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姐走得有点急
乔姐走得有点急
吴大勤
2017年2月16日，阴历正月二十，散节过后，喜庆尚留。晨5时50分，法官陈绮乔在医院停止呼吸。
值此春色红颜去, 芳踪竟逝满地殇。
一年多与胃癌斗争，还是无力降魔，生命单薄清浅，带着难舍与遗憾，乔姐来不及作别西天云彩，悄悄的走了。
追悼会上说她48岁，其实47都未满呢，逝水年华人生如梦，她走得太匆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年多前的秋天，法院案件愈见多，案情更为复杂。作为庭长，她总是向前靠，尽拣刺头难案。加了几个晚上的班，这一刻站起，眼花、头晕、胸闷……重重倒下。
天上好多星星啊，还有这一轮明月。
怎么这么多同事，还有医生和护士。
乔姐揉揉眼睛，被告知被查出胃癌四期，看着吊灯，她一脸凝重。
癌症，当今人类最为头痛的天敌。胃癌潜伏期长，症状出现已是晚期，由于恶性程度高，且存在黄疸和消化道梗阻，难有根治的机会。
那么多案怎么办，孩子和他爸怎么办？侠骨柔情的女法官竟微笑：有愿望就有力量，有想法就有办法。
这是《愿力的奇迹》的一句话。日本癌症专家近藤诚以为，当今胃癌就是不治之症，让患者不要与胃癌作斗争。
乔姐有愿望，相信奇迹。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她阅读《伟达慈丹治癌之光》和《肿瘤的中医防治》，更充分认识胃癌。知道自己的病不是局部的病灶，细胞早已扩散到其他器官。
所有的战争都是心战，唯内心强大才能夺取战争的胜利。她咬咬牙，给自己打气。
她积极配合治疗，中山广州两地跑，中医西医相结合。听说清远有一种鸭头龟对治疗有效，她又跑到清远寻找。西医无法控制癌细胞转移和复发，但改用中医短期能抑制癌细胞扩散再生，且可减缓疼痛，增强免疫力。
病情似乎有了改善，她看书、运动，与人聊天。阅读抗癌书籍，研究抗癌药物，把精力用在开阔视野、丰富知识和钻研工作上，既转移注意力，身心也得到充实和满足，显得神清气爽，精气十足。
健康第一，工作第一，她又想到案件了。工作是最好的治疗，在工作中模糊病情、淡化伤痛。她又穿起法袍，了解案情，处理案件。
“有的鸟毕竟是关不住的，他的羽翼太光辉了。”有的人，只有工作才能眼睛光亮，生命充实。法院二十年，离开工作，她无所适从。她乐在案中，潇洒超然。她以为，适度工作，合理膳食、适量运动，是抗癌的法宝，她信念坚定。
依稀记得乔姐病后第一次见到她，去年夏日的一个下午，在法院停车场，我看到她从车上下来。胃癌晚期，该是怎样一副病容。没有，她远远就笑着跟我打招呼，脸色润泽，神态喜庆，全无病意。如同隔世的阳光照耀，我握着她的手，久久地盯着她。
走，到我办公室谈谈人生，谈谈艺术。我日常解嘲的话，被调侃到她的嘴上。
态度决定一切。她的欢快和乐观，让我觉得她那象有病？
既谈人生，必论生死；要谈艺术，就说说电影吧。
“忙着生，或忙着死”显然我们最近都在重温《肖申克的救赎》电影。我要谈的问题直指身体和心灵的救赎。雷德这话也让我如青榄在口，久久余甘。忙着活的人心中有着憧憬，充满期待和希望，忙着死的人，心中的希望幻灭。忙着活是生命的激扬，即使陷入绝境，也要有对彼岸的向往。忙着活，照亮我们的心性。
我们谈阿甘，从一片在天空中飞行的羽毛展开阿甘的人生，我们看到简傻的奔跑里生命的传奇，我太喜欢羽毛这个意象，年轻时写过顺臂展开羽毛的诗句，有着渴望和远方，感到契合了阿甘精彩的人生。
因为不想辜负这个下午，明丽的八月阳光，不妄语病疾，不谈及疼痛。
我脑袋中不断闪出《肖申克的救赎》中各个人物和情节，我看了三遍这部片子，基本记得里面的对白。
