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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间,姗姗而行

2017-10-25 19:28 作者:不二小雪  | 2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锅的语言

半球体的形状,黑得发亮的颜色,有两个“耳朵”在边缘,弹指一敲,发出一种金属的声音,只要把它往灶台一放,灶台就有了灵魂

火焰从下面喷薄而出的时候,锅镇定自若,有时认真的盯着一口锅看,能看到某种人生。锅的上面有一个盖,没有盖的锅,算不上一个完整的锅,锅大多时候是密封的,就像人很多时候喜欢藏匿心事,锅在冲冼时,就像在一个人正在向另一个人诉说着沉重的心事。

锅是厨房那方寸世界里面的主角,谁在家里拥有一口锅,就说明这个人在家里的位置。一辈子也没有办法拥有一口锅的女人,是值得同情的。老家的锅是放在土灶上的,全都是很大的一口。那三口大锅,像排队一样挨在一起,各司其职。最里面一口,长期是用来煮猪食的,很小的时候,我就会用厨刀把南瓜剁得稀烂放进专门的篮子里。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掷地有声,嘣嘣直响,那时,不管什么情绪都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中间一口,是用来煮饭的,除了午饭是干饭,早上和晚上是稀饭;最外面的是用来炒菜的,各种各样的菜基本上都是从那一口锅里炒出来的。每过一个月,妈妈就会把这些锅从土灶上取下来,拿到屋东头的空地上,倒扣在地上,用锅铲把锅底积累得很厚的灰烬铲掉。灰烬落在地上,是一个黑色的圆圈。妈妈告诫我,不要踩到那个圆圈里面,否则你就会迷路的。小时候的我,居然相信了几次,后来慢慢怀疑了,又彻底否定了。长大后才知道,那是一个真谛。生命中很多事,囫囵于其中,一味地计较,一味地挣扎,一味地放纵,终究会遗失自己

我可以三天不洗碗,让那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碗像白色的花一样怒放在水池里,但是对于锅,我绝对没有失职。每做完一道菜,我都会随手把它擦洗干净,让它静默地守卫着厨房。锅是厚重的,凡是厚重的东西,是要尊重的,你可以每天对它熟视无睹,但不能戏弄它。

(二)坚硬的稀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遇上先生出差,家里只剩下我和女儿时,我就会在早上熬上一锅粥,粥里放上各种各样的东西,花生、核桃、黑米、薏仁、红枣、枸杞、黑芝麻等,凡是超市能买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全放在里面。等到锅开的时候,锅的中央,凸出一小块波浪,里面的东西,像秋天果园子的景象,汩汩翻滚着,一股热浪迎面扑来,我退后一步,不停地吸着气,伸长脖子小心地用勺子伸缩着划了圆圈。

有时水放少了,在煮完后,我又会加上水,继续煮,煮得那些花生、红枣,像烂泥一样,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这样的粥,我早上吃,中午吃,晚上还会吃,有了这些粥,我就可以偷懒了。真的很感谢,世界上还有“粥”这样便捷的好东西,一直相信,它是为女人而发明的。

用心地去熬一锅粥,需要一颗沉淀的心,在熬粥的过程中,你会发现所谓的“中庸”、“大智若愚”都是具体的,但是我达不到那种境界,很多时候没有心情,熬粥的事情总是推卸给高压锅。粥的本身就有老人的影子,而我还很年轻,同时,我又有足够的耐心去品尝一碗粥,这说明我的心正从年轻开始走向衰老。

王蒙有篇短篇小说叫《坚硬的稀粥》,里面有一段儿子激昂的理论,说得气吞山河,倾泻千里,几乎涉猎了中国整个近代史和现代史,真是“身在稀粥咸菜,胸怀黄油火腿,吞吐现代化之八方风云,覆盖世界性之四维空间。”坚硬的稀粥,像一戳古老的邮票一样,贴在食谱上,从我们知道它很久很久以前,粥就存在了,它的历史几乎可以和海洋生物一样漫长。不管怎么样,我依然愿意看到粥以一种文化的姿态,出现在生活里。

生活中,如果连粥都算不上文化,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文化呢?

(三)碗和碟子的距离

我经常打碎碗,不光我,还有我女儿,女儿有时候吃饭很不老实,身子扭成四十五度,小屁股只沾着板凳最边缘,两只腿还在桌子底下不安分地蹬来蹬去。她的嘴巴也只够着碗的边缘,眼睛不时地瞄电视,用风卷残叶般,或跟蜗牛爬行两种速度在吃。腮帮子鼓鼓的,像快要裂开口的包子。筷子在碗边没有目标地挥动着,常常是在输送空气。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碗就注定了它粉身碎骨的噩运。

家里的碗多半是白色的,尽管我喜欢颜色的搭配,但是在碗和筷子上,我还是选择了白色。用来盛汤盛饭的器皿,就应该原到最初的样子,白色,在我心中,就是生活的原色,不会污染食物,又脆弱的极其容易被污染。

碗的大小相差让人瞠目结舌(这里一般指盛饭的碗),家乡的碗一般在直径十厘米左右,而我在西安的家里,全部都是小碗,直径五厘米,捧着这两种碗,就意味着我刚刚到家,或刚刚回故乡。十厘米的碗,捧在手心里,沉甸甸的,碗边上有清一色的清花图案,沉甸的不光是碗,还是里面填充的粮食,热腾腾的米饭里,父辈们的汗水在升腾和蒸发着。托了一阵这样的碗,再回到家里,托五厘米的碗,感觉有样东西没有被盛进来,锅里肯定是没有。厨房的米是东北大米,在故乡,我们只吃杂交稻米。在西安,我不会去买杂交稻米,因为没有家乡的味道。

