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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山

2012-04-27 13:49 作者:流年逝水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童年的日子就像一把钝口的刀子,老是割裂着那些快要发黄的记忆。在我的那些童年的时候,没有什么日子是值得难忘的,也没有什么日子是刻意不难忘的。只是,还有那么一些平凡的印象,至今老是停留在怀念的鼓里,在一阵阵的阳光声中,偶尔还回响过不停。

我们那时候的童年,总是和饥饿有缘。在青黄不接的六月,在山上看守集体的小米,还真是一种新鲜而猎奇的趣事。也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回守望,那么简简单单的一次阅历,居然能够让我感觉得到,那时候的我们好像快要长大了。

那时候的山地上,种着的都是属于集体的庄稼。那时候也不像现在,那种种在山上的小米,通常是被我们叫着五谷杂粮的。那是一种粗放得不能再粗放的无可奈何的作物。只要在长满树枝的山上,用明晃晃的柴刀,把树子全部砍了,把枝丫平铺在地上。等树枝被太阳晒得水分干的差不多的时候,一把野火就把地烧了。然后生产队里的一群男女劳力,在地脚一字排开,从坡脚开始,一个人在前面均匀地抛撒着小米种子,后排的人们就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在烧焦的地皮上刨开一些泥土,把那些金黄的种子埋在泥地之中。不过几天的功夫,漫山遍野的小米就种上了。

几场小过后,那些小米就争先恐后地冒出芽来。那些时节,大季的稻子秧苗已经栽落进田,家里已经没有了什么上手的活儿,队里的劳动力们接着就是下到小米地里,给那些长得旺盛无比的小米秧子匀苗和除草。他们早早地吃过早饭,在太阳还没正顶前赶到山地上。小心翼翼地一字排开,又是从山脚往山头上劳作。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干着手里的活,也没有谁会花什么心思去想那些美好的事情。

太阳刚刚过了正午,那些抽叶烟的老烟蔸烟瘾就开始犯了,于是就停下手中的活路,找个荫凉点的树蔸,然后用小半张记过工分的废纸包了袋土烟,漫不经心地装在烟锅斗上。不大一会,一场清爽的云雾就从那鼻孔里香香地喷了出来。然后大家也就不谋而合地停下活路,有的烧烟,有的吹点干牛过点干瘾,有的妇女就趁机奶着孩子,还有的就清了清嗓子,唱起那些声音千回百转的过山调来:

“ 细细娃崽去放牛,把牛丢在水沟头;打把木叶来垫坐,唱首山歌解忧愁。”(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离开你娇不知不觉又一年,口吃蜜糖好比黄莲苦半天;只说大江的水越去又越远,哪想你娇丢情不下回心转意又来连。”

几首山歌唱完过后,太阳也就翻过山的那边去了。这时候不用队长吆喝,男男女女都停下手头的活,忙着在附近的山地边上,顺便找上几根干柴回家。年轻点力气足的就进到附近的林子里,串上半把里地,专门找那些笔直的白麻栗树下手。还有条有理地把树皮花上几刀,用一棵细条的油茶树很讲究地地绞了两道之后,一扛标准的“后生柴”就大功告成了。

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几天,小米地的杂草就被彻底清除了。转眼到了六月,太阳一直汪汪地晒着。这个时节,家家户户的米缸都已经纷纷告急,米碓已经很少发出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家家都不得不采取措施勒紧了裤带,继续过着越来越瘦的日子。眼看田里的那些秧苗,只是在漫不经心地长着,那样子离吃饱饭还有遥远的距离。于是大家就只有把救命的希望寄托在小米地上。而那时候的小米已经过了抽穗的季节,在小手杆粗的棒子上泛着青幽幽的光。而且过不了几天的时光,那些小米就跟着由青泛黄,希望马上就要在山野上实现了。

