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回乾县吃酸汤面走
屋外的雪终于开始停了，楼下高速公路上的车完全没有减少的意思，越来越多，速度就像4G网络。
刚过完年，古城西安大年初三的早晨，一大早小丽就收到一条微信，是几个哥哥姐姐询问明天的行程，小丽手起指落瞬间秒回了信息：“九点出发，十点多到”，其实每年的初三大家都会相互联系，就怕谁不回去，见不上面或是不够热闹，在初四这个固定的时间，回老家聚会，这是一次值得所有人期待的聚会，一年一次……。
大年初三，外面的积雪开始融化，透过窗户往东南望去，终南山上的积雪清晰可见，“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往日里人来人往的三爻村，好像一年就等这一会，此时才开始安静了下来，安详的待在那里。不断有行人从村口进进出出，想必都是走亲戚的，大人领着碎娃，手里提着礼当，缓慢的挪着步子，地上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轮压的一时无法融化，走起来还有些打滑，搞不好就摔个屁股蹲儿。
这一日无事，全家人复习了一遍春节晚会，下午早早就将东西收拾停当，只等明早出发。
初四上午，从长安高速出发，90分钟后，直达小寨，雪已经不再下了，太阳照的人很暖和，二伯和建峰哥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我们回来了，老远就站起来说“今儿天气好滴很，汤都烧好咧”，进到院子，大家早都到了，于是搬桌子放板头，各自落座，建峰哥是方圆有名的大厨，家里的宴席自然也是全权指挥，亲自料理，下面、调汤、拌凉菜，煎炸溜炒蒸烧汆各种技艺都不含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宴席开始，欢欢和瑶瑶负责传菜，一时桌子上四凉四热已经摆满，这时建峰哥笑着从厨房跑出来，开始招呼大家开动，关中语言的丰富多彩内涵之深厚，全部浓缩成一个字，“抄（cao 三声）”，大家就都开始动筷子。
在众多的菜品里面，酱辣子是必不可少的，无论早晚，直接吃，夹馍吃，就着凉拌肉吃，就着面吃，百吃不厌，一旦触碰，今生今世都不曾分离。凉拌肉属于比较合口的下酒菜，做法很简单，白水煮大肉即可，保留了肉的本来香味，待客时，家家户户必备。把煮好的肉切成薄片和豆芽、芹菜、豆腐干等一起凉拌，最后撒一把葱花，用菜籽油滋啦一泼，大功告成。因为是凉菜，肥肉吃起来不油腻，宽厚洁白的肥肉油脂吃的时候闭着眼睛，以两秒一下的速度慢慢的咬动品味，终得玄妙，瘦肉吃起来软硬合适，肉香随着牙齿的咀嚼越来越香，眼看一盘子凉拌肉快被我干光，建峰哥端起酒杯：“来、喝”，几个来回之后，大半瓶西凤已经见了底，因酒量有限，今日又遇高手，更要适可而止，我赶紧说“好咧，再喝奏不行咧，下面吃面”。
面，是关中的麦子磨地面，经过一系列魔术般的工艺程序之后，变成乾县有名的特产“乾州挂面”，几乎每次回来都要带一箱子，其实也可以算方便面的一个系列，不但方便，还养生护胃。乾州挂面地吃法正是深含乾县文化基因地“乾县酸汤面”，凡是去过乾县的人应该都知道。
前些年我给西安一家乾县饭馆题写店名“乾州家饭”，还记得当时用的是抹布、粉笔，由冯师兄和朝阳两位资深级工艺美术大师雕刻（西安特艺厂李群超老师的弟子，叫老师因为我们曾经是同事，也算是我的老师），这件作品也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合作纪念，如今冯师兄回到海南种香蕉，乾县酸汤面一时半会是吃不上了。
