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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2016-09-22 20:07 作者:海蓝蓝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天

王琛懿

题记:今年76岁的王奶奶是黑龙江七台河北兴农场的退休职工,她老家是山东烟台海阳一个小村庄,19岁时响应国家开发北大荒的号召来到了这里,如今,她与老伴,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扎根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沉沉的睡眠,沉沉的。她看见自己,十九岁那年被人潮拥促着独个坐上了开往北大荒的闷罐子火车。刘海被汗湿了,贴在额上。虚空中她看见女孩亮而大的眼睛。她听见耳边女友的咯咯的笑,在劳作了一天之后,每一寸骨骼都浸透了疲惫,可是心里还有那么多悄悄话要说。当她在迷梦中想要以那个瘦高男孩来打趣身边的伙伴时,那私语声却一变而为男子的鼾声了。起、伏、起、伏,如同家乡单调的海浪,一个男子的鼾声五十多年听来却熟悉而安心,仿佛成为自己灵魂的一部分。黑暗中她微微睁了一下眼,窗户中透进的还是浓的颜色,老伴的鼾声轻了些。她又阖上眼,睡意拉过另一块幕布,于是抛在身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搅成一种奇异的色调:黑色的土地,一望无际绿色的玉米地和黄澄澄的玉米糊糊,鸡、鸭、鹅,儿子和女儿,小重孙缺一颗牙的笑……

她和晨光同时睁开眼睛,这是一辈子养成的默契。老伴已经在窗外招呼一声,扛着锄准备到菜园子里去了。她倚着床头愣了一会儿,把没来得及退却的梦驱走,然后慢慢的起来舀水洗脸,用白桦的树皮引着火,把炉子生起来。

一进三间的房子,房前院子里养着鸡和鹅,房后院子里养着一群鸭——老头子已经把鸭和鹅赶到草滩上去了,外面地头上有个大菜园,西红柿、黄瓜、辣椒、茄子、菜豆,差不多有十多种,不仅足够老两口吃,连儿女家也都够了。她和老头子侍弄的菜园子是从前农场养猪的地方,肥得很,菜园里结的西瓜也像小猪一样壮实——这是老头子从园里回来后报告的,还有一个星期就可摘了——她很满意。农场每月发给她两千多元退休金,加上老伴的退休金,每个月差不多有五千元的进账呢——她很满意,两人的工资基本花不着,自己家地里什么都有。老伴虽然已八十岁了,但身体还是壮得像头牛,啥病没有,就是耳朵有点背。老伴也是山东烟台人,是当年与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上午八点半,半锅小米粥、一大盆炒油豆、一罐黄瓜咸菜、熘的大馒头都摆好在黑色木桌子上。老头子从园里回来了,带回一大捆小白菜。当她坐在前院的草棚子里,正把菜轧碎,拌上玉米面时,就有鸡跳上来偷吃了。过一会儿,不必招呼,二十多只鸡都围过来。小鸡崽儿脖子太短,只得站在槽里。

鸡们吃过饭自己满村溜达去,门开着,晚上自会回来。成群的鹅和鸭在草滩里,若是有母鹅要下蛋,自会有首领的公鹅护送回来。她便抱着一只老母鸡到村头女伴的家里去,老母鸡是借来抱窝的,如今小鸡仔都已经把黄色的绒毛褪去了。年轻时候一同深夜私语的女伴,如今做了奶奶和姥姥,做了村里的神婆,家里供奉着狐仙。去逗弄一回女伴的外孙子;若有人来请仙,就和附在女伴身上的狐仙唠一回;有别的人也来串门子,就一同说笑一回,很容易就打发了流光。照常农闲时中午不吃饭,下午四点左右吃一次饭,加上早饭一日两餐。

大儿媳妇来喊她吃煮玉米了。老头子,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女儿,一个孙女和一个重外孙,热热闹闹的,大家散坐在大儿媳家的门洞里。重外孙只五岁,不嫌天热,在外面跑来跑去地玩。她身体硬朗,牙口依旧很好,嚼着甜糯的玉米,就想起许多年前因病早逝的大儿子来,如今孙女也已经上了大学了。她想起因为农机故障而失去了一条腿的女婿,可是他依旧能干,如今种着一千亩地,播种收获全是机械化,一年也有五十多万的收入。三个儿子每家种着三四百亩地,一年收获也足够小康生活了。如今的年轻人多享福啊,从耕地、播种、施肥、打药、收获,全是机械化,买农机虽然国家有补贴,女儿家买机械还花了六十多万呢。最忙的时候,就数种和秋收,为了抢农时,有时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风依旧温软的时候,她处处走走逛逛,看看这家的玉米比那家的好,谁家的豆子太高,禁不住风,茭瓜有没有生虫病。庄稼一眼望不到边,一陇就是一亩,无论玉米还是大豆,都浓绿的,在风里刷刷的响,叶和杆里充满力量。地旁有路,路旁有高树,也是浓绿的。她慢慢背着手走着,透过时光看见许多年前地里全是高高的荒草,也是浓绿的,是他们从祖国四面八方来的一群年轻人,受尽千难万苦硬是将茫茫荒滩整成了片片良田,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骄傲。那时可没有什么机械化,全凭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白天割草翻地,一天下来累得浑身散架连话都没力气说,最恼人的是,半人多高的草丛里,有许多的小咬(一种会飞的咬人小虫),把胳膊上、脸上咬得全是红肿的包,钻心得痒。晚上住窝棚,躺下的时候刻骨的思乡就会萦绕在心头。漫长的天,室外零下二十多度,一片冰海原,而她们缺衣少被。差不多有一半的人,没有坚持下来,最终又回到了家乡。而她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已深深迷恋上了这片种啥都丰收的肥沃黑土地。当时老家兄弟姊妹四个,她是大姐,一家六口人守着二亩贫瘠的山地,辛苦一年刚够温饱。她得知国家开发北大荒需要人后,自己毅然报了名,母亲得知后流着泪劝她,但她打定了主意,要去外面闯世界。哎,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年轻的大姑娘,变成了步态蹒跚的老太婆。

太阳下去,暮色起来,群绕着高树盘旋,每一个烟囱都冒出或浓或淡白色的炊烟。老头子赶着鸭和鹅回家了,各处游荡的鸡也渐次回家了,她得回去喂喂它们,把它们关进棚子里去。

睡前照例看看电视。老头子看新闻联播和军事新闻,因为耳背,把音量开到很大,然后她喜欢的相亲节目该上映了,电视里的嬉笑谑浪,她也感到暖洋洋的热闹。睡下的时候,小院很静,院里间或有小母鸡说句梦话。屋顶上是点点繁星和浓浓的夜色苍穹。她打了个呵欠,听着身旁老伴如同海浪般规律而熟悉的鼾声,慢慢沉入到梦乡里去了。

(2016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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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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