就在人们两眼盯着小米发绿的时候,小米地里迎来了几群的不速之客。那些比人还饿的野猪,趁着风高月黑的晚,毫不客气地光临小米地里溜达,专找那些快要成熟、长势喜人的小米棒子糟蹋。当那些野猪的杰作被人们发现的时候,整个地里都被折腾得差不多了。于是大家马上召开会议,商量着具体的对策。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各家各户轮流进山守护,用敲棒子加人的吆喝的方法把野猪吓跑。由于种小米的那地方离寨子比较遥远,据从前在那里烧炭守夜的人讲,在那地方亲眼见过有野鬼出没。那些野鬼就徘徊在炭窑的附近,有的还听到过鬼哭的声音,样子十分的凄惨吓人,曾经把一个阳气低的人吓得半死,最后就大病一场郁郁而终。所以大家赖来赖去,都没人敢前去守第一夜。于是队长就下了狠手,说不去守山的人家,一律不准享受小米分配,谁家小胆谁家的人就得饿死,看到底是怕见到死鬼是还是怕饿死活人。

于是,大家就实行抽阄,大家都说好汉阄下死。按抽阄的顺序每天一户,每户一天一夜,轮留进山守着,规定不准半途溜号。头天的人家必须要等到第二天的人家来当面交接,否则就取消他家的小米分配资格。

轮到我家进山的时候,寨上的人家户已经都去过了好大一半。其实不是我家抽阄的手气正点,而是由于老是大队的会计。那时候我们大队住的很分散,东西南北十多个小队,前前后后七八个寨子,老爸经常都要到那些队里去查些工分的事情。因此也就难得有确定的时间进山值守。只到队上的人家都轮得差不多了,才是临时安排补跟上去。

记得那天是我和三弟一起跟着老爸进山的。在太阳快要落坡的时候,我们就带着一包从家里准备好的夜饭,还有就是第二天早饭的用品。老爸身上还背了个刀挎,那把平时扎在门背角的柱子上的亮晃晃的柴刀,那时那刻正装在黑得发亮的刀挎上,随着脚步的走动在咵啦咵啦作响,一路上给我们敲打着无穷的安全感。当我们走近小米地中心的那个“A”字型的棚子的时候,头天守山的人已经在那里等得毫不耐烦了。远远地看到我们到了,那人就扛起一大捆柴伙,迅速就消失在夕阳的深处。

老爸把饭包挂在棚子的顶上,交待我和三弟就在棚子里呆着,不要下到地里走动,因为下午气温凉了,地里就经常有蛇出入。老爸就带着柴刀,从密扎扎的小米丛中拔开一条缝来,一直向小米地的深处走去。我和三弟就在棚子里坐着,仔细观察那个棚子的造型。整个棚子的结构很是简单,两棵树枝交叉用野藤子捆牢,呈三角型立在地上。再从叉上跨了根较粗的杉条,两边用杉皮竖立着围上,既可以挡风遮雨,还可以抵挡一地的恐悸。然后再在棚子的下端再绑上一根横条,再往里铺上几根直直的杉棒,在木棒子上铺上几张宽而且光滑的杉皮。在棚子的一边,放着个装水的木桶,还有就是一口刮得起点痕迹的锅子。于是,一个供寨上人守山的棚子,就这样孤零零地藏在漫山遍野的小米地里。当太阳最后的光辉变成一条细小的弧线,在对门坡的山顶上消失,心中的那种恐悸慢慢升上来的时候,老爸就扛着一大堆的松柴赶回来了。

