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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门人

2016-08-23 11:03 作者:郭伟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守门人

/郭伟

这座大院子里横七竖八几栋房子,已经相当陈旧,应该是成都军区总医院的老房子。新修了门诊、住院大楼后,这里曾经又作了传染病房,后面几间是停尸房,其中陈列着几具不太完整的人体骨架,墙上还贴着人体解剖示意图,一间低矮的房子里还养着几只专供医学实验的兔子。那时他是不是守门人,我不太清楚,现在这里改为住宿大院,里面住着军区医院新到职工、汽车司机、护理班学生及来自全省各地的临床进修生等等。他守着唯一能出入的一道大铁门。他叫什么名字,没有人知道。

“何大爷,开开门。”

没有官衔,没有称号,不能告诉人们关于他更多的生活内容。小致幼儿,老至他同等年龄的人,都那么叫他,我只好也跟着那样叫。他回答得也很热情,爽快。

看他已经近七十岁了,苍老,佝偻,头发苍白,步态和行为比较缓慢,均匀。唯有去开门时,可见他身体前倾,如一路小跑。他若是领导,早已待在家里享受尊荣的待遇;要是退休人员——他早已超过退休年龄——那么也是儿孙满堂,该坐下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他有一个比较完整的家,老太婆和一个绕膝孙子,家具也不太整齐,但在这离医院较远的宿舍大院里,大多住着单身汉。而且他们的东西也特别好借,所以,刀、菜板子、盆子、扫帚等什么的,时常不在他家中。“在东单26号房间那里,”或“通江那个进修生拿去了,”他向来不问我们的名字,谈什么事,一见面就开始,而且一百多人的大院来来去去,他也记不得那么多。要借他的东西,他准会这么说,如果他闲着,还会引你去拿的。

全院六七栋楼,三个厕所,院坝、走廊、过道、花园、洗衣间、街檐等地板都是他打扫,这里年轻夫妇的乳孩会随地大小便,年轻学生会丢果皮,口香糖,糖果纸,进修生丢下的烟头,法国梧桐叶、香樟、杨槐树叶等统统归他打扫。每天早晨,我们还在中,他就在沙沙地扫开了。我们一起床,忙着去上班,路过一看,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当然低矮的植树,各色花卉,也都剪裁得当,令人赏心悦目。

晚间,我们看电视电影,或在外边玩去了,他准会把全院没关着的水龙头、电灯关上,而且从来不责备人们因忙碌或无意间造成的这些过失。

何大爷,他没有节假日,常守门并打扫卫生。我们没见他看过电影、电视,没见他参加过集会,没见他上街买过东西,菜是他种在院内空地里的,谁要谁都可以去采,有时缺点葱蒜苗什么样的,他还主动叫你去采。盐巴、菜油类必须要买的东西,也是他老伴去办理的——当然他老伴也常常回了老家。

何大爷还负责烧开水,供应热水,闲了他还跑来问你要不要,来时手上已提着冒着热气的水壶,“这个盅子里倒点,”“这个碗里倒点,”他绝不会厌烦。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你请他坐,他常常说没空就走了。我们总有一种负罪或亏歉他的感觉,而无从感激他,回报他。

他只有一点需求,还是被我们发现了,他在大门后右侧一个角落里,养着几只鸡——不打鸣的母鸡,于是我们把没吃完的饭菜、馒头给他送去,那时,他总是非常高兴,并反复说着感谢的话。

何大爷从来不看书不看报,上级也没有文件传达到他那里。他没有什么情况要向上级反映的,工资也是别人送来,物价上涨,他没加薪,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也不问没有奖金是怎么回事。闹学潮时,院领导要求戒严,也不外是平时那样,熟人引见或熟人进来他从不过问。只是对待陌生人,他可要多问几句,没有特殊事,是不准进门的。需要进门的,他先去叫来要找的人,再说让不让陌生人进不进门的话。

大家都不知道何大爷的历史,这里是成都军区医院,他与当军的红军或解放军有没有联系,或就是那种特殊身份,大家也不清楚。只听何大爷说他家在宣汉县,是不是就是红四方面军当年发动“宣达战役”的主战场,不得而知。总之,何大爷很小就离开了老家,但几年里哪怕节也没见他回去过。倒是临近春节时,儿孙们,侄儿侄女们一路一路、大包小包地在来看他——那是他一年中最高兴的时候。

有进修生和护士班的女孩子,在花丛中度星期天,女孩子高声唱道:“我你,塞北的……”,男的紧跟着唱:“我也爱你,塞北的雪。”何大爷听见也如没听见,各自干各自的事。

晚间,不知何时开始,他就一直坚持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正关门。现在实行时制了,他还是北京时间二十二点正关门。有些小护士,逞着色,去农民的田里采点黄瓜、豇豆,回来煮着吃,何大爷明明知道,他也不批评他们——孩子家,闹着玩呗。

不论出去干什么,只要该进来的,不论何时叫门,也不论是深夜、刮风下,下雪飞霜和打雷,他都能很快就出来开开门。何大爷从床上起来时,只穿半短裤,上身披着雍肿的天蓝色干部棉大衣,手拿一大串钥匙,走路时,沙沙地响,在室内打开路灯,随着小门响,他就出来开大铁门。

123点,456点,随叫随到,从没听到他报怨过。当年援通的X光技师尚青兄弟的宿舍,就在进大铁门倒左下的一层木瓦结构宿舍里,我应邀有幸住在这个院子中。

听得多了,好像已经习惯——下深夜班回来的,或有急事的,仍不免来叫门,“何大爷,请开一下门。”这声音发自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却不免有时把我从梦中惊醒。何大爷的瞌睡却也特别少,一叫就回应,一叫就起来,铁门响过,他又去躺下了,一片寂静,而我却再也睡不着了,提起笔来想给何大爷写篇传记。但我毕竟对他了解得少之又少,更没能深入他内心,怕把握不住他的个性和品格,久久不能落笔。

两个钟头后,外边又敲得铁门“当当”地响:

“何大爷,开开门吧。”

1989-6-22于成都军区总医院医训队好友尚青宿舍,2016年8月18日整理

通江县医疗保险局郭伟,四川省作协会员,巴中市散文协会理事

地 址:四川省通江县诺江镇石牛嘴红峰大厦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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