我们谈老布，坐了50年牢的老人。狱友雷德说“监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起初你恨它，然后你习惯它，最后你不能没有它。”在监狱50年的老布，假释后因为无法适应社会而选择自杀。自杀前，他自嘲自己老得已经无法胡闹了。这让我想到我们将无法作为了的悲伤。现实诸多无形桎梏，制约着我们的思想和行为。我更惊喜雷德在老布自杀处写下到此一游，安迪给了他一条光明的路。
电影如同小说，会带你进入一个迷人的新世界，给我们很多启迪而照亮我们的日常。
那天的聊，乔姐始终专注投入，精神盈满，那神情如雷德在听安迪谈天堂：在太平洋尽头没有回忆的地方，经营一个小旅馆。买一条不值钱的旧船，修理一下。载旅客海上游览、钓鱼……
我们也常臆想天堂。
后来，我在紫马岭公园或金钟水库绿道徒步都碰到她，她和几个接近大妈级的姐妹笑声朗朗，疾步快走。受到感染，我格外开怀，哼着歌，吹着口哨，年轻得十足一小流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相信病魔在她的积极和强大里已折节。
几次有点文艺的集会我邀她参加。有一次她在广州化疗，有两次没接电话，之后复电话说正忙，她电话里有点气喘，象是呼吸困难。
后来知道，由于肿瘤细胞扩散，已累及至身体各器官和骨髓，时常出现疼痛、恶心、呕吐乃至呼吸困难症状。好几次，乔姐在办公室胃部剧痛，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下。她咬着牙，没有哼出声来，安排同事送她回去。她歇一会，硬是自己开车回家。她在嘀咕：自己都没工作好，还要麻烦别人。
她从不人前示病说痛。春节前，她说想带小孩与我吃一顿饭，我刚好与凡在深圳过年，接电话时，和儿子徜徉海边，落日余晖照着大海，波光粼粼，遍满光华。我知道她的病情，内心磅礴感触。我不能拉住那个人的手，我说给你念一首我早年的诗：我惊诧于单纯的想象/海的两岸/一边是远方的大陆/一边是同样遥远的你//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我想编织一个庞大的计划/启程后，写一大堆航海日记/在义务和命运之间/作出果断的抉择//再次走近你/走近你的林子和岩石/当你展开同样的街道/当你用同一把锁扣着门扉/当你盛满同一个杯子/我并没有转身离去/我将走进很远很远你的深处/感受你的纯净/以及你优美的海的悸动。
我念着哭，她哭着听，很快我们朗朗地笑。她说我们节后再聚，正是日落群山，我感到一颗星星陨落。
春节期间，她胃部和肝脏疼痛。开春上班第一天，她早早来到办公室，给同事拜年派利市，笑容可掬，话语温厚。她带大伙到六楼向院领导探候问好，祝安祈福。
散节后，她头部剧痛，急送医院。她侧着身笑对来访者，声音已很绵弱。
次日，她凝望亲人，终是流下一滴泪。生一子，养一女，丈夫一枚。阳光下舞蹈，绝境里微笑，她笑不出了，闭上眼睛。
对着她的坟茔，我展开冥界对话，我说尘世才是唯一的天堂。
我分明听到“人只有二选一，忙着活，或忙着死。”
亚里士多德说：一个人应该如何度过他的一生？当我们力图使用合理的手段去实现我们的梦想，当我们力图将我们的激情融入我们的梦想，当我们力图让我们的欲望变成现实的时候，在飞速流逝的时间背后，我们却越来越迷惑，越来越茫然，以致于我们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何而生！
陈绮乔对我说：我在忙着活，活得很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