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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妇

2016-09-29 15:18 作者:新安江人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前些年有部名叫《徽州女人》的黄梅戏红遍大江南北,并一举获得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在受到热捧的同时,也有批评者指出,轻盈活泼的黄梅戏花腔与徽州厚重的文化氛围显得不尽协调,况且徽州女人的称呼过于宽泛,戏剧故事在道地的徽州人看来总有些意犹未尽。在明清时期的徽州,的确有那么一群娇小柔弱无声无息的徽州女人,她们虽居于群山环绕的“四塞之地”,却个个具有较高的人文素质,他们以牺牲全部的身心为代价,为行贾四方的丈夫提供坚实的后勤保障。因为她们,才有了家族的繁衍和兴旺,才有了徽商雄峙宇内三百年,才有了徽州文化绚丽璀璨至今芬芳依旧。她们才是真正的徽州之魂。

她们的名字叫做徽商妇。

徽州作为程朱故里,儒学观念及儒家礼仪流传甚广。这里的人说:“我新安为朱子桑梓之邦,则宜读朱子之书,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礼,以邹鲁之风自持而以邹鲁之风传若子孙也”。生长在徽州天井里的女人们,自幼熟读《女四书》、《女儿经》《女戒》等宣扬尊儒重道的读物,“三从四德”、“三纲五常”成为他们一生的精神支柱和行动指南,这也为她们从容地应对今后人生的苦难做好了铺垫。

“吾徽居万山之中,峰峦掩映,川谷崎岖,山多而地少”,因“所产之食料,不足供徽居之人口”,“牵牛车远服贾”从被情势所逼而渐渐蔚然成俗。徽州女人们对丈夫外出经商非但不反对,还大多持鼓励的态度。明朝徽州著名文人汪道昆的祖母,不仅劝世代在家务农的祖父外出经商,还主动为他筹措资本。清朝有个歙县人叫汪富英,成家后日子过的很艰难,妻子劝他外出做生意,却苦于没有本钱。妻子变卖了所有的嫁奁,资助他走向山外。类似的事例在当时的徽州十分常见,歙县《许氏族谱》中曾提到一个叫许东井的人:“东井微时,未尝治贾业,孺人脱发簪珥服麻积以为斧资”。

“邑俗重商。商必远出,出恒数载一归,亦时有久客不归者。新婚之别,习以为常”。“一世夫妻三年半”,聚少离多是徽商家庭的常态,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有几人能理解徽州人那种被生存所迫的无奈?在今天歙县南乡一代,还流传着一首《十送郎》,描述的是新婚不久的妻子送别即将外出经商的丈夫,极其缠绵哀怨:

“一送郎,送到枕头边,拍拍枕头睡睡添;(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送郎,送到床面前,拍拍床沿坐坐添;

三送郎,送到槛闼边,开开槛闼看看天,有风有快点落,留我的郎哥歇

……”

留恋归留恋,大门外同行的乡党已在声声催促,村口码头上那条即将远行的乌篷船已扬起了白帆。眼看着那个昨晚共枕的人消失在山的那边,整颗心连同眼前整座宅院一样显得空落落的,悄然抹去脸颊上的两行清泪,转过身去重又收拾起手中的活计,用瘦弱的肩膀独自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在外人看来,徽州是个极其繁华富庶的地方。但清朝徽州学者赵吉士清楚地知道,虽然徽州山水之美甲于天下,理学和文章都称雄于世。但富裕的都是居住在扬州、苏州、松江那些繁华都会中的徽商大贾,他们与徽州本土并无多大关系。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富名远播在外,在一定程度上还拖累了乡穷壤僻的徽州本土。实际上,徽州土地贫瘠,治生相当困难,徽州人的日常生活极为俭啬,女人犹称能俭,数月不沾鱼肉,实不足以当“金银气”那样的虚名。康熙年间出版的《徽州府志•风俗》中指出:

徽之山大抵居十之五,民鲜田畴,以货殖为恒。……贾之名擅海内,然其家居也,为俭啬而务畜积,贫者日再食,富者三食,食惟粥,客至不为黍,家不畜乘马,不畜鹅鹜,其啬日日以甚,不及姑苏、云间诸郡。

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十月九月,著名诗人谢肇淛在徽州士商潘之恒等人的陪同下,畅游徽州,沿途所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写道:

