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失事
文/张勇
我经历过一次飞机失事。
失事飞机是一架全副武装的军用米格—19战斗机。
我家乡方圆百里内有三个军用机场，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会镶嵌着三个机场，有人说是互为备用。后来隐约听一些大人们说可能与当时的中苏关系紧张有关。当时的官方报刊的说法是“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在我边境陈兵百万。在这样的背景下个军队时刻处于战备状态是必然的。这种必然性体现在军队的具体行动和百姓的眼里的就是频繁起降和低空掠过屋顶的战斗机。尤其是林彪摔在温都尔汗后，很长一段时间战斗机的飞行更为频繁。一是大编队，二是超低空。我亲眼见过十二架挂着副油箱和导弹的战斗机编着密集的队形掠空而过，声势浩大，颇为壮观，而且绝对是超低空，机腹几乎是擦着树梢。发动机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阳光下银色的机身闪闪发亮，清晰可见机身的编号。
部队一般先派人通知，家家户户用一缕缕纸条把窗玻璃粘成一个“井”字，这样就不会被飞机的轰鸣以及打开加力时的暴音震破。二十四小时内天空中都有飞机的影子。晚间，听见漫天轰鸣，仰头望去，在轰鸣声远远的前方一定会发现两颗星星，一绿一红——是飞机的夜航灯。大哥说这是超音速飞机，它能把声音远远地甩在身后，你用眼睛搜寻它时一定要向声音的前方看。
六月的一个星期天，早早地就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音震得我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练弹弓。我的弹弓本领在同学中是超群的，能一下射中飞行中的鸟。这本领来自苦练。我家房边有一株松树，高约二十多米。我在树中间挂了一个铁皮的罐头瓶盖子，作为练习弹弓的靶标。每天总是用可观的时间苦练习不已。用不了几天，瓶盖子就被弹丸打得伤痕累累而飞落，而我的射击技术也随之日臻成熟。吃完早饭我爬上树去挂瓶盖子，爬到树半腰，骑在一枝树叉上，四处一望，顿觉眼界开阔。后来学习“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时，我就会想起爬上树时极目远望的感觉。我四处张望，从巨大的轰鸣声中发现两架训练的飞机，一前一后，是长机和僚机。两机保持着密集的队形，时而翻滚，时而倒扣，时而从高空箭一般笔直地射下，使你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只见机头一扬，一个跃升，眨眼间又腾空而起。机翼银光闪闪，眩人眼目。我被这惊险刺激的飞行惊呆了，忘了挂瓶盖，骑在树叉上眼睛紧紧地追逐着飞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有大编队飞临的感觉。我顺着声音四处张望，奇怪，没发现大编队，空中仍旧是两架。而且，这声音有些异样，不是轻快顺畅的轰鸣和呼啸，是一种沉闷压抑挣扎的怪叫。我突然感觉不对劲，而且看见长机的尾部喷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像一只巨大的毛笔在纯净的天空上胡乱画了几笔，沉闷的声音就是这架飞机发出的。我有些惊呆了，骑在树上楞楞的。长机拖着黑烟，奋力地嘶鸣着向高空爬升，但是明显可以看出动力不足，跃升几米就会掉高度，拼命地挣扎，甚至进入一种螺旋状态。僚机不停地围绕长机盘旋，忽高忽低。这时的两架飞机离我还远，从树上望去，有一辆轿车大小。我丝毫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一眨眼间，长机拖着浓烟歪歪斜斜地朝我冲过来，我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巨大的机腹向我压来。我死死地抱住树干，手抖个不停。飞机从树梢上掠过，强大的气流吹得松树摇晃不已，要不是我拼死抱住，会把我从树上摇落下来。长机飞过树梢，随即进入一片田地，是一片黄豆地，豆秧生长得蓬蓬勃勃，绽出一地绿色。飞机一抖，两翼上挂着的副油箱投下来。也几乎是同时，飞机再次呼啸着拔起，怒吼着冲向天空。僚机紧紧贴在它身边。长机的身上迸出两个东西，太高，看不清楚。一会儿，可见一朵白色的降落伞在空中绽开，像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朵。随后长机打着旋儿地掉落下来，轰的一声在豆子地里炸出一片火光。僚机在降落伞上方盘旋着，看样子是护卫着跳伞的飞行员。街上响起凄厉的消防车的警笛声，人群也从不同方向向飞机坠毁的地点奔去。飞机坠地后发生爆炸，一团团黑烟夹杂着火光冲天而起，火红得刺眼，烟黑的浓烈，是那种油料燃烧特有的颜色。空中的降落伞变大了，飘进一个山凹。僚机又盘旋了几圈，掉头飞走了。
当天，飞机失事地域被警察、工人民兵和军队戒严。
百姓对飞机失事议论纷纷，有的说飞机里有两名飞行员，一个跳伞了，另一个和飞机一同摔了下来。人们一谈起飞机失事脸色突变，为他们认为同飞机一起摔下来的飞行员惋惜。一连半月，没听见飞机的声音，当然更不可能见到一架飞机的影子。我在放暑假前，空军部队派人到学校，目的是对这次飞机失事对学生进行讲解和教育，以免影响将来从学生中进行的“选飞”工作。一行人中有跳伞的飞行员。学校召开了大会。飞行员在会上做了发言，他详细地给我们解释飞机的事故和他的跳伞经历。他边讲解边用纸折成一个飞机，迎风抛出，纸飞机竟然在几乎撞到地面时又忽地飞起。后来我们从另一位军队首长的报告中得知飞行员在这次飞机失事后被记二等功一次，记功的理由是他在飞机最危险之时，不顾个人安危，没有按命令立即跳伞，而是拼尽全力把飞机从人口密集的城镇上空飞出，没有造成地面人员的伤亡。
实际上地面上是有因之受伤的。我哥哥的一个同学在飞机坠毁现场拣到两枚机关炮弹，炮弹是飞机坠地爆炸时炸飞的，他拾到后悄悄藏起。两年后他下乡当知青，带着宝贝似的机关炮弹。一日无事，从箱底翻出，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突发奇想，欲拔掉弹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弹头纹丝不动。知青拍着脑门想出一法：把炮弹放在一块红砖上，一只脚死死踏住，手握铁锤，向炮弹的尾部砸去。他的想法很简单，以为一锤下去击发引信，一定会把弹头发射出去。结果他一锤下去，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炮弹爆炸了，弹片嘶叫着四下飞去。一小片飞进他的右胸。好在送医院及时，虽然造成血气胸，经过紧张的手术，还是保住了一条命。至于另一枚炮弹，则被公社收走，交回部队。
今天这三个机场依旧存在，听说全部改做教练机场，米格19有也只作为教练机使用，仍在天空飞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