一支烟时间，建峰哥制作地酸汤面已经上桌，回想很多年前第一次正式在这里吃酸汤面，就像在博物馆欣赏书法作品一样，好奇认真的学习研究着这个看似简单，又被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美食文化，从外观上看，酸汤面用的碗和平时在饭馆吃米饭用的小碗差不多大，首先看到的是汤，清亮的汤上面飘着黄绿两色飘菜，在汤的中间冒出来一个白色小包，那是细细的面条一把一把盘起来后形成的，放在这么个小碗里，只漏出个梢来，你大概可以估计这个小碗里能有多少面了，吃到嘴里就是一口，品味和关键就在这里，一口半面就多了，汤味就会变淡，也叫“一口香”。
乾县酸汤面的汤头是清亮的高汤，没有辣子，但是有醋，醋的颜色是看不见的，已经完全化解，闭着眼睛的时候，远远的就能闻见葱花、大油、醋、调料在旺火下翻滚时散发出的迷人香味，吃的时候，品尝到的是一种被驯服后的温和温暖的酸味，这个酸味便是酸汤面的灵魂所在了，也是从少年到大厨毕生研究品味的过程，从养生看，少盐多醋，这绝对是超级首选美味佳肴，胜过大鱼大肉许多。
建峰哥嘴里含着支烟，坐在锅头下的墩子上，不时的添柴拨火，很像电影“一代宗师”里面的大师兄，严控火候，静候一锅极品蛇羹的诞生，这便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能够收放自如，能够拿捏分寸，能够烹调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味道。
酸汤面的吃法也是有讲究的，当地人自然不用说，但是外地人吗，你要真不提醒，那就坏啦，吃不到酸汤面的精髓所在，厨师都不允许，虽然各位看官都是行家，但是我还是准备给大家写一写，首先，把碗端起来闻一闻汤的香味，熟悉一下风格，品少许汤入口，慢慢咽下，整个身子从上到下一阵温暖，最成功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就是那一直熟悉的味道，朴实无华，韵味悠长，厚重的像关中的黄土地一样；开始吃面了，用筷子夹起碗里的面上下轻轻抖动三下，面便瞬间散开了，洁白而纤细的面条在汤碗里旋转着，跳舞一样，这时，一筷子下去，夹起大约3/4的面条，往嘴边轻轻一递，嘴在大脑的指挥下，就像接力赛一样，“咔”，便吸住了面条，随着肺部呼吸的调整，嘴上“嗖”一发力，面条被瞬间强大的气流送到了腹内，这时筷子再起，在碗内随着面条的方向，像钓鱼收杆一样，瞅准时机、出手、剩下1/4的面条被瞬间吃光，至此碗内的面条被基本两筷子捞完，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像不像独孤九剑，稳、准、快。
汤的上面还飘着一层菜花，因为它飘着，所以就叫飘菜（piao 四声 cai 一声），这个飘菜主要为“鸡蛋摊成薄饼，切成菱形；韭菜或葱花”，基本主要为这两样，葱花韭菜在这个冬天的清晨更加显得生机勃发，郁郁葱葱；鸡蛋饼摊的金黄发亮，象征着富贵吉祥，金玉满堂；加上一碗柔和养生的酸汤，便构成了这流传了多少年的乾县文化，我相信每一个离开故乡的人，最终都会在这种文化基因的呼吁下落叶归根。飘菜可以吃也可以不吃，吃的时候因为形状小，对手法的要求更高，手法慢的筷子在碗里来回了七八趟还停不下来，真正的高手是将飘菜和着1/4面条的时候就一气呵成了，后期根本不需要再出手。
吃罢早起饭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大家围坐在门上，晒太阳，吃烟，聊起来：说大人，说碎娃，说婚事，说工作，说尽了人生风雨寻常事，道不完亲朋好友情谊深。
来到梁村镇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按照农村吃饭的时间似乎有点太晚了，因为马上准备开席了，梁村镇因为是镇府所在，自然是比较热闹，而初四的王家大院则更加热闹，门口已经没有了车位，门上也已经是小朋友的地盘，胆子大的在放炮，胆小的离的老远在围观，读故事的，看手机的，拍照的，比大人们还忙活；仔细一看竟然认不出来几个，长滴真快，都这么高了，这时瞬间感觉自己已不再年轻了，不及多想，赶紧找个偏岸地方把车停稳当，这时，王小典、王小恒已经站到了车外迎接我们，“姑父，你咋才来，都等你喝酒呢”，一听这话，我好像已经预感到了强大的气场扑面而来。