纤啬异他乡,能无足稻粱。家家村酒白,处处薄糜香。竹柱商人宅,芒鞵少妇妆。鱼盐多别业,经岁在维扬。

意思是说徽州村落里的人家生活十分俭朴。即便是在淮扬做盐业生意的商人之家,有的也用竹子作梁柱,在家的妻子穿的是草鞋。

由于将家庭资金都用在丈夫外出经商上了,留守在家的徽商妇只能从事纺棉、采茶等一些体力劳动维持生计。徽州植棉和养蚕历史悠久,文献里记载徽商妇“日挫针治缝纫绽,黟祁之俗织木棉,同巷弄夜从纺织,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清代孙学治也在《黟山竹枝词》里说:“北庄岭下女绩麻,西武岭边女纺花,花布御冻麻度,有无相易各成家”。夏秋,阴晴雨,村落巷弄纺织声遥相呼应,昼夜不息。

茶叶是徽州本土千百年来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几阵春风拂过,几场春雨潇潇,南山坡上茶园齐刷刷地泛绿,茶农们的心便焦躁起来——茶叶一日日长大,价值也就一日日贬低。这时节每日里晨曦微露,举着火把背着干粮走向各家茶园的人们不绝于途。大白天村落异常地安静,一只老母鸡“咯咯”地招呼着毛茸茸的雏儿刨土觅食。山坡上雀啾鸣的茶园里,刚趔趄学步的幼童,步履蹒跚的翁妪,头戴草帽,身披蓑衣,都在新绿的茶树前紧张地忙碌,还有“多少归宁红袖女,也随阿母摘新茶。”到了午夜,炒茶的炉火红透村落,揉制茶叶溢出的茶香氤氲不散。独立完成一季茶事之后,徽商妇们便如被采摘过的茶枝般神情枯槁。

事公姑,和处妯娌。作为家庭主妇,总有操劳不完的事务。就像许楚在《新安妇》中描写的那样:“新安妇,莫寒素,六月挈麻丝,三冬曳群布,峨眉二十吟白头,孤灯夜夜关山路”,而最为重大的家务,莫过于对子女的教育和训导。

在徽州,子女读书上进、登堂入仕是父母最大的心愿。清朝有个黟县人叫黟县胡方墉,她的母亲吴孺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让破蒙读书,白天在私塾跟随老师,晚上则叫他拿了本书站在自己纺车的旁边,边织布边听他诵读。“总角时,昼则就外傅。归则使执书从己读,宵分课不辍,读书声、纺织声相间也”。严格监督之余,母亲还谆谆教导儿子读书的方法:“儿之学如我之织,勤则精,熟则巧,毋有间断心。引伸之,欲其长,毋生卤莽心;经纬之,欲其密”。歙县巨商鲍志道回忆幼年时“夜诵所读书必精熟,母色喜,然后敢卧”。鲍志道感叹到:“吾兹服贾充饶,何一非母之教”意思是说,我能经商赚钱,没有一项技能不是母亲所教的。一旦读书无成,做母亲的常常毫不犹豫地劝导儿子把外出经商作为立身之本。汪道昆在《太函集》里讲到洪承章在母亲的劝说下外出经商的故事,“处士奉母欢,母命处士商吴越,迭出迭困,亡故资,吴(夫人)乃脱簪铒佐之。”

白天的喧哗渐渐归于沉寂,检查了鸡笼猪舍,紧闭了大门窗户,便只有天边月与独坐在惨白烛影里的徽商妇相偎相依了。月黑风高,月朗星疏,月缺又月圆,多少良辰美景逝若流水,多少花容月貌黯然凋零。“健妇持家身作客,黑头直到白头回,儿孙长大不相识,反问老翁何处来”。徽商归来时,尽管儿孙已长大不相识,尽管妇人已人老珠黄,沉沉暮年,至少也能算得上是一幕悲喜剧,新婚出门后终身不归者,也并不少见。清朝歙县有个汪于鼎是诗人,他有个邻居,娶妻一个月就外出经商,妻子在家靠刺绣为生,每一年用积蓄购买一颗珠子,用彩丝串起,称作“纪岁珠”。丈夫回家的时候,妻子已去世三年了。丈夫在整理妻子遗物时无意间碰翻装珠的盒子,珠子滚落一地,一数竟有二十余颗。汪于鼎以《纪岁珠》为题作诗云:

“鸳鸯鸂鶒凫雁鹄,柔荑惯绣双双逐。几度抛针背人苦。一岁眼泪成一珠,莫珠多眼易枯。小时绣得合欢被,线断重缘结未解,珠累累,天涯归未归?”

徽州多牌坊。树牌坊为的是“旌表德行,承沐后恩,流芳百世”,那些占据着大路或是村口的堂皇闳丽、气势恢宏的功德坊,科第坊,至今仍在气宇轩昂地叙说着它曾拥有的显赫功名和曾沐浴过的浩荡恩荣,但人们总是向那些苍凉冷峻、卑微地独处一隅的贞节牌坊投去更多的目光。因为人们知道,这块土地上的每一座牌坊,都是那些把名字镌刻在贞节牌坊上的徽商妇们用泪珠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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