个场面,一定会笑破肚皮。不是劝我,分明是劝日军投降。

我没有办法了,只好以日军少佐的身份向导演和那个村姑打扮的游击队长投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摩托车重新开回去,又急速驶来,到了指定位置,我欠欠屁股,看着嗖嗖退后的地面,心发慌,腿发软,一阵紧张,没敢跳,招来一阵惋惜声和埋怨声,声音有些刺耳,也不好听。我有些忿忿不平。下了决心,一定跳好,起码不能给老师和他的丈夫——导演丢脸。

重来。

摩托车急驶而来,我听见导演的“跳”字,心一横,没多想,左手撑住扶手,右手紧握战刀,刷地一下飞出车外。惯性太大了,带得我根本站立不住,只觉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战刀掉了,我也向前栽去。这次虽然跳出了,但是白跳,因为战刀丢了,人也摔倒,试想,有这样的日军少佐么?最可气的是为表现少佐的张狂,竟然不让他戴钢盔,只戴一顶战斗帽。正因如此,我的额头在倒地时刮了一道口子。见我额头上尽是血,导演吓了一跳,游击队长也凑上来,尖叫两声。剧务马上和一个背药箱的人跑来,为我敷药。

游击队长又有些不高兴,恨恨地瞪我两眼。演员表示气愤是不是都要瞪眼呢?

那天的这组镜头以我的受伤而结束。

过了几天,导演来学校找我接着拍跳车的戏。我的老师对我受伤很不高兴,和丈夫吵了嘴,不允许我去,并威胁她丈夫以后再也不为他推荐什么演员。我也不想去,后来实在是考虑到老师的丈夫——导演的困境,还是义无返顾地去了。额头上的纱布也被导演充分地利用,化装师用染了红墨水的纱布把我的额头和一只耳朵缠住,戴上战斗帽,这样我就成为一名从游击队或者八路军的枪口下死里逃生且负了伤的少佐。导演说这样的设计更增加了真实感,从侧面表现出少佐的狡猾和战斗的经历。

不知是因一次不成功的跳车经历积累了经验还是不愿使导演尴尬或是我真的把足球工夫使用得当,这回只用了一次就获得全面成功。导演嘴咧的像个瓢,游击队长嘴咧得有些歪,而且她张口笑时我惊愕于她嘴唇的厚度。没想到十几年后这种加厚的嘴唇竟然十分流行走俏,说是非常非常性感。估计是体积大,目标突出,接吻时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自然会给对方省去不少力气和时间。当时我可没看出性感,只看出笨拙。

这一成功极大地调动了剧组人员的积极性,大伙对我也多了一丝客气和笑容,咸黄瓜似的脸孔逐渐消失。游击队长的十种表情的表演过后,是我和她的对戏。剧情是心怀母爱和仇恨的游击队长在山田几次劝降后坚贞不屈,决不投降。气得山田双手举起战刀刀劈队长和孩子,队长出手敏捷,一枪打中山田的右手腕,战刀落地。山田恼羞成怒,用左手拔出手枪对游击队长就是一枪,这一枪不偏不欹正打在孩子身上。队长双手来抱孩子,被山田抢先一步缴了枪,并残忍地夺下孩子摔在地上,队长疯狂地扑过来和山田撕打到一起,被山田抓住,甩手就是一个耳光,队长的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这场戏也费了些工夫,就是山田和队长近身撕打在一起时我总是下不了手,打耳光的动作更是轻飘飘的,不成为打,实质上变成了摸。几次表现让人一看就是假的。不敢下手的原因是这队长虽然个子不矮,却瘦得很,实际上应该说是苗条的很。我怕摔坏她。她已进戏,很投入,和我撕扯起来也到位,很疯狂,只是没劲儿。实际上她绝对竭尽全力了。导演又来开导我,用的是激将法。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连一个丫头片子也糊弄不住,她能强奸你呀?噢,对了。导演一拍脑门,有了新的想法和说法。你得拿出要强奸她的劲,就要强奸她。强奸,对,就是强奸!对花姑娘的,下手————游击队长虽然不像导演满嘴“强奸强奸”的,也对我进行启发诱导,在我身上试着做几个动作。先是扑过来抓山田的脸,山田躲开,继而是抓衣领,然后被山田左手揪住头发,右手打耳光。

重新开拍。

剧务又往我的右袖口和手套上撒道具血浆,淋淋漓漓滴着。于是我就带着导演的“强奸嘱托”和剧务的鲜血上场了。没有什么顾忌,似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去。

“预备,开始!”导演喊。

游击队长发疯地冲过来抓我的脸,我躲开了,又抓我的衣领,哧的一声,少佐的肩章也撕扯掉了。女演员真的投入了,她可能已经忘了自我,可能是对山田的仇恨,也可能是恐惧被我“强奸”,连连出手,像发狂的母狮。真爱真恨真打真抓,完全不是演戏,而是对久远的战争生活的真实再现。她的真实逼得我没有退路,必须放下演戏投入严酷的现实,否则山田少佐就会在一群全副武装的日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抓挠得满脸开花。我挡住她的胳膊,左手揪住她的头发,圆瞪两眼,用日语骂一句:混蛋!右手抡圆,看准她的右脸,叭的一声,狠狠的抽了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打得很重,我都觉出失手。游击队长脸色苍白,鼻孔和嘴角流出的血和我袖口手套上的道具血浆混杂着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碎花蓝布罩衣上。我用力一推,她几乎无知觉地沉重地倒了下去。

“停。好!”导演喊,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

游击队长被人架起来,左脸肿起,幽幽地哭。我开始卸装,觉得脖子火辣辣的,找个镜子照照,几道指甲的抓痕正向外渗血。按剧本要求,审问游击队长一类的事情由中佐承担,与我无关。

到此,我的戏全部结束。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演的这部片子命运不佳,被上级审查时枪毙了。导演及剧组人员都很惋惜。枪毙的理由是因游击队长救孩子引起的,审查者认为这样处理抗日武装和日军侵略者之间的关系带有浓重的温情主义色彩,是混淆阶级阵线。是政治错误。导演据理力争,说明影片体现的主题是人道主义,尤其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女游击队长的举动是人类挚爱的集中体现,一方是残暴一方是反残暴并在这一过程中体现出爱,是高尚的。他举例说聂荣臻元帅也曾在抗议战争中救过两名日本女孩并给日军写了一封信交一名战士连同两个还一起送给日军。这是历史事实,而且这两个孩子现在生活在日本。审查者的意见是不容置疑的,聂荣臻是聂荣臻,他是元帅,你和他之间没有可比性。

导演自认为满意的作品和浸着我和女游击队长鲜血的这部影片被彻底打入冷宫。

这就是我的从影经历。

顺便补充一句。一年后,我收到一封发自北京的信,是饰演游击队长的女演员写来的,信中流露出对片子遭此命运的深深惋惜,又关心关心我的学习情况。最有意思的是她在信的结尾写了一句既调皮又使我惭愧的话:还不如让你“强奸”了,你一个耳光几乎把我打晕。

她的脸因我响彻云霄的耳光肿了半月,左边的牙齿也被打得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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