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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一座座山

2017-03-06 10:55 作者:大漠听箫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歌手李娜的《青藏高原》让人联想到一只小兽,而且是那种离了群、受了伤的食肉类小兽,刚历了个什么劫或是遇了点什么事却不怎么服输认命的那类。它昂亢中有凄婉,炽烈中有冰寒,像吹过古战场的风,金戈、铁马、鸣鏑,荣耀、耻辱、以及所有那些遥远的期骥和想……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后来,她却把所有那些眷恋全部丢开了,尽管可能心里还是不能忘怀。

然而她说的对,有无言的歌,有的。

今年暑假,为了迎接女儿的入学和十八岁生日,我带她在湖南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儿,其中在张家界的天门山上就见到了一个小木牌的路标写道:“李娜别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青藏高原》还在一些怀旧的人口中不时吟唱,而最初唱它的人却在这深深的山林里化作风景。

她的歌就归于无言。

* * *

从产房到大学校门,在空间上往往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考取的是同城、邻市、隔省隔市的学校,而有的人则隔山隔水、过河跨江,遍布海角天涯。而在时间上却彼此相近,约等于十八年。

还等于一个半轮回。

我还记得女儿从产房被抱出来时的情形,然后是满月、百天、周岁,然后呢,会吃蛋黄了,会吃肉沫了,再然后,会走路和唱歌了。

一个有意思的巧合是,那天和女儿同一个产房先后出生的一共六个,那叫一个“木秀于林”!其它五个全是男孩,其中一个男孩的母亲是我的大学同学,叫燕子,瘦小,梳辫儿,笑时眼睛细而弯。

那个被燕子格外高看一眼的男孩好像还没起名,但已显现出一技之长:哭声响彻云天,且如涛涛江水绵绵不绝!

就订下了娃娃亲。

“亲家呀……”

“嗳,亲家母!”

堆下笑,由衷的夸:女婿屙得好绿屎!

然后是日出日落寒来暑往。

今天上午女儿发来短信:宿舍超级烂,没有实木的带书桌的那种上下床,没有台灯,没有空调,没有……童话梦想还有传说里的那一切,女儿说,宿舍里住了六个人。

知否,知否?

这次的六个与那次的六个,不一样了。

……

唉,先是那产房的门悄然开启,那之后,许多门次第而开。

站在十八岁的路标下回望,一切都远去的那么迅疾。

按《圣经》的说法,人类说出的第一个谎言是用无花果的叶子遮住了下体,而究其原由,却是他们在一条蛇的引诱下偷吃了一只上帝明示不可以吃的禁果。

据说是那果子给人类的始祖以一种自信:可以不通过上帝而独自思考和认知善、恶、美、丑。

从那片叶子开始,人类一步步走向谎言和虚伪。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能做到独善其身的又有几个呢?

我猜总有一天我们能够像闲聊“八股文”、“元帝国”、清兵入关”、“东印度公司”以及“文革”一样不受约束的聊起“应试教育”,也就是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在我们的社会完全进入老龄化以前,我们的二十二岁以下的青少年只做一件事:背诵和在试卷的空格处填写指定的标准答案。

这或许无可厚非,因为生为中国人,注定了此生要做的只能是背诵。

父爱向谎言低头:我对女儿说:你一定要考上大学!

女儿办到了。

有几分愿赌服输的悲壮。

但我希望告诉她一些别的什么。

我由湖南湘潭出发驱车一千一百公里赶到河南的西部的一个小站去接她,她从新疆的喀什回来,坐了三天两的火车,中途还要在吐鲁番换乘倒车。上车的前一天她说希望我去接她,我答应了,然后加满油箱上路。无论如何这有点儿夸张,但我心里另有盘算。

一路上我反复地播放一张名叫《天籁》的碟片,风声、涛声、叶子的翻动声和儿的鸣叫声,间歇的有一些小铃铛和叫不上名字的管乐骤然响起又归于静寂,声音时而短促时而悠长,还有些潮汐般起伏的混响,有些若隐若现又挥抹难去的旋律在视与听的边缘处游走,让人想到丽日蓝天,想到田园,想到童年时吟唱的歌谣,也想到朦胧的初恋。

在那勾起人无限遐想的乐声里,我仿佛看到地图上由西南和西北两个起点上开始,有两个快速滑动的光斑正向一个特定的点聚拢,不舍昼夜

上大学、进入十八岁、告别一些旧朋友和结识一些新朋友……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在这样的起点上我想对女儿说的太多太多。

但《天籁》给我以启发,我明白了,有些话原本不必说!

我不知道在这世界的另一些地方是否也有我们这里、这一代父辈们所面临的同样难题:父辈们所信仰观念的和正在走着的路恰恰是他们希望子女们不再相信和绝不可以再走的?

而且,难上加难的是,为了生存,我们还要教会她们要做出很相信或正在坚定不移地走着的样子!

其实已经没有谁逼着我们这么干了,至少是不再张牙舞爪地逼着我们这么干了,但我们就是选择了这么活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存变成了一件令人恶心的事?