走进院来，三桌酒席已经一字摆好，七碟子八碗已经摆满，饮料、啤酒、白酒、红酒一应俱全，众人正在落座，敬文哥一看是他姑来咧，老远就跑出来迎接；在一番推来让去之后，大家都各自坐定，第一桌女婿们居多，大都是酒精沙场和考验的江湖高手，正在嗑瓜子的伟哥笑着望着我，伟哥的高度有多高，至今我都没有答案，只感觉“深不可测”；坐在上席的敬文哥，是如今王家大院的掌门人，一年就正式聚这一会，主要是人也比较齐全，心里都高兴，招呼张罗忙活个不停；王家三土哥说今天要开车，想喝不能喝，自从三土哥当官之后，酒量猛增，话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就是说的速度太快，追赶超越呢，我俩相约了好几年的酒局至今未成，鉴于想喝不能喝的情况，大家专门让他闻了一杯西凤六年，过了把瘾；张哥也是开着车来的，在做着思想斗争，“饮料、白酒，白酒、饮料，不喝、喝，喝、不喝”；这时黄哥从门上散步回来，黄哥今天戴了帽子，今天突然风格大变，还有点不适应，我说“新造型啊”，黄哥不理我，只管嗑瓜子，发烟也不抽，估计是大姐给带紧箍咒啦，黄哥坐定后一脸严肃认真的对大家说，我现已戒烟酒2个月咧，今天你们吃好喝好；正准备开席动筷子的时候，宝哥驾到，宝哥曾江湖人称“宋二爷”，有些兵马，曾一方诸侯，现已厌倦了江湖刀剑，改做了丝绸，一刚一柔，尽显英雄本色，大智慧。
第二桌位于上席的是王家妗子和掌门人的姑姑们，其次各位姐姐们依次排开，姐姐实在是太多，于是分两桌而坐，还有各位侄子侄女等等，最后直到增加第四桌所有人才坐定开动。
关中人待客过事，看得很重，办的好了也是主家的体面。“席面”过事时很讲究的。“席”按规格分为八大、八小、十全等，其中最为隆重考究的应属“十三花”，老关中人待客厚道热情，往往一席吃下来要将近3、4个小时。
过去传统的席面上，长者相当受到尊敬礼遇，只有上位两把椅子有扶手（太师椅），初上席就座，没有餐具，只有等长者就座后由长者分发餐具，每道菜要由长者动过筷子后才可以吃。
再说十三花，指十三道菜，具体为“五大、五小、一糕、一汤、一丸子”“五大”即红肉、白肉、酥肉、杂烩蛋卷，“五小”即烧肚丝、烧腰花、烧肥肠、烧蹄筋、海带粉，“一糕”为甜糕，“一汤”为勾芡甜汁；“一丸子”为瘦肉丸子汤。
五颜六色流水席，七碟八碗十三花。又有说法如下：
四素为四季如春！四荤为全珍珠宝！四大碗：炖鸡红猪蹄、木耳黄花肚丝汤、甜酒醪糟鸡蛋花、蛋卷烂冬瓜，寓意天赐良缘、花好月圆！四大盘：大炒小炒，有素有荤，以示健康长寿，流连忘返！四干果：四样干果！顶盘：猪八大件或丸子汤，这道菜上后，坐席的人就知道所有的菜上完了。
今天的十三花上的很实在，做的味好，直吃到三四点才结束，六瓶西凤见了底，还搭配了若干啤酒，直到最后一个人喊停，大家这次干光杯中酒，开始打席收拾，桌子被王小典收拾的很干净，铺上桌布，摆上了水果瓜子和茶水。就着温暖的太阳，喝酒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初四，是一个时间，是一个符号，是一个标签，是一种期待，是一场聚会，是一个约定，是回家，是祭祖，是考验，是分享，是平台，是中国年文化中的一天，一个点，朴实无华，真实的存在着，沧桑而厚重，低调而有内涵；美食，美酒，美美的一天，抽不完的烟，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话。
初四，来年再聚。
作者：米宗皓，笔名风之翼、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