趁着还有点光亮,我们就赶紧吃了晚饭,接着天色就毫不犹豫地黑了下来。四周黑漆漆的,除了附近一些虫子的鸣叫,再就是偶尔有一些像来自远方的奇怪的声音。仔细一听也辫不出到底是什么叫声,只感觉天地之间一下子变得没有距离,变得有些凄楚,心里虚得稀里糊涂,身上也有一些涩涩发抖的那种感觉。我和三弟卷在棚子的里角,不敢把头露出棚子外边,生怕被什么东西突然把自己咬住,那样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着,立着耳朵在努力搜索,生怕有什么怪异突然间来临。开始是浑身高度紧张,一直都是在全神贯注着。听来听去之后,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神情也就慢慢地放松下来。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虫鸣,然后就在那片朗朗的歌唱声中,慢慢的理出一些头序来。开始是像一首我们刚学会唱的儿歌,再后就像天里我们屋脚那条小溪流水的声音。紧跟着天空好像也不那么黑暗了。一天的星斗慢慢地亮了起来,那星带像一条河,亮堂堂地从我们的头顶上斜斜地流过。于是我就马上想起,听隔壁二叔妈说过的,等天上的那条河亮到正顶的时候,田里的稻子就熟了。稻子熟了,我们就又可以吃上饱饭了。于是心里就悄悄地多了一层莫名其妙的温暖。

随着夜晚的节奏,四周在慢慢地温和下来。那些害怕的感觉已经慢慢走开了。看着对门的那些朦朦胧胧的山峦,心里感觉亮堂堂的。于是我和三弟开始大声说话,继续争论白天在路上还吵不明白的话题。争来争去,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乡。开始我看见在我们寨子中央的平地,在满叔的牛圈旁边的那堆高高的草堆上,我们在一次又一次地从草堆上飚下来,轻飘飘地落在软柔柔的草地上。然后就是我们寨上的小伙伴们,又集中在我们寨子屋脚的荒坪上,和上寨的那几个也在读预备班的学生崽打架。我们群里的老大老是安排我对付那个个子矮墩的小子,但我老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他就对我说,读书狠的人打架都是差劲的,于是我就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再后来我就看见田榜上的稻子都熟了,遍野的稻田里散发出金黄金黄的香味,队上的男女劳力都在笑逐颜开的收割,梆梆的声响和开镰的声音响彻着田野。只见那秋天越来越明亮,还有那梆梆的声音也越来越山响,惊得我马上立起身来。

朦朦胧胧之中,睁开眼睛一看,棚子的门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燃起了几支松柴。那松柴是可以燃烧的照明之物,在黑漆漆的夜里,散发着一团团亮亮的光彩。只看见老爸在一边干坐着,不时用一根木棒打在棚子的柱上,发出“梆梆梆”的声音。等到这边的声音落下之后,好像远点的地方也有这种声音响应起来,中途间小米地的深处还夹杂着一阵子的野猪冲刺似的声响,真有点此起彼伏的效果。我把头伸出棚子外边,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搜寻过去,只看到远远的那边也有一团亮亮的火光。老爸说那是下队的在守山的人烧的火。野猪这东西很通人性,要等到下半夜里人都睡着了,才开始出来小米地里偷食乱串。它们都是成群结队的出入,吃掉的不多,糟蹋掉的不少。但野猪只要看到火光后,它就会害怕,再加上敲点打击的声音,野猪也就不敢乱串了。还说可惜我们家没有粮食喂狗,如果现在有条撵山狗的话,那可就能帮我们的大忙了。不过现在也不要紧,我们已经和对门那边守山的达成了默契,互相轮留着敲打木棒,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看样子天也马上就要亮了。

于是我就又放心地沉沉睡去。等我睡到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大上午了。太阳已经尽情地泼在地上,小米的叶子闪着晶亮的光芒。漫山遍野的小米棒子,在静静地享受着太阳的亲切,散发出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再仔细一看,老爸已经在一边整理着一堆准备扛回家的柴伙,三弟正蹲在旁边看火煮饭,饭锅里正飘出一阵阵饥饿的芳香......

岁月如歌。

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那些曾经都已经变成了淡淡的故事,早已经流落到我们记忆的深处。在人生的长河里,我们所有阅历过的那些沉重,都悄然地在熙熙攘攘的浮华中消蚀。一直到有那么的一天,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我认真地仰望老爸的那一头白发,那一脸的沧桑,还有那越来越坚强的固执,才又一次从他那一身的正气里,仔细品读从前的那些山一样沉重的岁月。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才终于发现,我们的那些往事,原来离我们是那样的亲近,而且又是那样的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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