女儿拖着一只轮距有点太窄的小拖箱从车站深处走来,没有十八岁大姑娘的衣袂飘飘婷婷玉立,远远看去,兴奋中还有几分狼狈:那小拖箱像只没有调教好的小柴狗儿似的任性而又不怎么听招呼,小而硬的轮子在月台划成方格的水泥地板上发出“格格拉拉”的乱响,又因轮距窄而不停地东倒西歪,女儿得用两只手来拖它,因此就只好弓着腰扭着身子侧着脸儿斜歪歪地走出来。

那时,有滴悄然飘落。

我设想多年以后女儿回忆起她的十八岁生日,应该从那场细碎的小雨开始,回家的路并不长,约二十分钟的车程,那小雨伴了我们一路。

从女儿会说话开始,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所说的最多的话始终只是一个疑问句:“为啥呀?”

——鱼是不能睡在床上的。

——为啥呀?

因为床是木头的,会漂起来。

——小马是不会用筷子的,因为它没有手指头。

——为啥呀?

因为长了指头就不能在地上敲出好听的马蹄声了呗。

……

女儿到底问了多少为啥我实在是无法记清了,但我却记得就是从那一次开始,她的为啥问的少了甚至基本不再问了,那是她十六岁的那个暑假,也是从新疆回来,一个人,挎了个小肩包。

一路没有人陪同。

当她回去时,我决定去送她。

不用了吧?要花许多钱!

要送。

为啥呀?

因为我是你爸。

那天,我们沿一条现在很少有车辆行驶的老路回家,弥漫的雨雾让车窗外的田野显得有些淡远和朦胧,女儿像只新买回来的小狗似的在车里到处翻来嗅去,然后开始“叽叽”的按动车上的GPS,体验着它的各项功能,这让我有些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十八岁也许没那么神秘……

我想,也许用不着我来告诉女儿:每个人都曾有过一个十八岁的,十八岁的梦想、十八岁的情感、十八岁的体验和感悟,以及十八岁的伤与痛,但我想告诉女儿,不管它好与不好或你喜欢与不喜欢,十八岁都会成为一棵站立在你人生港口的树,当你在那里停靠或时或许并不格外注意到它,但当你离它而去渐行渐远时回望,它总是会清晰和高大起来,支撑和串连起你生命中的许多往事,也修正或坚定你前进的航向。

我说:过两天我们到卢氏县去,距那个县城约二十里的地方有个小村庄,爸爸曾在那里插队,也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我知道,与我同龄的许多父母或许都面临着相同的问题,面对子女询问的目光,我们的回答却只能吱吱唔唔语焉不详:

诚实是一种美德这话倒是不假,但对有些诚实你要学会用同样的诚实来应对,因为你无处可逃又必需生存。

我们那时就是过着那样的日子,为什么那样?你附耳过来我悄悄的跟你说上两句儿,至于怎样才能避免那样的生活重演,孩子啊,那全靠你自己的造化!

这是一个由欺骗构筑的世界,在虚假的沙滩上构建起的飘渺楼阁,它当然迟早会崩塌,但那崩塌的过程将很惨烈,血肉狼藉尸骨横阵,我们所能做和正在做的一切,只是说更多假话造更多虚假,让那楼阁晚些崩塌……

然而,这一切我却拿不准该不该对女儿说?

十八岁的女孩,本该阳光、欢快,无忧无虑。

我们在村边的路上停下,打听一些名字。那是几个年龄看上去有三十或六十岁的人,皮肤陈旧,目光苍老。他们都说,知道有“知青”这回事。

我说了几个当时村里在全县响当当的知青的名字,他们都回应说:哦哦,哦哦!

岁月已先于他们老去。

我的十八岁也在他们老去的记忆里化作云烟。

我们只在村里粗略地走了走,只有几只又脏又瘦的小土狗很有节制地对我们的来访表现出几分兴趣,几个灰朦朦的女人在一堵有点儿高的旧砖墙下聊着天。

问时,她们也都说知道村里有过知青这回事:

“知青嘛,哦哦,知青!可不是?”

我们回到路边,发动了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我带着女儿去了很多地方,丹江口水库、岳麓书院、韶山冲、滴水洞、洪江古商城以及张家界、天门山。然后,在开学的时间近了时,我专门抽一天的时间去逛商场,买了高跟皮鞋和化妆品。

或许,作为一个刚入校的大一新生穿高跟鞋和用化妆品还有些为时过早,但面对现实凭心而论,我能为她做的,还能有什么呢?

我知道,总会有一天,女儿也会像我一样带着自己的女儿或儿子去寻找自己的十八岁,那时的一切或许已焕然一新,也或许那时的一切已变得破败陈旧,当然还会有一些什么将湮灭沉寂踪迹难觅……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女儿十八岁的行囊里,一个父亲装下的是山川、记忆、期盼和祝福!

也装下这篇艰涩的,欲言又止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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