与碗相似,不管在体积还是在用途上都有所区别的是碟子。我的厨房没有碟子,它不属于厨房,属于书房和画室。我把用来调制颜料的碟子堆放在雀巢咖啡的大盒子里,每次画画,总要气势恢宏地整一个很大的摊子,在风情万种的碟子中间,放上一个盛汤的大碗,里面装满清水。有时,我画着画着,感觉就身在厨房里,用心地烧制一道菜,宣纸是锅,毛笔就是铲子,颜色就是调料。如果反过来推想,做菜就像在画画,也未尝不可。

碟子终究比不上碗,碗可以装上很多的汤,但如果将这些汤平分到碟子的话,每个碟子的汤就会很少,我们用勺子去取的时候,只能得到一点。碟子的范围虽然广大,但无比浅薄,达不到碗的深厚。

(四)有关面食的种种

面食在南方,营养不良,缺乏生气,家乡吃的都是挂面,或是方便面(如果方便面也算面条的话。)既使挂面也很少吃,通常是农忙时,刚从田间地头走到家时,饥肠辘辘地下一锅面,飘上两根青菜或韭菜或鸡蛋,美美的吃上一顿。我的印象中,父亲不止一次地疲惫不堪地坐在门槛上,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面条,面条被筷子叉起的瞬间,没有一丝抖动。最后,父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碗里顿时精光。父亲把筷子搁在碗上,又继续下地。

在西安,家里的主食基本上是米饭,厨房没有一根面条。东北大米成袋地让粮油店伙计送到家里。西安籍的朋友看了,笑着说,一看你家厨房,就知道你们是南方人。我说,吃面条饿。朋友疑惑不解地说,不会吧,吃面条最实在了,吃米饭才饿呢。自从那一次,我就知道了一点:南方人吃面条容易饿,而北方人吃米饭容易饿。很奇怪的现象,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生活习性带给肠胃的巨大影响力。

西安的街道上有一种面,字极其繁琐,念作“biang biang(皆为平声)面”,这个字是中国汉字笔画最多的一个字(在电脑中无法输入),介乎为汤面和捞面之间,关于这个字的写法,有一句很有意思的口诀:一点上了天/黄河两道湾/八字大张口/言字往进走/你一扭我一扭/你一长我一长/当中加个马大王/心字底月字旁/挂个丁丁叫马杠/坐着车车逛咸阳。biang biang是个象声词,面条在擀制、拉扯、下锅、捞出、调味、搅拌,甚至入口时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没有尝到过这种面条。西安的大街小巷上,聚集着很多面馆,各式各样的招牌把面条的气场张扬得很厉害,我却很少光顾,连那个被诗化了成“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的刀削面,也没能拯救我对面条的冷漠之心。

女儿最吃杨凌蘸水面,我只好伴陪,经营杨凌蘸水面的是两个姐妹,长得很相似,身材高挑挑的,站在面案边,卷起袖子,露出白的胳膊,熟稔地将一拳头大小的面团,用短小的擀面杖压平,然后两只手捏着面条的两端,很有弹性的一拉一扯,面条就有了半米左右,随手抛向沸腾的水中。面条像鱼一样在青菜叶中上下滑动着。她们俩的那份闲瑕、轻盈,是店里的一道风景。

虽然我不爱吃面条,但我特别爱吃饺子,无奈不会包,只能从超市买现成的回家吃。如果去朋友家吃饭,我总是希望朋友用饺子招待我。吃饺子的心情,跟看一本好书的心情十分的相似。

(五)我的生活,我的菜式

我和先生都是扬州人,我做的菜属于准扬菜(如果我那手艺,也能和菜系沾上一点边的话),我做菜时,放很少的盐,从来不放辣椒,也从来不放味精。先生经常抱怨我做得是猪食,我只会说一句话:那你换人。我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都挂着一丝狡黠的笑。

先生每次出差回来,都会诗性大发地下一次厨房。他先去买一大堆调料,然后在做菜的时候,逮着什么,就放什么,几乎每一道菜里,都有糊椒粉、五香粉、生姜粉、孜然粉,每一道菜的最后一道工续都是淋上香油。端上桌,每一道菜的的颜色都是棕色的,每一道菜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我一直认为先生的厨艺比不上我,我好歹也有手艺发挥超长的时候。今年天回老家,当我把一盘青椒炒土豆丝端上桌后,弟媳妇惊呼:一看就很好吃。是啊,那么富有弹性和韧性的土豆丝,和绿油油的青椒丝错综交杂在一起,像生长在泥土里面,充满生命的活力。

我还曾经自创过一道汤,一个西红柿,一根火腿,半根黄瓜,半块豆腐,全部砌成小丁块,加在一起煮,在水开的时候,打上一个鸡蛋,最后盛在一个玻璃大碗里,放在桌子最中央。那真得赏心悦目!各种颜色挤在一起,悠悠地在飘着白丝的汤里荡着,像一个小小的童话王国。父亲说:看到这道菜,就知道你长大了。在我得意洋洋地用这道菜来招待亲朋好友很长时间之后,才知道一个简单的常识:西红柿是不能和黄瓜同食的。从此,那道汤因为这个常识就此终止了生命,再也没有复活过。

一次和女儿在菜市场买菜,女儿突然间说了一句:“只要是妈妈做的饭,我都爱吃。”这句没有前奏的话像悬浮在半空中,我愣了一下,很欣慰地摸摸她柔软的头发。这是对我厨艺最大的肯定,让我感到满足。这种满足是:明明知道不足,却依然有热情去迎接一切生活未知和无限给予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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